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我还未及笄
景湉期每次见了老阁主叶岐,总会想起金庸老先生笔下的张三丰张真人。老人家就算是古稀之年,依然是一个十分帅气且有风度的老爷爷,所以叶昰倾身上那股子‘仙气’多半是从祖父这儿遗传的。
约莫是因为年纪的缘故,老阁主叶岐要比他那孙儿叶昰倾观之随和得多,景湉期也不是那等扭捏之辈,既是长辈呼之,也离席近前。
“今年是你在拜入济世阁门下的第一个年头,只因我身在随州,倒是没有与你发压岁钱,今日补上。”
叶岐亲自递了个红封过来,景湉期双手接了,恭敬拜谢。
估摸着红封的分量,这么轻巧,里面应当装着的是银票,这叶家人实在是太爽快了,景湉期想着又有钱可以用了,那叫一个美滋滋。
不知道老阁主有没有给叶昰倾也补上一份,免得这家伙又拈酸吃醋了。
景湉期乐滋滋回到自己座位之上,将那红封掖进衣襟里,一抬眼瞧见赵怡燕露出几分鄙夷,景湉期晓得,多半这一位心里又嘀咕她见钱眼开了。
好端端的,谁会和银子过不去呢?景湉期又瞧了瞧主位那边,果不其然,叶昰倾正看着自己,多半也是在心中吐槽她爱钱,景湉期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叶昰倾才颇不甘愿的瞥过眼去。
老阁主叶岐与赵太医师徒会晤完毕,赵太医也踏上了返京了路途。叶岐作为师父,送行之时当然是好生叮嘱了一番,要赵太医兢兢业业为皇家服务,尤其是当下最要紧的太子妃身孕一事,等到赵太医回京,太子妃也应该要临盆了。
赵太医知道这差使,必是一把双刃剑,要是太子能一举得男,这大功一件,必是记在他赵家的头上,毕竟太子大婚将近三年无出,老阁主叶岐都没有办成的事儿,却是让他与女儿赶了先。
不用叶岐叮嘱,赵太医自己也是要花了十二分心思将此事办好。若不是圣上不愿见他与东宫过从甚密,故意遣了他南下巡视,他才不会离开京中半步。
考虑到太子妃临盆的日子,赵太医自是着急赶路的,至于女儿想在济世阁多待些时日的那一点心思,他才无暇顾及匆匆就往京中赶。
叶岐这半年一直在外,却是劳累,这次回了本就存着歇息的心思,故而在济世阁又歇了几日,便启程去他时常将养的别苑去了。
那别苑景湉期尚未去过,只是听得叶管家提过,那处离岑州不远,似乎是老阁主恩师的旧居,除了必要伺候的几个老仆,叶岐一般是不会带人去的,就连叶昰倾也只去过几次。
送别了老阁主,叶昰倾又再次成为了济世阁的留守儿童,当然景湉期勉强也算。不过好在胡夫子回来了,这济世阁也算有个景湉期相熟的长辈。
那日景湉期上完了早课,得了半天假,原本想去找胡夫子聊聊天,去到他平日住的小院倒是扑了个空,连他的夫人李氏也不在,一问才知夫子带着夫人一道下山去了,胡夫子离家这么些时日,如今回来了,也该带着夫人各处走走。
第二天,景湉期正依着叶昰倾的要求,描着一枝金银花,不想茯苓却突然找了来,说是她的娘亲杨芝兰想让她下山一趟。
景湉期没来由的心中一紧,平日里也只有她要下山之时,叶管家会派人到南山书院通传一声,倒是从未有过父亲和母亲传话让自己下山的情况。
“女郎莫要忧心,先生和夫人一切安好,只是让女郎下山一趟有事商议。”茯苓连忙说到。
至于是什么事,自是要景湉期下山了才会说。
因为家中从来没有这么让人传话过,景湉期当即就下了山,因得叶昰倾一早去了书阁,叶管家便让景湉期先下山去,他自会禀报少阁主,又给景湉期多派了两个护卫。
景湉期怀着忐忑的心情下了山,匆匆赶到南山书院,进了正门,穿过九曲回廊,来到了父亲和娘亲在书院这边的住处。
“怎的来的这样快?”杨芝兰显然也想不到女儿这么快就赶来了,开了院门看见女儿时还有些不敢相信。
“娘亲突然要人传话,女儿心中不放心,故而急忙下山了。”景湉期进了院门,觉得这院中十分安静,又问。“弟弟们不在?”
