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动作并不轻柔。
喻然说:“我从来没有那个意思,也没有想管过你的事,况且,我也没那么多的资格管你,只是宋阿姨担心你,我传达一下。”
许是提起他们,宋冽的神情更漠然了:“如果是因为他们的话,更加不必,我不需要。”
喻然慢慢将雨伞捡了起来,打掉上边细微的灰尘。
“你不要就算了,马上还要上课,我先回去了。”
宋冽以为就她的性子,该是会啰啰嗦嗦地继续絮叨一些,然而没有。
她一个字都没再多说,转身很是利索地走了。
宋冽盯着她的背影,在原处站了许久。
直到那些男生好奇地走过来。
“那是谁啊,以前没见过,新认识的妹子?”
“可是不对啊,她是从高三冲刺班那边过来的,她要高三了?!”
宋冽没说话,双手插回兜里,漫不经心地垂眼。
地上有一片枯黄的树叶。
他踩了上去,慢慢摁碎。
现在是六月末,原高三的学生早在月初高考完就放了假。
学校内高三的班级都是马上预备冲刺的,就像现在的宋冽,也在准备着高中冲刺,当时喻然马上高三,他马上高一。
两人差着两级的距离。
就是这两级的差距,让当时的喻然无数次觉得,宋冽只是表面看着懂很多的样子,实际上就是个脾气恶劣还幼稚的臭小孩。
面对别人的关心冷眼相对,这不是幼稚是什么?
喻然当天下晚自习的时候宋冽那栋楼已经黑了,她们高三冲刺班是最晚放学的。
晚上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她撑着伞回去,宋冽并不在家里,喻然没有管,回了房间做功课。
今天她送伞只是因为宋阿姨的叮嘱,并不是自作多情要去管宋冽的事。
她很清楚自己在宋家的位置。
她只是个外来的人,只是暂住在这里的人,宋冽不一样,他是宋家少爷。
难惹点无可厚非,她碰过一鼻子灰,自然知道以后再不去招惹他。
失去父亲之后,对于喻然来说剩下最重要的就是学习。
只有好好学习,考上一个好大学才是她唯一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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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刚到高一这学期名次就退步了两名?宋冽你最近在干什么,你知不知道成绩退步意味着什么,你这是最重要的高中阶段你知道吗,你在学校都是干些什么?”
宅院里,传来宋世凛严苛的训责声。
喻然起身走到窗户边往下看,庭院里,宋世凛手里拿着月考成绩单,而宋冽直直地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地听着。
来到宋家两个月,喻然多少比之前更了解宋家夫妇了些。
宋世凛对外人谦逊有礼,对宋冽却极为严苛冷淡。
他希望宋冽不管何时都可以站在顶端,考试必须第一,学习必须最好,以后好为他接班做企业领导者。
他平时没有时间照顾宋冽,只有在他出成绩的时候更上心些,虽说上心也无非是考第一了一句夸奖,退步狠狠苛责。
高一第一次月考,宋冽第一次数学不及格,总分直接下降了几十分,掉出年级前五十,宋世凛勃然大怒。
“你最近到底在做些什么你和我说,你从来没有这么大退步的。”
少年不说话。
“你知不知道前两天我还在和你伯伯夸你,说你成绩多好,现在每天在家多听话,你就是这样的?觉得自己大了,可以分心做其他的事了,你想没想过你这样退步会有多少同龄人追上你,你的未来往哪搁,我宋家的面子往哪搁!”
许是最后一句话说到他的心坎。
宋冽眼神里终于出现变化:“所以我成绩好不好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所谓的面子?”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不是为你好我会说这些?我一个做父亲的严格要求你只是为了我的面子?”
