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急促,刮起地面尘埃无数,宫女们小心的点上十二枝叶莲灯,将研磨好的香粉放进香炉中时,已星月满天。
李辛齐穿着丝绸制成的单衣,洗漱妥当后上了床,她没有入睡,正睁着她那双好看的眼睛发神。
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了,她脸颊上的细纹与松弛,她已是个快要五十的老皇后了。
寝宫外有人驾马而来,马蹄声扰人,可还未等有人斥责,他已一跃而起,往潋辛宫里跑去。
“快开殿门,向皇后通报,皇上病危,传要见她。”
随后便是一阵慌乱,李辛齐皱着眉头听见外面的吵闹,坐直身子想要呵斥,或许是懂她的心意。
进来传话的宫女持了盏宫灯,小心翼翼的道。
“皇后,皇上病危,言要见你。”
啊,皇上病危,常远平要死了?
她有一瞬间的迷茫,而后是下意识的放松,她是不是终于做到了她要的。
她起身,穿上外衣,又套了件皇上前些年去避暑山庄猎来的紫貂所织就的裘衣。裘衣很保暖,出门时厚重的秋风只刮起她耳边的一缕散发。
刚到皇上寝宫,大儿便朝她扑来,满脸眼泪。
“母后!父王把所有人都赶了出来,连太医也不要,你快进去看看。”
她这大儿宽厚有余,但很不知她心意,倒是二儿在一旁沉着脸不露痕迹的和她对视一眼。
嗯,还是二儿更懂她心意。
推门而入时,殿内的香味扑鼻,她终于做到了她要的。
没错,常远平之所以会病危,那是因为她长年累月的给他下.毒。她说过,她这辈子本就是为了复国而活,她和她那个死老头都明白想要推翻运朝的统治是不行的。
所以她选择了嫁给他。
她生下的孩子带着前朝的血统,大儿不知,二儿却是知道的,因此他的手下大多是前朝的文官之后,现下常远平病危,她只需要做一张假的圣旨,凭借二儿在朝廷中的呼声,自会登上皇帝之位。
以后再将朝局全变成前朝官员,到时候改年号谁又敢反对呢?
那个时候,运朝难道真的还是常家的天下吗?
她缓行而进,已看得见常远平躺在床榻上的身影。
“皇上今日可好些了?”
她明明知道他现下状况很不好,却还是这般问道,甚至贴心的坐到了床榻旁,替他擦拭额头上的冷汗。
“你怎么穿得如此单薄?”
常远平艰难的伸手替她拢了拢衣襟,他似乎根本不关注自己的身体,反而只操心于李辛齐。
她有片刻的呆滞,眼前这人双眼无神,面容枯槁,下巴处的胡须乱生,果然是久病之相。
其实这人对她是极好的,给了她皇后之位,虽没有将后宫散尽,但每年入宫的人数也是寥寥无几,作为一名帝王,他已经给了她足够的宠爱了。
因此她也给了他几十年的寿命,只替他下了些小毒。
“阿辛,我命不久矣,你觉得何人能登大位?”
她没有多想,连忙道。
“我看二皇子有治国之才。”
常远平笑了,他笑得有些痛苦,许是身上的毒素正在扩散。
“那就他吧,恭喜你,你终于做到了。”
“本宫不知皇上何意。”
她突然站起身来,不知他为何如此说道,有些慌乱。
“你的身份,你以为朕当真不知?”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留我在身旁。”
她怒了,感觉自己被人耍得团团转。
“呵,是人就有私情,我起初以为你掀不起大乱,后来知晓你的想法后,我以为可以用几十年的朝夕相处,来温暖你,可是没想到,到今时今日,我还是个输家。”
“那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你现在想怎么做?将我关进大牢吗?”
李辛齐生硬的撇过头,他却伸手勾住她的拇指。
“别闹,我走以后,记得天冷加衣,夜里不要踢被子,二儿性子冷,以后多注意,大儿宽厚可养老,我死后,其他妃子也不需要陪葬,我可不想在阴间还得看见她们争宠。”
李辛齐没有回头,她只觉自己的眼角有泪流出。
自她娘亲死后,她从未哭过。
现如今流泪令她吃惊。
“既然你现在就要死了,你能否告诉我,我二人相识至今,你到底是想利用我什么?为何能把自己害到如此地步。”
常远平苦笑一声。
“傻瓜。不过这样也好,我走以后你就不会难过了。”
李辛齐突然回头,问他。
“圣旨你放在何处?”
他手臂颤颤巍巍的抬起,指向了书桌。
李辛齐跑过去一看,那书桌上放着两个锦盒,打开一看,是两张圣旨,分别写着大儿和二儿的名字。
后宫之中自然不会只有她那两个儿子,还有其他皇子,他却根本没有立他们为皇上的想法。
“难道爱情真的不只是利用吗?”
她问出了口,也想起了自己寝宫中的一锦盒内,放着一张已经字迹模糊的黄纸。
那是他当年写给她的,她以为自己会扔,却一放就是三十多年。
“爱情难道不能只是因为爱吗?”
说这话时,常远平已有些气喘,他思绪开始混乱,突然有人跑到他的身边,握住了他的手。
“对不起。”
那人如此说道,可他哪里需要她的道歉。
“我或许没有你这样爱的深沉,但我还是喜欢你的,不然我也不会陪你这么多年,就连毒.药也舍不得给你下个痛快的。”
呵,知道他要死了,还是会说些好听的话来安慰他了。
“我会下来陪你,但是我得替你了清身后事,二儿的确是做皇上最好的人选,这无可反驳,至于前朝之事,我也老了,就由他们自己去选择。”
陪我?不用!他想制止,可有人亲吻了他嘴角一下,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令他失了心神。
“这辈子是我对不住你,来世我护你,不让风雨缠身。”
他笑了,这样说来,她下辈子还愿意再见自己,果然他不会是一辈子的输家,这人对自己还是有情的。
子时,皇上驾鹤西去,皇后持了圣旨出来,果然是立二皇子为皇帝。
众人都明白,伤感之际,新皇登位,没人知道皇后曾对新皇如此说道。
“前朝已逝,复国之事本就与你无关,不应强加于你,大儿仁厚,你且让他做个闲散王爷便是,不用赶尽杀绝,至于前朝之人,你自己应知道如何处置。”
“母后所言,儿臣谨记,我重用人才,非因他们与我有无关系,能者为上,无能者则应被清出朝局。”
果然,她的这个二儿,从来都是冷静处事。
李辛齐点头称道,又与大儿说了些体己话,嘱托他日后注意身体,寻一个喜欢之人成婚。
第二日,皇后寝宫内发出一声惊呼。
皇后以一尺白绫,竟随皇上而去,二人合寝穴时,见大王爷哭得凄惨。
当今圣上,也就是原先的二皇子,很是不解。
“纠缠多年,何以连死也不放过彼此?可笑。”
而李辛齐不会知道,盖因她在常远平床榻前许下的那个承诺。
二人多年后转世投胎相遇之时。
她已是声名显赫的神医,而他只是一个缠绵病榻多年的病弱之人。
这一世,她注定该护他一辈子。
情爱之中,何来对错,唯有愿意与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