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吃痛沉闷一声,唐枳掀起眼皮觑了他一眼,粗而短的黑发凌乱,湿冷的雨水浸透,添了几分冷硬,浑身都是伤痕累累,背心随处可见刮痕,如同一匹夜里受伤的孤狼。
如果没有人发现,一夜过后他会更加狼狈不堪,再往坏一点想,他也许会在绝望中悄无声息死在这个旮旯里,无人发现。
唐枳手上动作放轻,掌心离开,固定住他的右腿,叮嘱道,“别动。”
好在膝盖那里布料没有粘住血肉,唐枳把脑袋凑到伤口面前,小心翼翼一点点把下半截的军裤挑离伤口,最后顺着布料口子一扯,膝盖以下的裤腿被她撕下来,半点没碰到伤口。
唐枳顺势把那截裤腿从黑色的军用靴抽出来,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包扎的布有了。”
裴钟妄黑眸扫过来。
唐父以前教过她怎么包扎,唐枳按着记忆来包扎,一边问,“你是怎么伤到的?”
“在水流里被枯枝刮。”裴钟妄看着那一个蝴蝶结,剑眉微皱,“伤到了筋。”
另外一只脚也重伤,湍急的水流冲下来,他的左腿重重撞上身后的这棵树,也幸亏撞上才避免了冲进底下那条河里的结局,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一直呆在这里的原因,他没办法行走,两条腿都受了伤,只要一动便是钻心的痛,比给他来一枪还要剧痛。
包扎完,唐枳站起身来,天上下的雨变成了小雨,林子里灰蒙蒙一片,她从家里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四点,算算时间,这会应该是五六点钟了,再过不久天就要彻底黑下去。
到时候只怕寸步难行。
而现在就算她回去找人,路程起码也得一个小时,到时候还在半路天就黑了,她根本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倒不如把人背出来一点是一点,他们这个角落实在太难发现,就算有人经过,也未必会被看到。
唐枳找来一根木棍,背蹲着裴钟妄面前,“我背你回去。”
然而唐枳等了许久,没等到身后的人倾身过来,她不禁一愣,回过头,“快点上来,天要黑了,等下我摸不到路回去。”
男人半敛的眸从唐枳凸显的腰线上微微偏开,“你背不动我。”
唐枳咬了咬唇,她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是不试试怎么就知道她背不起他了?
“我以前扛过一袋米,我可以的。”唐枳目光灼灼对上男人晦暗莫测的黑眸,雨水淌过她脸颊,光洁的额头上贴着细微的湿发,如同落水的猫一样狼狈又可怜,但一双水眸里却清清晰晰倒映出他的影子,发白的唇瓣开阖,“总要试一下的。”
唐枳低眸,嗓音不似平日里那样婉丽清脆,反而低低的,彷佛绝望下最后的挣扎,“如果在这里等着,伤口会发炎。”
唐枳又扬起脸,却发现面前的男人正看着她,湛黑的眸就这么一瞬不瞬盯着自己,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林中水汽越来越多,带来湿冷的温度,眼见这天就要黑下来,唐枳一咬牙,抓住男人的手放到肩膀上,摇摇晃晃撑了起来。
“我可以的。”唐枳咬着牙,不知道是在给自己打气还是安慰,一点一点往山下走。
灰沉的林间,鹰隼般锐利而专注的视线就那么长长久久地落在少女瓷白胜雪的耳廓上,细细的,绵长如水,一点点刻进眸底。
整整半个小时,唐枳背着男人走到了山脚,可距离路口还有很远,身上又冷又热,唐枳觉得自己双手双脚都不是自己的了,宛若失去知觉。
脑子昏昏沉沉,喉咙又干又烧,脚下深一脚浅一脚,身上烫的很。
一滴豆大的雨滴砸到她苍白的脸上,仿若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倒之前,唐枳看着天边走不到尽头的路,一股绝望从心底汹涌袭上来,眼框刹那泛红。
她可能真的太逞能了……
重生以来,她学会了看清人心,学会了拒绝,扭转了唐父果林的命运,也帮助了秀瑶一家躲过了这场灾祸,她以为自己能帮到他,可现实却狠狠打了她的脸一巴掌!
在身体机能骤降面前,她的逞能像个笑话。
唐枳看着眼前越发模糊的景色,哽咽着喉咙,黑暗侵袭过来那刻,她努力睁着眼,却还是抵不过高烧带来的疲惫。
身体向前倒下,宛若狂风中被吹折的细草,却在下一刻被一只大手揽住细腰。
男人清澈的眸光无声无息地染了一抹阴冷的寒意,落在手臂上揽着的少女身上,手臂倏然收紧,膝盖上一股钻心的痛意传遍四肢百骸,可男人的面容却阴鸷冷戾,下颌绷紧。若是细看,黑沉的眸底闪过不易察觉的怜惜。
细雨蒙蒙的夜路,一根木棍,一缕高大微屈的身形瘸着一条腿,怀中揽着一名少女,两边的芦苇萧条枯寂,他在茫茫夜色之中蹒跚而行。
晚上八、九点,田里河边,手电筒的光在夜雨间挥晃。
“团长!”
“团长!”
“团长!”
“糖纸!你快出来好不好!”
“阿枳你在哪!”
于亮韦和军医看到裴钟妄的时候,是在村口那条石粒铺就的路上,背后是黑压压的山林,他就这么揽着少女,撑着条木棍,一步一个脚印走着,身后是一路的斑驳血迹。
这个男人不知道走了多久,于亮韦和他对上视线的时候,呼吸一窒,那双眼里血丝遍布,戾然冷骇。
于亮韦和军医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裴钟妄冷瞥了一眼他们,随后慢慢将手中浑身发烫的唐枳递了出去,嗓音冰冷地不带一丝温度。
“先、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