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榕城,细雨不断。
淅淅沥沥的雨连下两天,万物浸透,空气都混着湿润感。
喻然又一次惊醒了。
数不清这是第几次深夜醒来。
反反复复。
手机屏幕亮起,她坐起身去看,是江坷一小时前给她的短信。
-位置知道了,灯鹤会所,108包间。
-饭局你没经验,我们一起去。
这两天经常加班,又有饭局,喻然虽然只是策划部的小职员,但到底不是小公司,要想崭露头角,就只有靠饭局拉客户。
喻然酒量不好,江坷护着她不怎么让她出面,又不想她被埋没,好不容易找的机会可以带她。
喻然对他一向感激。
她输入一行字回复。
-昨晚睡了,现在才看见,谢谢江哥。
雨停了,只有屋檐落下来的雨滴声。
外边是小区路灯微微的光亮,从窗户照进房间,像银纱一般铺撒在地板上。
她起床将窗帘拉上,恰好一身银白色吊带睡裙,凸显了精致的锁骨和纤长脖颈,肌肤白皙似丝滑绸缎,那张脸更是美得动人,还有完美无瑕的蝴蝶骨。
美中不足,背上有一道疤痕,就在那精致的蝴蝶骨上,靠近肩部的位置。
以前她穿露肩长裙时,江坷曾看到过,叹那么完美的一处位置却添了瑕疵。
像美玉碰出一条裂痕,有些可惜。
他问她伤疤会疼吗?
喻然当时淡笑而过,只说早就不疼了。
现在那儿却是隐隐泛了点疼意,像是回到了很久以前被扎出疤痕的时候,不仅是记忆,身体的意识都跟着回来了一般。
喻然立在窗边,思绪微顿,忍不住想刚才的梦。
怎么就,又梦到他了。
隔壁房间的妹子正在打电话,声音有些大,直接传了过来,也拉回喻然思绪。
她打开房门,对方的声音也大了些,就像直接在小过道里响起的一般。
“这事你得给我介绍渠道呀,能介绍过来我这边自然就能搞定。”
“那可不,别看我年轻,眼光可是一流的,曾经我带过多少新秀出道。”
“行,回头给我打电话,臭哥哥……”
她一边开门,电话刚挂,刚刚还撒娇的声音就敛了,变为一脸嫌弃。
“没个金刚钻就别揽那瓷器活,没资源还想白捞我好处,我纪浅是你那么好泡的,呸。”
刚呸完就和对面的喻然碰了个正着。
纪浅一身玫红色睡衣,穿着凉拖头发上还别着发圈,要不是天生丽质的素颜,要让人觉得是哪家大妈。
“诶,然然还没睡呢?”
喻然嗯了声:“睡不着。”
“难得啊,有约会?”
“不是。”
“你可别瞒我,上次看见送你回来的男人了,叫江坷那个,车不错,长得也可以呢。”
“那个只是我上司,顺路送我回来。”
“上司一般可没空搭理我们这种小透明,更别提顺路,这种情况要么是对方有利可图,要么,就是对你有意思。”
“真的不是。”
喻然想到短信,说:“这次因为领导那边派了个饭局参加,我不太会喝酒。”
“知道啦,就是开个玩笑。”
“唉,搞策划就是这样,拼死拼活加班只有一点工资,就跟我们这行一样,拼命培养新人吧,到头来好处全给别人拿。”
纪浅靠到门边幽怨地望着发灰的墙角:“要不然,我现在也不会住在这种老式小区,早带着然然一块奔高档公寓了。”
喻然说:“算了,我在这住得挺好。”
她们都是公司普通职员,工资并不高,开支能省则省,所以在条件勉强的小区合租。
对于住的环境,喻然还好,毕竟从小就习惯了这种老式房子,纪浅不一样,她平常张扬惯了,最爱名牌包包化妆品,工资高消费更高,就只有从住处上抠搜。
“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班。”
喻然准备进去,纪浅忽的问:“对了,你是不是很喜欢宋冽?”
一句话,犹如一颗石头投进平静的湖面。
涟漪四起,经久不息。
喻然以为是她听错了。
可看过去,发觉纪浅很认真地看着她。
喻然没由来地有些紧张,像是什么藏很久的心事被忽然戳中。
纪浅见她茫然,解释道:“就那个这两年最火的歌手,最近新专辑打榜排行第一呢,人长得超帅,又高冷又酷,我光是想想就激动得不行了!”
