远山栀子愈发的沉默了。
她的身体在好转,但她的心灵却在滋生荆棘,她不再喜欢被护士推出去晒太阳,不再向往外面的世界。
她的失眠也越来越严重,甚至医生每晚来查房,十次她有九次都是坐在床上看着窗外发呆,剩下一次是不小心睡着被噩梦惊醒。
“栀子,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在远山栀子第三次病情复发导致肺部感染的时候,森鸥外不得不暂时放下自己刚捡到的那个少年的事,来医院探望她。
“已经坚持这么久了,难道现在要放弃吗?”
见病床上的女孩似乎是想说话,考虑到她的病情已经稳定,森鸥外帮她拔下了呼吸机。
“你想说什么?”
远山栀子张了张嘴,却没能顺利发出声音,她双手交叠放在自己的喉咙上,神色突然变得慌张。
森鸥外几乎以为对方的声带在肺部感染中又出现了什么问题,在一系列专业检查之后,发现居然是心理障碍导致的失声。
虽然可以用极端的方法令对方发出声音,但看到女孩全然信赖的模样,他放弃了那些方法,反正远山栀子开口说话不是必须的。
森鸥外抚摸着女孩及肩的发丝,娇弱的小兔子本能的因惶恐而发抖:“栀子,我们来学习手语吧。你总要与人交流。”
又变得......更加没有用了......
远山栀子低着头,放在双腿上的双手微微紧握,点了点头。
只要医生不放弃她,她就能坚持下去。
除了手语,在远山栀子烧伤的手指恢复了灵活后,森鸥外还教导她重新拿起笔写字,认识盲文,以及阅读盲文读物。
在医生的陪伴下,远山栀子的心理情况渐渐开始好转,她依然发不出声音,但与人交流不再抗拒,对打针吃药的态度也变得积极。
她甚至主动接受医生建议的复健,练习如何重新站起来走路。
由于医生正在忙升职事情,不能一直陪着她,在复健训练中都是医生的前同事现下属红叶小姐抽空照顾她。
不过远山栀子有时总会感觉除了红叶小姐和以前接触的护士姐姐,还有一个人在观察她复健时的样子,但她一开口问,就会被态度模糊的红叶小姐糊弄过去,久而久之她也就不问了。
刚开始,光是被人搀扶着站起来的这个动作,远山栀子就只能坚持几秒钟,然后摔倒在地。
一个星期后,她能扶着尾崎红叶的手简单的走几步。
尾崎红叶怜爱的劝道:“栀子,休息一下吧。”
刚恢复不久的女孩腿部的皮肤还很脆弱,即使地上铺有软垫,每次摔倒都会造成肌肤撕裂,特别是腿关节处一片血肉模糊,揭开纱布换药又是一次折磨。而且伤口愈合的过程非常痒,像在被蚂蚁啃咬,但她不能伸手去抓,只能咬着牙熬过去。
蓝色的发丝贴着汗水黏在了光洁的额头,远山栀子抬头朝她笑了笑:【红叶姐姐,我可以的。】
她仿佛又变成了牙牙学语的小孩子,连路都不会自己走。
这次,远山栀子终于不需要别人帮助,双手扶着护栏站了起来。尾崎红叶紧张的看着她,随时准备在她摔倒的时候接住对方。
然而女孩没有倒下,她扶着护栏,一点点的朝护栏的尽头移动着,双腿打着颤,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尾崎红叶放心不下,跟着女孩的脚步一起走。当女孩快要走出护栏的范围时,她连忙开口:“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下次......”
尾崎红叶说不出话了。
身上带着一股血腥味和药味的女孩拥抱住了她,似乎是很累了,她把头伏在她的肩膀上,身体在颤抖。
【谢谢你,红叶姐姐。】
尾崎红叶缓慢地抬手,拍了拍女孩的后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从躺在床上不能动,到能再次下地走路,远山栀子用了三个月的时间,虽然长时间的行走会给她骨折后变得更加脆弱的膝盖造成很大的负担。
水蓝色的发丝长到了腰部,生活已经初步能够自理了的远山栀子拿着红叶姐姐带给她的梳子梳头,忽然觉察到了时间的流逝。
当年的噩梦似乎已经离她而去,只是她双眼的绷带,医生却迟迟未说可以摘下来。
远山栀子摸索到了桌子的位置,放下了梳子,抬手抚摸上自己的脸。她右脸的伤疤已经脱落,皮肤不再凹凸不平。
解开绑在后脑上的蝴蝶结,眼部蒙着的绷带滑落,可眼前仍然一片漆黑。
远山栀子去触碰自己的眼睛,感觉到了刺痛,条件反射的闭眼时浓长的睫毛扫过指尖,令她意识到自己刚才确实是睁着眼睛的。
只是,依然看不见。
无论伤口再怎么愈合,她的外表和心灵再也不能恢复成以前的样子了。
蓝发少女站在玻璃窗往外“看”,感受着阳光亲吻脸庞遗留下的温暖,恢复了白皙光滑的皮肤因太久未见阳光而显得苍白。一身洁白的长裙,在日光下格外圣洁,犹如教堂里降临凡尘的大天使雕塑。
已经顺利上位的森鸥外来探望转移到组织专属医院的远山栀子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人们惊叹着蝴蝶的美丽,谁又能理解蜕变成蝶的过程伴随着怎样的撕裂和煎熬。
这个当年在废墟下呼喊着妈妈重伤濒死的女孩,如今也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啊。
医生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栀子,你可以出院了。”
远山栀子不知道自己出院了还能去哪里,她转身正面对着医生,蒙着一层灰色的湛蓝双眸眨了眨,不熟练的比划着手语:【我能为医生做些什么?】
森鸥外注意到少女解开了蒙眼的绷带,但瞳孔没有聚焦,甚至对光没有感应。他心下微叹,温声道:“栀子学习过药理知识吧,要不要来担任我的私人医生?”
