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扫过一眼，江良翰就确定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就是最开始他们还不知道续命学院是什么的时候，突然出现在现场的那家破旧剧院。
只不过现在这家剧院上下根本看不到丝毫破败的影子，华丽的装潢，崭新的舞台幕布，上过漆看起来干净发亮的地板……更重要的还是那些喧哗吵闹的人声。
后台里导演在气急败坏地呵斥几乎每一个人，隔着一层幕布的舞台外，数以千计的观众早早就将观众席坐满，前后左右或是同伴又或者是陌生人都在热情地互相讨论着接下来登台的演员们和这部改编自童话故事《灰姑娘》的舞台剧。
江良翰收回视线，看向站在她面前的孙姐，中年女人身上始终带着的愁苦憔悴被浓艳的妆容与头顶宽大的黑色帽沿所掩饰，带着蕾丝手套的双手正紧紧握着自己身上那套礼服。
——灰姑娘继母的服装本就奢侈而华丽，但对孙姐来说可能尺寸有些大了，至少在江良翰的眼中，女人瘦弱身的躯仿佛都要被这件衣服压垮。
以至于让江良翰都不好意思开口建议她放弃这个角色。
是的，放弃。
这也是路咖之前在试衣间里给他的建议，考试内容仅仅是要求几人共同完成一场完美演出，但没有限制每个人的身份，如果孙姐无法胜任这个角色的话，完全可以让她放弃这个角色……这种事情凭借江良翰在导演面前的地位来看，应该并不是一件难事。
然而这些只是路咖的经验之谈，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孙姐会不会因此受到影响。
这不是万无一失的计谋，更像是一次赌博。
江良翰抬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复古钟。
距离登台表演还有十一分钟。
看着头都要埋在衣服领子里面的中年女人，江良翰努力把那些不合时宜的恻隐之心放下：“我……”
他满脸纠结地偏过头，避开看向孙姐的目光，却刚好看到之前离开去打探消息的路咖快步走回来。
江良翰双眼微亮，凑过去小声问：“怎么样？”
“找到了，”路咖在江良翰耳边低声说，“继母这个角色很重要，剧团里很多人都曾经练习过这部分台词，即将和男主角一起解约的人中间有一个女人，之前刚好是继母角色的候补，如果她能扮演继母的角色，她很愿意继续留在剧团。”
这么说，替换孙姐的人选也已经搞定了。
那么现在只剩下
“你们直接说吧，”孙姐似乎从他们两个人的窃窃私语中察觉到了什么，难得主动开口虽然声音里仍旧带着紧张的颤抖，“不用不好意思……也别因为我一个人而拖累了大家。”
她这句话说得很轻，不觉得委屈也不觉得尴尬，好像是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习惯了。
“我确实没有什么表演的经验，”孙姐摇了摇头，从始至终，她的头就一直没有抬起来过，说话的时候也只盯着自己的脚尖，“简单几句话的台词也背不下来，别再耽误大家了……”
“就是啊，”中年男人龚叔就在旁边的角落里，他擦了擦额角因为紧张而冒出来的冷汗，看着越来越逼近的时间，对江良翰他们现在还在孙姐身上浪费时间显得愈发不耐烦，“她都说不行了，你们就没有别的办法了？总不能让我们因为她一个人去死吧！”
孙姐垂着头，对于龚叔的不满言论毫无反应，更别提去反驳……甚至说不定连她自己心底都是这么想的。
江良翰看着她这种模样，不知道怎么，一股火气就从胸口冒出来。
他冷声开口：“抬头。”
别说孙姐，站在江良翰身侧的路咖都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他小声问：“怎么了？”
“你不生气吗？”江良翰很难得的没有回答路咖，反而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孙姐，“你看了那么久的剧本，连尝试一下都不想，就心安理得的说放弃？你知不知道，你随意说一句放弃，有可能会害了我们所有人？考试内容说得很清楚，全班同学共同合作，你轻描淡写说一句不耽误大家就能让我们都通过这次考试了？大家都在努力，凭什么你就可以高枕无忧地说不想做？”
路咖愣愣地听着江良翰义正严辞地语气，不由怀疑起最初让孙姐放弃的提议是不是他们这边主动提起来的。
嗯，似乎还没说出口？
“我……”
孙姐无措地抬起头，却不知道说什么。
她只是习惯做那个被抛下的人，却没想到在江良翰的语气中自己这样的行为却仿佛成了会害死大家的罪人。
“抬头，过来！”
江良翰教育孙姐的时候，顺便把旁边怔住的龚叔给用力拽出来，让两人面对面。
“我刚刚随口一说，”龚叔也不知道怎么了，现在江良翰身上的气质让他莫名感觉到有些恐惧，他以为是自己刚才的口不择言得罪了对方，连忙挽救，“我只是压力大，真的，我一会儿肯定好好演！”
