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不知是女郎
五月端阳,十里驿种着的柳树婆娑,才入了夏,知了却已经开始没命叫唤了起来,阵阵蝉鸣声中夹杂着人窃窃的私语,幸亏如今还有丝丝凉风过境,给焦躁不安的人送来些凉意。
马车之中忽得传出一声婴儿的啼哭,人群忽得也骚动起来。
“生了!”
“会哭,是活的!”
“剖腹取子,今儿居然遇到了真事儿!”
“孩子虽然是活的,但是大人就……可怜才出生就没了娘。”
人们围着那一辆马车,却并不太敢靠近,原是那车上的产妇出了不少的血,沿着车板滴落灰黄的土地上,殷红了一片。
看这出血量,车上的妇人怕是凶多吉少了,原本是要一尸两命的,但是好歹活了一个,虽是与自己并不相干的人,可如今有新生命降临,总是值得欣慰的。
“散开!散开!速速散开!阁主到——”
只见一行八匹枣红骏马飞驰而来,乘骑的家丁一边大声吆喝到,来到此件勒住缰绳下了马,连忙将人群驱散。
才腾出空地,随后便见一面容姣好的少年,青衣白马疾驰而至。
“谁在里面?”那少年沉着脸,看了看围观人群中的一人,瞧着这人穿着,应是这一行人中管事的。
“回禀阁主,是、是本次考教中的一名女学子,景……。”那管事的还是头一次与这位人物说上一句话,舌头都有些不利索。
“依着规矩,未出师的学子不得……缘何你还在此处?”青衣少年冷声道。
还未及他说完,只见后面又一车队急急而来,仍是济世阁的车马,只是看这制式,上面多半是济世阁老阁主无疑了。那马车刚停住,一胡须花白的老者来不及等人放好车凳便下了车,看着虽然上了年纪,但是精神矍铄,身形灵活。
“祖父。”少年见了来人,也忙不得再于那管事的废话,连忙相迎。
来人正是如今济世阁阁主叶岐,而济世阁,顾名思义,自然是个治病救人的地方。而这少年便是叶家三代单传的独孙叶昰倾。
随从连忙把药匣子呈上,叶岐老阁主掀开了那马车的帘子。
车上的景湉期因为方才精神高度紧张,对外面发生的事浑然不觉,虽然她是个穿越人士,但是她在现代社会过世的时候也才二十一岁,就算大学还不错,可她的专业是古代社会根本用不到的计算机!!
天知道她是有怎样的勇气,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进行剖腹产的。
大约是应了那一句古话,死马当活马医。
“你先下去,此间有我!”
前面的车帘被全部掀开,忽然而来的光亮让景湉期回了神,此时她已经机械般的剪掉了脐带,用这孩子母亲准备好的小被子,把刚刚出生的婴儿裹好了。
景湉期还只算是初级学徒,叶岐这样的大人物是见不着的,饶是这位年年近古稀的老人家经事不少,但是看清车内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女之时,还是愣了一愣。
“别怕!你先把孩子递给我……”老阁主温和道。
一个小猫似的嘤嘤嚎哭婴孩被递了出来。
叶岐把那婴儿接了过来,递给旁边的随从。
“快快快!你可还下得了车,可是腿麻了,来来来,夫子扶你下来!”
和老阁主叶岐一道乘车的还有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头子,此人是济世阁教习的夫子,姓胡,名途。只是这夫子有些跛脚,是以比阁主还慢了些。待他凑到马车旁一看,可把他也惊到了,一如当年第一次见到这丫头的时候。
还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
景湉期一直是跪坐着的,腿确实麻了,被胡夫子颤颤巍巍扶着下了马车,众人看清之后,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她衣裙的下摆早已被血染透了,衣缘袖口也都是血渍。
叶岐没有多言,倒是先看了眼刚刚出生的婴儿可还康健,随后自己上了马车默默将已经气绝的产妇的伤口缝了起来。
“丫头啊?可是吓坏了……”胡夫子捏了捏景湉期的小肩膀,瞧着她发懵的样子,颇为心疼,就算这孩子怎么胆大,那毕竟是活生生剖了人都肚子。
“快找身干净衣裳来给她换换!”那管事的连忙扯着嗓子道,这大约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吧!
“你们把这孩子送到庄子里去,我去瞧瞧阁主可要帮忙。”胡夫子如此说着,随意指了先前开道的两个人。
胡夫子所说的庄子离十里驿不算远,骑马一个时辰就能到了,是济世阁专门抚育孤儿的地方。
约莫过了两刻钟,叶岐才从马车上下来,交代随行之人查查这女子的来历,再将这女子好生安葬,立时便有人取了水来给他净手。
“我瞧着你倒是与方才那个女学子相熟?”他一边净手,一边问胡夫子到。
“那小学子确实与学生是故交……她……她人呢?!”胡途的眼睛还不花,看了一圈竟然不见了景湉期人影。
“回禀阁主,那女学子被少阁主带走了!”随从见叶歧寻人,连忙禀报。
“倾儿……?!”