“你不知道他吗?可是我之前看到你有买他的新专辑啊,放在客厅里的。”
“这样……”
喻然无意识地松了口气。
“知道,怎么了?”
“我就说你肯定喜欢他,我过两天要去公司总部一趟,那边在谈和宋冽经纪公司的一场合作,到时候我有可能见到爱豆本人哦,如果可以一定给你带一张签名照呢!”
“好啊。”
她的反应平淡得让纪浅有些怀疑自我:“爱豆签名照哎,我准备了好久给你的惊喜,反应这么平?”
喻然笑了:“行啦,其实我就好奇买来听听,不是他粉丝,别多想。”
“原来是这样,没劲。”
“赶快回去睡觉,很晚了,早点休息。”
“好叭,我进去了,晚安。”
关上门回房,所有一切归为平静。
窗台边的桌上,摆着的那张专辑,封面是他在舞台上的特写。
他微阖着眸,手握着话筒,享受整个舞台。
冷白的脖颈,优美的线条,浑身性冷淡风的荷尔蒙能让全场女粉丝尖叫。
那双手握过舞台上最宝贵的话筒。
也曾捏着她的下巴,那时的他颤抖着,卑微又自嘲地笑。
“姐姐真残忍,对那么多人都温柔,可就是不能爱我。”
后来他们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远,他在天上星河,她就在地上遥望着。
再怎么样,那也都是过去了。
喻然打开抽屉,将专辑放了进去。
——
和江坷约好后,他开着车来接。
策划难做,要在这种职场竞争大的公司立足更是难,能在这一行一路摸爬滚打到如今项目经理的位置,江坷的能力有目共睹。
他拥有一切精英人士的特点,高素质,高能力,戴着眼镜斯斯文文,职场上可温文尔雅,也能在饭局上与人犀利周旋,就算是平常来往,他也可以做一个很贴心的朋友。
喻然初来乍到的时候少吃很多亏,都是他帮的忙,两人做了这两年朋友,关系一向不错。
灯鹤会所很出名,消费高,能去那儿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人物,加上保密性很强,很多网红或有钱子弟都喜欢去那聚会。
“昨晚不是很早睡了吗,怎么半夜又醒了?”江坷一边开车一边问她。
喻然说:“是啊,最近总是做梦,梦着梦着就醒了。”
“失眠吗?”
“也还好,就是容易做梦。”
“睡眠质量不好可以适当用一点褪黑素,我加班的时候也经常有这种情况,我那边有进口的,没什么对人体有伤害的副作用,回头带给你。”
“应该没那么严重,用不上吧。”
“没关系的,之前朋友给我带了很多。”
“真的不用了,谢谢江哥好意。”
江坷还想坚持,但话要出口,忽的止了住。
他其实并不喜喻然对他说谢这个字。
每次他以为他们之前已经很熟悉的时候,她总是会隔出适当的距离,明显的疏离感。
他很不喜和喻然之间这种感觉,又不知该怎么改变,怕话突然说明白了更适得其反。
他直觉喻然该是知道的,偏偏她慢热且不主动,不管他暗示多少遍,都像打在棉花上,不知该怎么使力。
喻然又去低头整理带上的文件,顺口说工作上的事,气氛还是像平常一样自然。
江坷镜片下的眸子深沉,却又没多提刚才的话题。
到了地方,不知是不是高峰期的原因,会所专设的停车位差不多都满了,唯一看见一个空的。
后视镜里看到他们后边还有辆宝马m8,江坷没有犹豫,转着方向盘直接进了那个位置。
那辆宝马直直地停在他们车头前。
没有退让,反而有种他们占了本属于对方的位置的意思。
喻然解开安全带,有些不解:“这辆车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停车场本就是公共的,先来后到,没关系。”
-
“我就说前边那辆凯迪拉克会占我停车位,还真占了。”顾霖一拍方向盘。
他好不容易才约到宋冽出来吃饭,到最出名的灯鹤会所。
顾霖是这边的常客,常到是这边的贵宾用户,常到这边客人多,他直接包下一个单独的停车位下来。
今个儿倒好,还有人抢他停车位。
副驾上的宋冽还在翻过两天的通告计划,淡垂着眼,冷道:“那就换一个车位。”
顾霖已经解安全带准备下车了,忽的见那辆车上两个人下来,他定睛一看:“唷,这不我老同学么,熟人啊。”
宋冽刚好翻页,抬眸看了一眼。
仅仅这么一眼,心脏骤然猛缩。