他冷笑一声:“你这几年从来没有管过我,不是外出工作就是出差,你嘴上说为了我好,为我的成绩着想,我上学到现在你有亲自辅导过我一次么,就像你说的,你为的不过是你的面子,为的是你自己,你却从来没想过我的感受,没想过我真正喜欢的是什么。”
宋世凛一顿,似是没想过他会直接顶嘴。
他更气愤了,抬手要去打。
宋冽背脊挺直。
那一刻只是闭上眼,甚至躲都没想过躲。
舒澜及时过来拉住了他,那一巴掌也没落到宋冽身上去。
喻然惊得往房间里退了退,没敢接着看。
好在庭院里没传来什么其他声响,宋世凛想来也是舍不得打他的。
之后他让宋冽在院子里罚站,这场矛盾就此结束。
喻然又走到窗边看他,宋冽性冷,但很倔强,宋世凛之后走了,他仍旧站在那里,动都没动过。
这还是喻然第一次见待人温和有礼的宋世凛发那么大的火,好像他特别希望宋冽能赶紧走到金字塔顶端,可盼望多了,往往适得其反,反而让人厌烦。
喻然并不知道宋冽每天在干什么,她只是觉得以他的成绩不该突然掉这么多分。
喻然去客厅找到他的卷子。
果然。
后边大题难题他都做对了,唯独前边很多小题不该错的都错,有的选择题还选了一眼就看得出不是那一项的错误答案。
他是故意的。
至于为什么故意,喻然并不懂。
榕城降温了,仅仅傍晚就大风四起,那会还下了场小雨。
宋冽就在庭院站着,一直站了一个多小时。
喻然本来在房间里写作业,没想去干涉这件事,不一会儿又听到庭院里传来几声干咳。
她拿笔的手顿了顿,不知怎的想到宋冽身上穿着的那件单薄短袖。
正常人这样吹风都会受凉,更何况他一个还没成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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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后宋冽才进屋子。
他们又走了,只剩他一个人。
宋冽冷着眼,自嘲地笑了笑。
“生我和不生我有什么区别,这辈子,你们和你们的事业过不是挺好么,还要我做什么。”他冷声低喃。
上楼,隔壁房门却在这时开了。
“等等。”
他脚步停下,看过去,似是才记起来家里还有个人。
喻然深深记着他上次说让她不要管他的话,生怕又惹着这位小少爷的不快。
然而谁知道这么巧刚到门边就听到了某些她不该听到的话。
宋冽紧盯着她,似在怀疑她是不是偷听。
喻然说:“我先解释,我不是要多管闲事的意思,也没听到什么,只是想说你在外边吹了两小时风真的大概率会生病。”
喻然握着把手站在门边,顶着宋冽的视线,慢慢递了两盒药过去。
“吃点药吧,总没坏处的。”
宋冽的目光落到那两盒药上面。
却没伸手去接。
喻然一时间有些尴尬。
但想想他刚受训斥,估计现在心里还没走出来,闹脾气也情有可原。
“不要吗,那我……”
正说着,宋冽忽然伸手将药拿了过去。
“谢了。”
宋冽拿着药进了房间。
喻然有些意外有些懵,还有些说不清的感觉。
当晚喻然陷入了短暂的沉思,她对宋冽也有了新的定义。
她从小虽然只有父亲,但她的父亲为人宽厚温和,会教她很多,也从不盲目苛责她,所以从小到大喻然感受到的只有温暖。
她第一次来到别人的家庭,感受不同的家庭氛围,头一次知道原来那些性格不好的人也许不是来自于自身,而是久而久之身边环境赋予他的。
宋冽其实不是脾气恶劣也不是不明事理,他是明白得太过清醒了,以至于年龄并不大却显得过于冷漠。
不知怎的,喻然有些心疼他。
第二天,宋冽直掉年级五十名的事在高中部人人皆知。
在这之前他可以说是校园内的学霸人物,成绩顶尖,直达清华北大的存在,突然之间成绩骤降,在所有人看来是很大吃一惊的事。
各科老师接连找宋冽谈话,这次情况更是严重,他的班主任直接把他叫到了办公室进行了长时间并且深刻的谈话。
喻然是课间抱作业去办公室时,无意撞到刚从办公室里出来的宋冽。
今天他不知道怎么回事,脸色沉得可怕,皮肤本就偏向冷白,此刻连带着嘴唇都泛着白。
状态很差。
喻然联想昨天他受罚吹风的事,想着会不会是真的生病了。
宋冽和她擦肩而过。
由不得她多想,喻然先抱着作业去了办公室。
有的办公室老师分配是按科分配,不分年级,所以偌大一间办公室可能有同科的很多老师。
喻然将作业放到熟悉老师的桌上,正好听隔壁桌的老师说:“这孩子聪明,成绩也顶尖,可不知道怎么了,就喜欢盘弄这些玩意,现在倒好,还直接在上课玩了起来,说什么是调试,他有没有想过自己还是一名高中学生?”
“怎么,难道不好好学习,准备以后靠这些东西靠唱个歌来养活自己吗,这出身有钱人家,那更该注重学习啊!”
喻然直觉那个老师是在说宋冽。
她转头看了眼,正好看见办公桌旁放着的一把白色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