这下叶岐和胡夫子都懵了,面面相觑,却不知叶昰倾此举是何意,再看那边的马车,果然少了一辆。
马车摇摇晃晃往南去,真不愧是贵人用处马车,车子里香香的,垫子软乎乎,还备了冰盆,倒像是在空调房里一样。景湉期如今才缓过神来一些,现在却满脑子回想着自己方才的操作。
她用她仅有的一点点医学常识操心着自己接生的那个孩子,有没有呛到羊水,脐带会不会发炎,以及自己手上有没有伤口,她刚刚都没有防护,自己会不会感染什么病毒……
全然忘记了和自己同乘一车,正‘凶神恶煞’冷冷打量着自己的某位济世阁少阁主叶昰倾。
“少、少阁主……?”待到景湉期注意到叶昰倾面色不虞,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久的马车都快到南山下了。
“为何……为何你不告诉我你是女子!”叶昰倾生得白,如今怒得面上泛红,虽然压着嗓子,却可见气得不轻。
“少阁主……您也没问过我是男是女……”
景湉期无语了,难不成她每遇到一个人,还得先和人家打个招呼,大哥,我是女的,性别女!
她长得有那么雌雄莫变吗?若是面前这一位少阁主叶昰倾男扮女装,或许旁人倒是有可能认不出。
“难不成您一直把我当男子……?”
景湉期忽得明白了为何车里这人为何怒了,她与这少阁主在这几年间有过非常非常偶然的交集。
景湉期八岁的时候,十一岁的叶昰倾出水痘,济世阁人手不足,她被抓去当熬药的劳力,偶然见过这位一表人才少阁主尿床的样子。
景湉期十岁的时候,和胡夫子讨了书阁的对牌去看书,偶然见过这位君子端方少阁主偷偷看春宫图的样子。
去年十一月份的时候,还是在书阁,景湉期恰好遇到这位青春期的少阁主在书阁借酒消愁,景湉期偶然见过这位英明神武的少阁主偷偷洒泪的样子,怕他酒后着凉,还把自己的兔毛小斗篷借他披了披。
想来她八岁到此间求学,四年间也不过与这位大神遇到过三次,虽说场合略显尴尬,但还是希望这一位不要放在心上,不过看这怒发冲冠的样子,这位少阁主怕不单是放在心上,显然还记恨上了。
有的事情男孩子和男孩子之间好说,至于男孩子和女孩子之间嘛……
“咳咳……您看,咱们济世阁的女学子,衣缘上是绛色的……”景湉期连忙解释道,可不敢招惹这一位,“而且学生当时年少,还望少阁主大人有大量……”
叶昰倾面色微微缓和,撇开了眼,冷冷看着窗外,鼻尖发出一声冷哼。
这丫头历来就是这幅样子,说的是要自己大人有大量,瞧着是小意讨好,那心中不知道有多少花花肠子,不过装模作样,只是嘴上的恭敬罢了。
不过叶昰倾还真是误会景湉期了,她一个在社会主义光辉下茁壮成长并经过义务教育外加高等教育的人,就算莫名其妙穿越到这个时代当了十二年土著,就算怎么学,也学不来古代人对上位者的恭谨,何况对面还是个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人,且这少年还……
“您放心有些事我绝对会烂在肚子了……绝对不会……”
景湉期又道。
“你敢!”
景湉期闭嘴了,若是目光可以杀人,她现在应该是筛子了。
其实景湉期觉着,谁没有小时候,谁小时候没有几件糗事,而且多年前叶昰倾尿床是因为生病的缘故;至于十二三岁看些妖精打架小人书,青春期到了很正常!年前他喝醉了还偷偷哭了一场那事,那日既是这位少阁主的生辰,亦是他母亲的忌日,为人子者,情理之中。
她不晓得要如何开导这孩子,这些事并不会影响他的完美形象,皆是人之常情啊,人之常情。
薄暮时分,景湉期被叶昰倾半是挟持的弄到了济世阁的主院,这里是他的居所,景湉期七八岁的时候来过一次,住了快个把月。
“带她下去洗干净,一股子血腥味。”叶昰倾命令到。
景湉期就郁闷了,既然自己一股子血腥味,这一位还屈尊和自己挤在一辆马车里走了这么一路,难不成就是为了这一路以目光杀人?
当然,也有可能是要一起蹭马车里的“空调”,这白白净净的小脸蛋,晒黑了可就不好了。
“是。”服侍的小童也察觉到少阁主心情不悦,恭敬的垂着头,引着景湉期去沐浴。
“木香姐姐!?”在那净房里,景湉期可算遇到一个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