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1)

巫嶙脚上的伤口其实不出一会儿就好透了,一点痕迹没留下,只是他想事情耽搁久了,磨蹭好半天才打水把药膏洗掉。

洗的时候巫嶙才注意到云渊用的什么药:润玉膏。这药配方是飞云宗独家,外面可买不到,是上等伤药。感叹师兄败家的同时,心里也是暖融融的,贴心师兄在身边的日子啊,真好。

晚上巫嶙注定是睡不着的,到了他的修为境界,七八天不眠也不是问题,干脆打坐修炼,把夺神术捡一捡。

死了一回,重生,姑且把以前的事称作上辈子。上辈子他已经把夺神术补全,此番再修炼不用担心走火入魔,时不时发个疯。如果荒妖依然会入侵,本事能多一样是一样。夺神术的功法他记在心里,但之后还是需要去把那卷残缺的夺神术拿回来,也算是给他人一个理由,自己总不能无缘无故就会失传的秘法。

巫嶙曾经将夺神术心法练到最高重,现在重温,他想着一次性怎么也该破三重,然而闭眼前世的纷纷扰扰扑面而来,光怪陆离的画面在他脑子里横冲直撞,心境大乱,明明到了三重的心法居然生生掉回了一重,巫嶙气血翻涌,睁眼时差点呛出口血来。

——这回真是练功练岔了。

强求不得,巫嶙只好退而求其次,将心法稳固了下,暂时不冲击境界。

但他发现不是练功的问题,是只要他闭上眼,那些画面自然而然就会涌上来,尤其是云渊死在他手中的场景,反反复复,简直如同心魔了。是以第二天早上,巫嶙神色颓颓,眼底居然被折腾出了淡淡的鸦青。

他早早穿戴好,衣服整理规整,戴上灵玉和耳饰。飞云宗道服是白衣纹墨竹,取太极黑白之意,山色水墨间,又取竹坚韧高洁之品,是对弟子们的寄托,也是要求,问道天下,无愧于心。

巫嶙戴上耳饰,银簪束发,把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样,又对着镜子咧出一个笑,确认笑看着既不勉强也不尴尬。

他今儿起的太早,离巳时还远着,巫嶙挪到窗边,将窗户扒开一条小缝,偷偷朝对面望去,对面窗户紧闭,主人还没起。

巫嶙对面是云渊的卧房。

飞云四子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名为紫竹苑,除了四间卧房,还有药房书房练功房甚至有厨房,以及亭台楼阁数座,地面算下来比宗主的院子都大。云起和顾秋的卧房与两个师兄隔着九曲十八弯,而巫嶙和云渊的屋子只隔着一个小庭院,连着两人屋子的回廊不过十来步就能走完。

庭院中只一汪池塘和低矮的花草,视线并无阻隔,他俩如果同时推开窗户,就能隔窗相望。

忽而对面窗户有了动静,巫嶙下意识迅速关上窗户缩了回去,做贼心虚似的,等他一气呵成做完,又不禁纳闷:躲个什么劲儿呢?但他又不愿再扒开窗户,找补反而更奇怪。

而他窗户的动静刚好落在了开窗的云渊眼里,云渊盯着巫嶙紧闭的窗户,若有所思。

等巫嶙在屋子里磨蹭够了,出门往演武场去,一路上师弟师妹们目光灼灼,实在难以忽视,半响后巫嶙终于忍不住,随手拎过一个走运的弟子。

“我跟师兄没什么,没虐恋没狗血没争抢少看话本多读医术。”

巫嶙一气儿快速说完,那弟子眨巴眨巴眼:“呃,巫师兄,我还什么都没说。”

巫嶙:“你们刚说的我都听见了。”

周围竖起耳朵的弟子们:“……”

巫嶙抬高声音,故意让周围的人都听清楚:“太闲的话,药田该松土除草了——”

“!”