哪知道江良翰却看向孙姐：“骂他。”
龚叔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什么？！”
孙姐双眼同样微微瞪大，却是因为惊恐：“没、没关系的……”
“按照剧本描述，灰姑娘的继母强势，灰姑娘的生父却相对软弱，以至于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江良翰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过，语气犀利，“这就是你们说得好好演？还有六分钟登台，就这样？那大家一会儿一起死算了！”
“我……”孙姐紧张得死死咬住下唇。
悄悄围观的剩余几个人都因为这种急转而下的严肃气氛不敢出声。
只有头脑很灵活的瘦弱青年林林眨了下眼，突然就上前挽住龚叔的手，捏着嗓子说：“爸爸，这条裙子好漂亮，我要这条裙子！”
因为对那两句台词太熟练了，龚叔下意识就接着说：“可这是给仙度瑞拉的。”
“妈妈！”林林真是把一个极品小公主演绎得惟妙惟肖，他转头看着还没有进入状态的孙姐，“可是我想要这件衣服嘛！”
孙姐深呼吸：“难、难道只有……”
江良翰不满地挥手打断：“大点儿声！”
孙姐吐出一口气，稍微抬高了一些音量：“难道只有仙度瑞拉是你的女儿？”
“就这样？”江良翰皱眉，看向周围，“你们能听见吗？”
根本没人敢说话。
“难道只有……”
“停！”江良翰叹气，“你是灰姑娘的继母，而不是她亲妈，你非常厌烦这个孩子。你正在真情实感的为自己的女儿争取她应该得到的权利，不要首先就把自己带入到讨人厌恶毒继母的身份中，你自己可并不认为自己恶毒。”
等这么来回几次，距离登台演出只有三分钟的时候，孙姐闭着眼睛喊出那一句：“难道只有仙度瑞拉是你的女儿？！仙度瑞拉的衣柜里早就堆满了裙子，她根本就不喜欢。”
大家愣住。
“哇哦。”还是林林双眼微亮，最先鼓掌，“好棒！”
在他之后，高中男生小八也面无表情地拍了拍手，张晓悦更是激动地抱着男朋友的手臂，就好像已经看到了未来影后一样小小尖叫了一声。
就连龚叔都松了口气，有些尴尬地夸赞：“就这样不是挺好的。”
“我……”孙姐不知道是羞赧还是因为刚刚用力大喊而脸颊微红，“我真的可以吗？”
“当然！”林林简直是一个新时代的捧场王，“非常可！”
孙姐下意识看向江良翰。
“继续保持，”江良翰矜持地点了点头，“你们的戏份在第三场，中间还能有二十分钟左右的准备时间，时间充裕，好好练习。”
在大家因为孙姐的突破兴致高昂的时候，路咖反而看向正整理衣服准备上台的江良翰。
“你怎么确定孙姐能做到？”路咖在他身边小声说，“如果她一直都那样自卑自弃怎么办？”
“我不确定她能不能行，我就是不喜欢她那种消极的态度，”江良翰声音轻到几乎听不清的地步，不过还没等路咖分析他话中的含义，就看到这个年轻男人突然笑着冲他眨了下眼，“再说你不是已经找好替补了吗？实在救不了，那就换人呗。”
虽然在影帝小课堂的培训下如果还没有一点儿进步，江影帝会觉得很丢人。
“祖宗！”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导演直接冲过来把江良翰往舞台上推，“快快快！要开始了！”
“知道啦。”江良翰拖长了调子往前走，还不忘歪着头冲路咖灿烂地笑。
等人站在舞台上看不清楚了，路咖转头看向身后被激起表演欲的一群新人，也没忍住笑了一下。
*
“你看起来心情很好？”
最后一分钟，幕布还没有升起，不知道叫什么玩意的男主演似笑非笑地看着身边江良翰。
“罗非剧院早就撑不住了，从前好歹也是国际知名的大剧院，年度大戏却只能凑齐那么几颗歪瓜劣枣，”男主演算了，江良翰决定跟着导演走，叫他白眼狼白眼狼故作惋惜地摇摇头，“若不是我还对剧院有几分感恩之情，根本就不会过来帮忙演出。”
“原来是这样！”江良翰恍然大悟地看着他，非常无辜地问，“难道不是因为你的新老板不舍得给你付违约金吗？”
白眼狼脸上的笑容裂开：“你！”
“导演其实早就犹豫着想要换掉你了，”江良翰微笑地往他身边走了两步，目光稍稍俯视，“作为我的王子，你今天没穿增高鞋吗？”
白眼狼脸色铁青，连最后一丝勉强的笑容都挂不住。
“别这么紧张，”江良翰大方说，“幸好我的裙摆比较大，可以稍微弯一下膝盖迁就你。”
岂止笑容，白眼狼现在的表情恨不得将他的嘴封起来。
“嘘，”江良翰将食指抵在唇瓣前面，“注意表情管理，一会儿你还要痴迷地夸赞我的美呢。”
他不再去看白眼狼的眼神，高傲地仰起头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这一天，在王子的庄园里，闯入了一个冒失的漂亮姑娘。】
旁白的声音响起，舞台幕布也随之渐渐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