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崽崽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问了一句大宝,却要接受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检查。
但是他很听话，从始至终都安静地任由医生护士摆弄。
因为五官还没有彻底张开，那张带着婴儿肥的圆脸蛋上,一双黑亮的眼睛显得尤其大,医院的医生护士们只觉得他这样看着还是和以前一样可爱，但是站在一旁的江良翰母亲反而觉得那双眼睛里面仿佛黑得渗人。
就像从他嘴里面说出来的那些话一样让人听着心生畏惧。
“小良翰，”院长看了一眼站在床边神情莫测的江良翰母亲,轻摇了摇头，低下头看着好像一无所知的小孩子，语气温柔，“你是做梦梦到了什么吗？”
江良翰下意识看了眼身边的母亲，轻轻缩了下脖子,他虽然不清楚原因,但却敏锐的意识到这些检查和自己说得那些话有关，所以小小地抿了下唇，一时间什么都没有说，更别提再像是之前那般侃侃而谈。
“没事没事，”院长揉了揉他的小脑袋,“院长叔叔没有怪你，大家也都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妈妈她只是担心你，想知道你都梦到了什么？”
院长是江良翰在医院里很熟悉的人。
所以，院长同样是江良翰在医院中最信任的人。
听到院长的话，小小一只的江良翰终于开口说：“布偶奶奶，导演叔叔，大白狼，小鱼叔叔，蛇伯伯还有好多好多的人,他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和家人，我们经常在一起玩。”
“这样啊，”院长点点头，神色如常，“那你和这些人都玩什么呢？”
院长的态度让刚刚还有些紧张的江良翰心情不由自主缓和下来，开始声音还有些紧绷，然而看到院长听得认真，时不时还附和着点点头，小江良翰的语气逐渐轻松，到最后声音好似都飞扬起来。
“布偶奶奶送给你了一只小狗啊，”院长笑着说，“那你一定很喜欢它。”
“嗯！”江良翰用力点头，“我给他取名叫大宝，本来我想叫它一宝的，但是他们都说这个名字不好听，布偶奶奶说等有了第二只第三只狗狗的话，就可以取名叫二宝，三宝……”
院长看到他坐在病床上掰着短小的手指头认真数数的模样，笑容微顿，但很快就重新挂起——除了站在角落里始终留心观察的路咖之外，没有其他人注意到他这一刻神色的变化。
问询，或者说是院长与江良翰的聊天以小江崽崽打了一个哈欠暂时终止。
路咖看了眼躺在病床上困倦地闭上眼睛的江良翰，想了想，还是跟上了刚走出病房的院长和江良翰的母亲。
两人没走多远，江良翰母亲就没忍住开口：“你也听到了？他这是怎么了？那些什么叔叔奶奶乱七八糟的人又是怎么回事？我放心把他留给你们医院，并不是让你们整天给他讲那些奇怪故事的！”
“你先冷静下来，”院长叹了口气，“江良翰从来不会缠着我们给他讲故事，他每天清醒的时间并不长……况且我问过了，没有人知道他说的那些故事。”
“你不要推卸责任！”院长的话似乎正好戳中了江良翰母亲不想相信的痛脚上，她猛然停下了脚步，声音都不自觉提高，“如果不是有人在他耳边说，难道这些东西就能凭空出现在他的记忆里吗？！”
“你是想要把江良翰吵醒吗？”院长的视线穿过他根本看不到的路咖，看了眼不远处的病房门口，皱眉阻止江良翰母亲，直接往同一层自己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进屋后，他关上门，无奈地看着江良翰的母亲：“你到底在怀疑什么？小孩子的思维本来就是天马行空，江良翰语言表达很流畅，也没有出现精神不稳定的情况……换而言之，他是一个很正常而且很聪明的小孩。”
江良翰母亲完全没有被院长说服，她甚至有些执着地问：“他口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人难道也是正常的？”
“不然你认为呢？”
“检查！我需要全方位地检查！”江良翰母亲快速开口，“不管是身体方面还是心理方面，我需要一个全面的检查结果！”
在江良翰母亲这句话落下之后，路咖却看到院长用力深呼吸，仿佛在压制某种情绪。
“你只听到了那些人的稀奇古怪，难道就没想过那些人都代表什么吗？”院长冷声道，“无微不至呵护他的一位奶奶，嘴上抱怨但却他想要什么都给什么的叔叔，脾气暴躁却可以带他到处玩的大白狼……他在这个梦里面很幸福。因为这种幸福是你们作为父母从来没有给过他的。即便他出现了幻觉，产生了妄想，罪魁祸首也是你们！”
江良翰母亲张了张嘴，院长却没有给她开口说话的机会。
“江良翰虽然现在还小，但是他已经开始想要亲人的陪伴，但是你们都在哪？他到现在甚至连父母的含义都不知道，因为他父母忙到很少过来，”院长的声音冷静，但每一个字都犀利到让江良翰母亲无法应对，“而在这个编造的梦境里面有人陪他玩，有人照顾他……这里可以说是他为自己建造的一个世界，也可以说是因为你们的忽视，才让这个世界成长起来，甚至可能会变得让江良翰慢慢分不清虚拟和现实。”