弟子们一哄而散。

巫嶙松开手,被拎着的弟子也赶紧跑了,脚下生风,生怕真被巫嶙逮去拔草刨土,巫嶙拍拍手,气定神闲晃悠步子:“小兔崽子们,还当做师兄的治不了你们了。”

他准时到了演武场,弟子们会比教习先生早到一刻,已经等着了。辅助的师弟们告知这堂要学的内容,把道具搬了上来。

今天来学的这批弟子是都是刚筑基的,修真境界分为练气、筑基、辟谷、金丹、元婴、大乘,但只有到了筑基才算真正踏入修真界,与普通人不同了,为表庆贺与重视,虽然筑基后首堂课的内容很简单,但都会让位份不低的教习先生来领。

飞云四子之一担得起这个位置。

巫嶙先对他们表示了祝贺,接着进入正题,辅助弟子将木头人搬到一边,木头人身上捆着绳子,绳子有很明显的灵力波动。

“既已到筑基,灵力的收放也就掌握了,但是合理运用还得考虑量,只会一股脑把全部力量放出来而不懂得控制,那叫莽。”

巫嶙说着,抹过腰间灵玉,一条铁鞭凭空出现在他手上,这是巫嶙的武器法宝,巫山鞭。

巫山鞭由巫山中的陨铁打造而成,共有九节,鞭尾是极其锋利的利刃,可以做出穿、刺等攻击,削铁如泥。鞭子比起刀剑本就更难被驾驭,巫山鞭的构造更是如此,可它在巫嶙手中就灵活如蛇,不似死物。

“你们眼前的木头人被绳子捆着,绳上有灵力,也只能用灵力割开,你们可以用手,也可以把灵力注入武器,像这样。”

巫嶙手一动,离木头人还相距老远,隔空甩出一鞭,为了让弟子们看清,他刻意放慢了速度,饶是如此,依然有人没能捕捉到鞭影,只听得最后鞭子落地声响,绳子应声而断。断得干净利落,木头人身上一点儿划痕都没留下。

巫嶙只在鞭尾刀刃上带着些许灵力,没急着把鞭子收回来,任其垂在地上,弟子们只恨眼睛不够用,不知该目不转睛盯着鞭子还是人。

“但你们得注意了,木人是特质的,如果你们灵力过猛,断的就不止绳子。”巫嶙再一动,“啪”地一下鞭子直直抽在木人身上,木人瞬间四分五裂,碎成渣。

要是肉身挨上这么一鞭子——不敢想不敢想。

巫嶙将鞭子收回灵玉中:“你们今天要做的就是用灵力割断绳索,同时保证木头人毫发无损,老规矩,这堂课结束前不能完成的,会被记名,至于分去除草打扫还是摘药,就看自个儿运气了。”

这是飞云宗修炼的老规矩,基础东西必须掌握,基本功开不得半点玩笑,不能完成的惩罚就是打杂,积累时间越长杂物越多,超过一定时间依然不行就会从内门弟子里除名,降至外门。

巫嶙将方法窍门仔细讲了,剩下的就是弟子们自己修炼,辅课的师弟们会看着他们练习,巫嶙在场中转过一圈,给了部分人指点,随即他往练武场边老榕树下一指:“我便待在那儿,还有什么想问的可以过来问。”

老榕树下有给教习先生准备休息的桌椅,巫嶙靠坐在椅上,本想闭目养神,但血腥画面又争先恐后涌上来,他不得不放弃,睁眼的时候眸子里还没来得及消散的戾气把来请教的弟子吓了一跳。

弟子被震得后退半步,巫嶙双眼轻阖,把戾气收了回去,再抬眼已是古井无波。

“什么事?”巫嶙淡淡道,仿佛刚才弟子感受到的戾气不过是错觉。

弟子挠挠后脑勺,把方才的事抛到一边,行了礼:“师兄,今天的课业我已完成,眼下有别的事想请师兄指点。”

弟子说着从灵玉中拿出一个无盖的盒子,里面趴着一只蟾蜍,本该是金色的,如今却紫得发黑了。

储物灵玉中除了死物也可装活物,巫嶙的玉里也装着不少蛊虫,他瞧了一眼就知道蟾蜍病症在哪儿。

“吃多了。”巫嶙说。

“啊?可是我是按量喂的呀,每天只给三只毒虫,绝不多给的。”弟子急忙道。

蛊术曾是巫族秘不外传的独门绝学,可族灭了,巫嶙没打算让蛊术断在自己手上,便把蛊术带到了飞云宗,宗门也给蛊术开了课,但凡想学的,都可以来听。曾经蛊术的教习先生只有巫嶙,十年过去,如今能教蛊术的可不止巫嶙了。