为救命恩人工作,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意料之中的,远山栀子点了点头,问道:【我的眼睛看不见,也没有关系吗?】
其实能自己走动之后,她是想要触碰她的医生的,可是她没有勇气去触碰,怕被对方拒绝。
栀子看起来对失明的事接受良好,并不惊讶或者难过。
似乎在对方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变化,森鸥外探究的打量少女的表情,不一会儿,又移开视线:“看不见也没关系。”
她温柔纯洁的面孔上,是不怀男女之情的、对父亲纯粹的孺慕。
听到回答,远山栀子露出了一个清浅的微笑。
【您能带我去工作的地方熟悉一下吗?我想记住那里的布置。我现在可以自己走路了,不用总是麻烦别人。】
这个要求很合理,森鸥外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他们是乘车回到的港口黑手党。
第一次乘坐汽车的少女显得对车辆很稀奇,又有点害怕,坐在副驾驶座上一动不敢动,还是在爱丽丝的可爱攻势下才逐渐放松了紧绷的身体。
车窗已经摇放下来了。迎面而来的清风吹拂着蓝色的发丝,远山栀子慌忙抬手将被风吹乱的头发理好后护住。
【小爱丽丝,我们还有多久才到医生上班的地方?】
少女一直以为他是在大公司的企业上班,森鸥外没有刻意去解释,就让这个误会存留到了现在。
爱丽丝鸭子坐在少女后面的座位上,小小的身体甚至没有因为车辆的转弯晃动一下。看到少女保护发型的样子,她可爱的笑了笑,直起身子帮对方梳头,天知道她哪里拿出来的梳子:“快啦。栀子我帮你梳头吧。”
是通知不是征求意见,金发红裙的小姑娘已经上手了。
远山栀子有些无奈,任由这几年都没怎么长大的女孩子鼓捣自己的头发。
下车的时候,绑着双马尾的蓝发少女新鲜出炉,显得年龄比实际年龄更加稚气。
森鸥外牵着远山栀子的手,带她前往自己曾经工作的医务室。在这期间有不少巡逻的下属和偶然路过的干部看到他们,都纷纷识趣的没有过来打扰。
对比残暴不仁的老首领,温和稳重的新首领喜欢未成年萝莉这一点似乎没有什么大问题。
心里默默记着从下车的地点到自己以后工作的地点的步数,远山栀子眼角眉梢都洋溢着笑意,单手比划着手语:【被医生牵着慢慢的走路,有一种走红毯的感觉。】
似乎联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蓝发少女笑着问:【您结婚了吗?】
她不可能知道十几年前的事,所以这并非恶意的打探,只是单纯的好奇罢了。好奇医生为什么这么优秀,她却从未发现他身边有超出友情范围的异性。
至于经常被医生带在身边的小爱丽丝,这两人虽然默契,但她不觉得他们之间存在爱情。
牵着远山栀子边介绍着途径地点边行走的森鸥外看到她的问题,微微一怔,半晌才自然的回答:“......嗯,结婚了。”
【那您肯定牵过您妻子的手走过红毯。】
他脸上温和的笑意淡去:“很遗憾,并没有。”
因为当年各国之间还在发生战争,他和海蒂国籍不同,虽然秘密缔结了婚姻关系,但却并未举行婚礼,甚至知道他们同居的都很少。
医生轻声道:“我的妻子,已经去世了。”
知道自己戳到了医生的伤口,远山栀子有些无措:【对不起......我不知道.....】
森鸥外垂眸,又笑了一下:“不用道歉,我的妻子现在很幸福。”
毕竟他们的女儿,也在那遥远的天国里。
作者有话要说: 只剩他一个人被留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