“我们很忙。”江良翰母亲喃喃道，“你知道，公司那边一堆豺狼虎豹在盯着，我没有办法也实在没有时间……”
“这就是你们放弃他的理由？”院长微微挑眉，一针见血地说，“如果不是我打电话告诉你江良翰的身体情况有好转，或许会有痊愈的可能，你是不是今天都不会从你的百忙之中抽出这么一小段时间来看他一眼？”
江良翰母亲胸口起伏，说不上是因为气愤还是心虚，喊道：“那是我儿子！”
“是你在得知他这辈子治愈无望后再也不来看一眼的儿子吗？”院长没什么感情地笑了一声，“也是，从你们两个人结婚的那一刻，一个健康的继承人就是最重要的。”
路咖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
他虽然自己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但却知道因为自己从前的病，有很多人曾经劝过他的父母再留下一个孩子，毕竟如果他——德朗夫妇唯一的儿子去世了，那么大的家业难道只能让给所谓的外人来继承？
他的父母放弃了可能属于未来几代人的家业。
而江良翰的父母或许在他出生的时候真的很爱他，但最终还是做出了完全相反的选择。
路咖转过身，他现在只想去看看江良翰，抱一抱对这一切还毫无所知的江——
他还没迈开一步，脚下却好像撞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
——路咖意识到了什么，难以言喻的酸涩骤然从心头涌上鼻尖，以至于当他低下头的时候，视线竟然都是模糊的。
小小一只的江良翰伸出手揉了揉刚刚被撞的额头，短小的手上还贴着两枚刚输完液的医用胶布。
他仰头看着好似要哭出来的路咖，也不知道是因为哪一件事，唇角小小地扬起，很小声地说：“没关系，我不疼的。”
眼眶通红的路咖蹲下，轻轻抱住了脸上还挂着浅浅笑容的江良翰，在这个乖巧的小幼崽看不到的地方，忍了很久的眼泪直接掉了下来。
“我送你回去吧。”路咖勉强压住声音中的哭腔，低声说，“好不好？”
“好呀，”江崽崽主动搂住他的脖子，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贴在他耳边小声抱怨着，“走过来好累哦。”
——乖宝宝要体贴他们大人的难过，不会去戳穿他们的眼泪。
*
路咖一路把小小的江良翰抱回了病房，为他盖上小被子，却没有走开，而是坐在旁边，两只手臂交叠搭在病床边沿，下巴抵在上面，正好可以和侧着身子眨眼看他的江良翰视线平行。
他眼圈还是有一点点泛红，但却没看到眼泪了。
江良翰冲他眨着眼睛，突然小声地问：“你也是我编造出来的梦境吗？”
路咖沉默了半秒，伸手轻轻揉了揉江崽崽的额头：“……你都听到了？”
江良翰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但是有些好像听不懂。那个女人，是我应该叫做妈妈的人，她是不是并不喜欢我啊？”
可能因为江良翰的一天相当于同龄孩子的好多天，所以他自然也比同龄人要更加早熟一些，对其他人的态度也会更加敏锐一些。
路咖虽然很想说那个女人不配做一个母亲，但是面对江良翰单纯的目光，他还是斟酌一下语言：“你妈妈她从前很喜欢你。”
他还记得江良翰母亲站在重症病房外的那个眼神，至少在那时，她一定是还爱着自己的亲生骨肉。
“哦，”江良翰小脑袋往下点了点，“所以她现在不喜欢我了吗？”
安慰人一直都不是路咖的强项，即便被江良翰耳濡目染这么久，他也不是能说会道的性格，即便江良翰现在看起来好像不需要安慰，但路咖还是勉强解释说：“也不是不喜欢，只能说这种喜欢变得没那么纯粹了，多了一些条件。”
比如，如果江良翰现在彻底痊愈了，路咖毫不怀疑他会收获一对很宠爱他的父母。
“这样啊，”江良翰的小脑袋又往下点了点，坦白开口，“听不懂。”
“算了，”路咖伸手捏了下他软乎乎的小脸蛋，“还有我陪着你呢。”
“所以你不是我幻想出来的吗？”江良翰本就很大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里面都是显而易见的惊喜，“如果你是真的，那导演叔叔大白狼他们也都是真的吗？”
实际上，如果不想让江良翰的父母再把江良翰当成是有精神疾病的人，路咖其实应该否认这些，或者说，让江良翰在现实中否认这些。
但是……
“都是真的。”
路咖听到自己说。
“导演叔叔大白狼布偶奶奶还有好多人，都是真的存在着，他们，还有我，都是真的喜欢你，不是幻想。”
但是他就是想让江良翰知道，即便父母不喜欢，也有很多人都在爱着他。
真实的陪伴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江崽崽：妈妈不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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