不过论蛊术造诣,巫嶙仍是当之无愧第一。

“小东西正在成长期,贪吃,你平日里是不是没拘着它,恐怕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它偷吃了不少。”

弟子愣了愣,仔细一想,自己确实没时刻盯着它。弟子不好意思了:“我回去就关它一段时间,还请师兄这回帮帮我。”

发紫的蟾蜍已经奄奄一息,它本有一定的抗毒性,可现在毒虫吃多,毒素撑了,不解毒就没命了。

巫嶙从地上拔了根草,伸到盒子里拨弄,蟾蜍已经完全没有反应,想喂东西解毒很难,不过巫嶙倒是有自己的常用方法。

他伸手抹过灵玉,一条红色的小蛇爬了出来,缠绕至他手腕上,亲昵的吐着信子蹭了蹭,巫嶙用手指头点了点它脑袋:“小红,乖。”

小红这名字听着很可爱,大名却不那么乖巧了,它是名为千毒红的毒蛇,根据主人饲养方式不同,可拥有的毒素种类与数量也不同。拿成年男子的手作比较,千毒红最多只能长到拇指那么粗,两圈手腕那么长,是体型非常小巧的蛇类,可没人敢小看它的厉害,这么个小东西却能叫人闻风丧胆。

巫嶙的小红是他花了大心思养出来,通灵,能听懂人话,共有三十二种毒性,能杀人能救命,是目前人养千毒红中毒素最多的一条,曾有人花一座城的财富想得到小红,当然是空手而归。

三十二种毒素的,巫嶙也只养出这么一条,可是无价之宝。

“来,救它。”

巫嶙将手指伸到盒子中,小红顺着他的手盘沿而下,昂起蛇身对着蟾蜍晃了晃,似乎是在找哪里好下嘴。

在弟子紧张的眼神中,小红一口下去,蟾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褪去紫色,金色的表皮恢复,原本濒死的蟾蜍也终于痉挛了下,会动弹了。

弟子大喜:“多谢巫师兄!”

“不用。”巫嶙把盘着手腕邀功的小红收了回去,“以后注意就是了。”

弟子连连称是,欢欢喜喜跑开了。人声随着弟子离开而远去,一阵风刮来,吹得老榕树的叶子簌簌作响,树影婆娑,阴影里头又只剩巫嶙一个人了。

他站在树影里头,看着不远处热热闹闹的弟子们,到他的修为境界已经不畏普通寒暑,巫嶙却没来由感到透骨的寒。眼前一切是那么的真实,又是那么的虚妄。

巫嶙冷静的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迷障难破,易成心魔。

他修安神术,比起一般人更不容易滋生心魔,也意味着心魔一旦成型,勘破将比他人难上千万倍。他本来心思就重,背着前世的经历踽踽独行,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把自己压垮了。

入夜,巫嶙数不清第几次从记忆中的血海泥泞里爬了出来,他猛地推开窗户,狠狠吐出一口浊气。

夜深人静,鱼安池底,正是万籁俱静的时候,也是黑暗铺天盖地的时候,巫嶙屋子里没点灯,周遭也是一片沉寂,可他推开窗那刹那,一抹光亮倏的闯入他眼底——

云渊的窗户透着浅浅的光,静静的破开黑暗,照进巫嶙心坎里。

巫嶙张张嘴,被夜的魑魅魍魉扰乱的心忽而安定了,像是漂泊无依的浮萍,突然找到了安心扎根的地方。

巫嶙舍不得把窗关上了,他就靠在窗边,依旧不点灯,只盯着那唯一的光亮看。

有那抹光在,张牙舞爪的黑夜竟也变得温和起来,夜色如水,时间缓缓流逝,良久过去,对面屋子依然恪守着光亮。

师兄是准备彻夜修炼?

巫嶙眼珠转动,从窗台上一跃而下,把自己被子枕头卷吧卷吧抱起来,一脚踢开门,脚下生风穿过回廊,眨眼就到了云渊门前。

他本来是想敲门的,手都快碰到门板上了,又临时改了主意。

于是云渊从书案边抬头,就收获大晚上不请自来,从窗户里溜进屋的师弟一枚。

巫嶙抱着寝具,冲他招手:“夜安呀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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