杨芝兰笑笑,给女儿倒了杯水。“他们在你舅舅家呢,今日你父亲也往县城去了,过两日刚好把他俩接回来。
“娘亲莫不是一人住着害怕,想让女儿来作陪?”景湉期虽然面上是笑着的,但是心中却觉得哪里不对头,怪不得先前茯苓说的是娘亲让人传话的。
当下这世道家中还是男人做主,所以这次杨芝兰把她叫回来,她那当爹的景行,多半是不知道的。
天阴沉沉的,瞧着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就算屋门是开着的,厅堂里还是有些昏暗。
“哪里,只是……只是有件事想与你商议。”杨芝兰笑笑,掩饰自己的心虚。
“究竟是什么事,娘亲不妨直说。”景湉期也想瞧瞧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杨芝兰迟疑了片刻,笑道。“你如今一天天大了,平日里又不在家中,是以咱们娘俩也没得什么机会好好说说话,娘亲也直说了,你如今年纪也差不多了,有些事也该准备起来了。”
听了这话,景湉期自是知道,杨芝兰口中的‘有些事’,必定就是指婚姻大事了,一想到这事儿,景湉期没来由的烦躁,却依旧耐着性子,笑道。
“娘亲,我还未及笄……”
“也就九月里的事了,该考虑起来了。“我不是说让你如今便嫁人,你还未及笄,不过可以定了下来,准备个几年嫁妆,也可出嫁了。”当下民间成婚还是算早,多半是及笄之后就可考虑将女儿嫁人了,就算要将女儿留到十七八才出嫁的人家,也是早早的就相看好了亲事。
“娘亲,女儿觉着人生在世也不止婚姻一事,女儿如今年岁未到,况且也无这心思,当以治学为要。”景湉期耐着性子辩解到。
“你瞧瞧凡儿,这么费心经营,也不过为了给自己谋一门好一些的亲事,你缘何还身在福中不知福呢?这女子一生,能找个好夫婿,嫁个好人家,便是最大的幸事了。娘亲别无所求,只愿你能找个称心如意的夫婿,成亲生子。”
杨芝兰当初点头让景湉期出去念书,其实也存着用济世阁的名头抬一抬女儿的身价,彼时景行还没有考中举人,她只盼着女儿将来能嫁了人婆家也会高看几眼。
又是嫁人成亲生子论,从古至今,并没有变多少,别说古人讲究这一套,现代社会对此的舆论也没好到哪儿去,景湉期想到杨芝兰这边叫她下山,害她一路上担心得不得了,竟是要给她洗脑这种事,心中不免窝火,于是反问道。
“难不成女子来这儿世间一遭,便只为了成亲生子吗?若是生不出儿子,这女子便不配存于世间了吗?”
想到杨芝兰如此急切,景湉期又问:“娘亲不必如此委婉,您突然叫我下山,可是家中已经为女儿相看好了亲事?您可是嘱意阿谨?”
父母的心思,她这个穿越人士还是看得出来的,当年景行也是颇得外祖父的照拂,外祖父还将母亲杨芝兰许配于他,这么些年,夫妻也很是恩爱,所以杨芝兰待顾修谨好,多半也是想着让女儿将来也同自己一样。
杨芝兰劝解女儿道,“他虽无父无母,但是这么多年来,你们一处长大,都在娘亲跟前长着,知道他是什么脾性,总是知根知底的,比之那些盲婚哑嫁要好上太多了。”
有些事儿杨芝兰不好明面说,无父无母,这也意味着女儿将来不用侍奉公婆,而且光从读书一事来说,顾修谨也十分出挑,年纪轻轻便得了案首,性子又温和,若换个家大业大人家,杨芝兰也怕女儿这性子受委屈。
“娘亲不必费心了,女儿无意于他。”景湉期神情严肃,否定了杨芝兰这样的提议,她待顾修谨之心与待表兄他们并无不同,生活在现代社会的她连恋爱都懒得谈,更不要说在当下这男尊女卑的世道考虑嫁人,若不然她也不会削尖了脑袋要往济世阁钻了。
屋外响起了沙沙的雨声,间或远远传来一两声雷响,果然是下雨了。
在杨芝兰眼中,先前女儿不是还与顾修谨多有情谊吗?怎么如今却变了个人似的,想到济世阁中那个高高在上的贵人,无论是家世还是相貌都如此出挑,景湉期又刚好慕少艾的年纪,杨芝兰不免怀疑女儿动了别的心思,可是那样的心思,是她能动的吗?杨芝兰见女儿如此,语气也不觉严厉了起来。
“我如今最后悔的便是当年送你去济世阁,倒是让你心思不正了,你先时年幼,偶有出阁之举大人们也不过一笑置之,可如今也得把心思收一收了。你终归是个女儿家,将来终是要嫁人的,就算你是济世阁的入室弟子又如何,莫要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景湉期一听这话就更气了,这个当妈的杨芝兰还真是不了解自己,就算叶昰倾长得好看又多金,她如今也对他没那份心思好吗?
何况叶昰倾身份摆在那里,她是疯了还是傻了,有那样的想法,还不如多想想怎么样让上司多发一点奖金。
景湉期深深吸了一口气,对杨芝兰道,“娘亲,女儿晓得自己的身份,女儿只是单纯不想嫁人,不止如今无意嫁人,今生也无意于此。”
“你给我跪下?!怎能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扎父母的心!”
显然这话是彻底将杨芝兰这当妈的惹怒了,她将手中的杯盏往桌上重重一砸,蓦的站起身来。
景湉期自然也是窝火的,一横心径直走出去,跪到了雨地里,如此一来杨芝兰越发气得捶胸顿足,今日跟着景湉期下山的俞凡儿左右为难,不知该劝哪一个。
连绵的雨幕里,护卫骑着马飞驰穿过一线峡,往济世阁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