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流月该是温柔小意的。他对待别人可以很清冷,很无情,像固定好转动的水车一样踏踏而运,但对待自己的时候一定不是这样。他该是体贴又多情的,能安抚她的情绪,在她难过时,会带她去仙湖边钓鱼,带她御剑而飞;在她生辰时,给她送一片绵延到天边没有际缘的花田,开心时共享美食;他那么厉害,一定还会弹琴吹笙,夜半风细时,可以坐在她的窗户外,给她吹上一整晚;流月该会给她买很多衣裙首饰,希望她打扮得漂漂亮亮,这样他就会开心;流月一定很聪明,将来婚后生了小仙,不对,和他生的话应该是神,小神一定也会承袭传统,变得异常聪慧,他一定能把孩子教养得很好,不用她过多操心,而他们的孩子一定是全世界最优秀漂亮的……
在华西的幻想中,已经将世上一切的美好和正向、符合她理想盼望的品质都倾倒在流月身上了。还没开始爱的时候,幻想都是单色的覆盖,要盖在被想人的头上,为他充一层金纱。今后要见真容的时候怎么办?把金纱扯掉就好?不,也许是在未见之前,已经深深爱上了覆盖着金纱的他。见到真面之后,有爱的,可以因着爱,重披银纱,铜纱。没爱的,就责怪,自己双眼已瞎,或是将就继续过,或是分道扬镳。
在华西一切美的幻想下,流月的行动已经被误解和放大了。他为什么只让我坐那把椅子呢,听说司命被罚得可很是凄惨。如果这不是偏爱,那又该是什么呢。我和他本该就是有命定的缘分在牵着的。
在爱情里,话语是心灵的倒镜,目的是什么,自然就有什么样的倾向配备。对华西这般没头脑、或者遇见了一点儿莫名其妙的真心动,就止不住地开始犯糊涂的女仙来说,简直贴切。
华西去养仙兽之前,又见了流月一面。
她打扮得并不花哨,虽然拿出了压箱底的精修做工裙,还修了一整天的妆容,但不求艳丽,追求风韵。
对华西来说,这是与心上人的别离,也是一次应该出手的、必不可失的机会,她希望在展现自己魅力的同时,还能探听到流月的真心。
可她失望了。
见过面之后,她悲哀但必须承认的是,流月简直没有心!
没有任何一颗对爱情真有渴望、有想法的心灵,会像他这般模样。对什么好像都很有礼,对什么都不关注,好像没有什么能引起他多一点的在乎。
他大概从前也是没有爱过人的,所以也看不出来别人在爱他。
华西感到挫败,但转念又燃起希望,正是因为他干净如同白纸,也正是因为他从来没有爱过别人。所以他的感情和别人相比,才更为纯洁和珍贵。
“他需要有个人给他引路,而因为命定的缘分,毫无意外,那个人就应该是我。”华西满心都这么想。
她回府之后重整旗鼓,开始了各式的献好送东西,真的亲手制作,和从前那些随便买的,叫别的仙子做给她的不一样。她给流月送的东西,虽然丑了些、糙了点,却实实在在是自己做的。从吃食到配饰,一应连续给了很多天。
可流月那边一点含情的消息也无。华西等来等去,等到的居然是流月新发的令文,让她赶紧去接替上一个养护人,速速上任。
华西的心都被浇凉了,而这不过只是一个开始。
小动作来来回回地搞了三百年,弹指几挥间。三百年过去,二人第三次见面。
那时,华西不知流月的殿中还有其他大臣,在前殿,她冲着他狂风骤雨地哭诉,自己这三百年来为他做的种种事情、细数件件心酸,流月中间想让她停下,都做不到。
那天一过,仙界没有一个仙不知道,流月和华西扯上关系了。
忠臣忧心流月会耽于美色,恶俗者调弄编排二人的故事,那些喜欢华西又有些智识的男子,骂她愚蠢,单纯无知的人只把他俩当做浪漫的故事。
流月如盘一样圆满而木讷的心,第一回被颤动了几下。当华西顶着全天下最好的一张皮,用谁见谁心碎的眼睛啪嗒啪嗒掉泪的时候,他感觉到了久违的波动。
可他的波动并非来自爱情,也不是厌烦,只是一种上位者的怜悯。无论是华西或是其他的仙女,在他面前哭诉,他都会有相似的感受。因为她们对他来说,不过都是孩子。孩子哭得太过伤心,他也会相应地沾染上她们的一些情绪,他本能的善使他发自内心地希望,所有人都能过得稍微开心一些。
流月知道拦不住哭诉的华西了,无法,只好一把将她打晕,安置到殿里。
流月的府邸没有偏殿,华西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夜晚。流月出去值公,而她睡在流月平日休息的榻上,醒来的时候,浑然不知自己已经又成了风云人物,只觉幸福得不行。又不禁感叹,原来比起撒娇示爱、送东送西,女人真正奏效的法宝竟然还是眼泪。
第二日,天亮了,流月才回来。回来的时候发现,华西已经俨然做女主人的姿态,将一应吃食备好,不知从哪给他搬了张桌子过来。他看到,并不觉得欢心,只在觉得多事的同时,体谅和明白她的一份心意。
那日的早晨是奇怪又令人想要铭记的。流月殿中的风忽然很静,不同往日的呼啦生机,殿内的几盆草,因为失去了推搡摇摆的力,而软沓懒气。黄眼睛的兔子还是不知所踪,整个殿里除了吃食的香味外干干净净。华西难能地有些害羞,因为她不知道说什么话才好,才能留下好印象,于是干脆沉默,等待对方开口。而流月一向话少,此时更甚,只因觉得多话不必。
此时的华西还并不知道,在这段爱情中,现在这会儿的安静会变成她日后最常回想的记忆,腼腆的欣静和剧烈的悲痛,接替而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