车门打开,与他通告本掉下去的声音重叠。
宋冽紧紧地盯着男人身侧让他无数次魂牵梦萦的女人,像是只要他不注意,她就会消失在他眼前。
但没有。
她是活生生的,真实出现在他眼前的。
榕城那般大,他想过可能有一天会和她再见。
却不会想到这一刻会来得这么突然,这么猝不及防。
-
“好巧,这不是咱们当年学校大名鼎鼎的江男神么,我就说是谁抢我车位呢,准备下来好好扯一架,既然是熟人那就好办了。”
顾霖皮笑肉不笑地向他打招呼,表面客套,锋芒暗藏。
看到他,江坷明显心情也不怎么样,推了推眼镜:“公众场合,车位貌似没有明确归属者。”
“那不好意思,我家叔叔是灯鹤的老板,我经常来这聚会,图方便就包了个车位呢。”
“行,我让出来给你。”
“不用了,熟人好不容易见一回,不过是个车位罢了。”
顾霖摆手,神色桀骜。
江坷下意识皱眉。
当初两人看不对眼,就是因为一个讨厌纨绔做派,一个厌烦一身傲骨,一来二去梁子便结下了。
两人对视几秒,顾霖扯起唇笑了。
他这才看向喻然。
第一反应是觉得眼前女孩好像有些眼熟。
要说哪里熟悉,又说不上来,她全程没说话,安静地站在那像个精致的瓷娃娃。
“这位是女朋友?”
“不是,同事,这边有公司的饭局,一起过来。”
“好巧,我也是和朋友约着在这吃饭,听说你现在是在做策划吧,这行今年挺难的,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找我,我认识挺多这个圈里的大腕,可以给你拉几个单子。”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做得很好,不用顾大少这么挂心。”
顾霖说话一如以往,就这么几句听着都能感受出对方资本纨绔子弟的做派。
江坷冷着和他对了几句表面的客套话。
喻然就站在旁边没吭声,拿着手里包包,整个人拘谨又柔和。
她听着顾霖说话,目光也下意识去看他的车,本来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可忽的晃眼,隐约瞧见他副驾驶座上坐着人。
他们就站在副驾驶旁几米的位置,车窗不比挡风玻璃,很难探看到其中风景,喻然发现车里坐着人还是因为无聊盯着看久了,隐约瞧见里边人的轮廓。
看不清楚样子,但她后知后觉感觉到,里边的人也在看他们。
发现这点后,她赶紧收回了视线不再多看。
片刻,江坷和顾霖的表面客套结束了。
两人道别,江坷示意喻然进去。
江坷和她在一起时收起了所有锋芒,如果不是他否认,顾霖真要觉得两人是男女朋友。
他饶有所思地看着两人背影,上了车。
上车后才发觉宋冽的通告本都掉到了他这边。
顾霖疑惑,就见他仍然看着他们的背影,神情阴郁。
他认识宋冽这两年,知他性冷,知他难亲近,但还从未见过他这样一面。
顾霖差点就以为他和江坷也有仇,但又觉着,他看的好像不是江坷。
宋冽问:“能查到她的包间么。”
“能啊,怎么了?”
宋冽没说话,暗光之下,顾霖看不到的他的眼底,是缓慢滋生的疯狂绮念。
良久,他才缓过来,伸手开车门:“卖我个人情。”
顾霖没听明白宋冽说的是哪个他,问:“你也和江坷认识?”
宋冽已然下了车,他身高颀长,神情早恢复了,仿佛刚才不过是个假象。
“不是。”
“我说的,是她。”
顾霖其实依然没听明白,但他和宋冽关系好,对方想知道,他做个顺水人情就去找人查了,顺便去订包间。
宋冽进去后,顾霖就在前台等回复,随手把玩着前台柜上的小招财猫。
忽的,眉头皱起,脑海里划过某个他刚才不曾想到的点。
圈内外的人或许不知道,但他知道。
宋冽有个心上人,他视她如珍宝,爱得入骨,却又从不向人言说。
顾霖只有幸见过她的照片,就在宋冽的钱包里。
他看过无人时宋冽捧着她的照片似供奉神明般,也见过他熟睡后入魔地低喃着姐姐两个字。
但他从不知道宋冽嘴里的姐姐到底叫什么,又是谁。
现在骤然反应过来,才惊觉刚才见到那女人时莫名熟悉感从何而来。
她,不就是令宋冽朝思暮念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