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的一处烂尾楼里,破旧的小区尽头狗在雨夜里狂吠。
听着最里面的住户传出来男人的暴怒声和女人的抽泣,街坊邻居皆是摇了摇头,那个老徐又在打女人了。
他们都住在这将近十年了,住户换了一波又一波,可偏偏那家子的人十年如一日上演着家暴。
他们也劝过啊,警察也来过几次,但都没用,人家是家事,就算他们帮了那女人一次两次,也帮不了一世啊,而且帮了之后第二天那女人只会受到更重的毒打。
要说让那倒霉女人回娘家吧,谁知打探之下她爹娘早死在了十几年前!那些亲戚就更不用说了,生怕惹上这种事!
白色石灰剥落的出租屋里,一个男人拿着从工地捡回来的废铁棍,足足有三厘米粗,一脚踹开铁门,怒煞阴冷地走进去,揪着一个女人的头发把她扯了出来,一棍一棍殴打着,“贱人,又打烂一个碗!叫你打烂!我把你打烂!”
被拽着头发的女人呆滞地不发一语,只是在被揪头发的时候下意识扯住了头发,她被她的丈夫拖了出去,本就瘸了一条腿,让她看起来更是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铁棍一下一下落在身上,无法言喻的痛楚,谁不怕疼呢?唐枳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她想把自己缩在角落里,可男人不许,粗鲁地又把她拽出来。
晃动间,昏黄的灯光下,女人形如枯槁的面容露了出来,长年累月的毒打让她脸上全是淤青,眼窝深凹,死气沉沉,可尽管如此,仍能从她优越的骨相比例中窥见几分年轻时的美艳。
男人见她没叫出声,下的手更狠了,一声接一声,像是剁肉一般,粗粝的嗓子一边骂一边打。
唐枳终于还是受不住了,用她沙哑了十几年的嗓音低低求饶,眼里已经哭不出泪了,或者说她早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
“别打我……”
“放过我吧……”
可怜又卑微的祈求,但是男人却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贱人,放过你?他都死在牢里了,你是不是还惦记着他?!”
怒吼一声,下的手前所未有的狠,最后一棍落在唐枳的后脑勺上,唐枳只觉得眼前淌过一道温热的液体,后脑勺上的疼痛刺得她浑身痉挛。
男人放开了她,把铁棍往地上一扔,发出哐啷的一声响。
唐枳捂着脑袋靠在墙角,枯瘦的手指蹦出青筋,她死死忍着痛意。
她没忽略这个男人刚刚那句话。
什么叫他都死在牢里了?
那个“他”是谁?
唐枳活了大半辈子,她以为的良人却在她嫁入他家后突然如同变了一个人似的,漫无天日的毒打,毫无理由的毒打,她不是没问过他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可换来的从来都是更重的毒打。
从那以后,她被打怕了,更不敢再问了,她以为是自己哪里没做好,才导致他如此对自己。
可是久而久之她发现无论自己做得再好,这个男人还是会打她。
后来她以为是男人心情不好才会打她,但事实却告诉她,这个男人根本阴晴不定!
男人经营的印染厂,亏了,怪她,大赚,也怪她。
她活着就是他的出气筒!
她腿瘸了一条,没有半点生存能力,她这辈子已经没有回头路了,然而就在她准备认命的时候,这个男人却说出了一个惊天秘密。
唐枳咬着牙关忍痛,眼前模糊,可是她却隐隐觉得藏了她大半辈子的疑惑终于揭露了一角。
“他是谁?”
男人对唐枳的头破血流毫不在意,甚至还嫌恶至极:“还好意思问他是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早就好上了!贱人!”
男人甩了她一巴掌,蹲在她面前,好似嫌她不够疯似的:“可惜他死了,死在牢里,知道为什么吗?”
“当年印染厂无货可做濒临倒闭,他给了我一批货让我染,也正是因为那批货厂子救活了过来,但是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是因为你才给我的,真当我是傻子?还他妈想我对他感恩戴德?!”
唐枳脸颊没有几两肉,他这一巴掌像是扇到了骨头里,耳膜嗡嗡作响。
男人面容狰狞又解气对着她继续说:“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吗?那批货有毒,他就是这样坐了十几年的牢狱,几年前就死了,死在牢里,他那有心脏病的妹妹在他坐牢时突发心脏病死掉了,尸体过了三天才被人发现呢。”
唐枳听着他平静又疯狂的话,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那个人到底是谁?
“别他妈跟我装!”男人恼怒了下,又急速变了张脸,笑道,“不知道也没关系,你想装不知道我偏要告诉你,还记得当年在胡同那件事么?其实救你的人根本不是我,是那个哑巴,他养了两条狗,你被流氓拖过去的时候是他叫那狗过去把人赶走,唐枳啊唐枳,你偏偏认为是我救了你,那我就只好认了。”
唐枳猛然呆滞在原地,难以置信看着他。
男人看着她这个表情,前所未有的痛快,“不过你还不知道吧,你嫁进来没多久我让妈给你端了一碗肉汤,知道那肉汤是什么吗?是那个哑巴的狗,我骗你说是羊肉,你还傻傻信了,还说好吃,唐枳你看看你,贱不贱?”
唐枳震惊到说不出声来,一阵恶心感从喉咙翻涌至喉咙,她无意识用手抠着嘴,似乎要把当年的那碗肉汤抠出来。
“疯、疯子……”
男人几近癫狂狞笑抓着她双手:“你以为这就完了?想的美,唐枳,你要怪就怪那个姓裴的哑巴,他真以为自己是救世主了?你家那两个老不死的当年生了场大病,要不是他非要插手我也不会那么早让你爸妈死!”
提及到爹娘,唐枳宛如触到了逆鳞,声音颤抖:“你、你说什么?”
“那个姓裴的哑巴把你爸妈送到医院,大概也没想到我转眼就给他弄了出来吧?啧啧,也怪你爸妈命不好,在路上染了点风寒,隔天就翘辫子了,倒是省了不少医药费。”
男人的语气仿佛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不是两条活生生的命,而是两只可有可无的蚂蚁,当所有的真相浮出水面,唐枳当即就受了刺激,眼里迸发出憎恨,尖叫一声,猛地挣脱他的桎梏掐上男人的脖子。
沙哑的喉咙了发出呜呜的狠声。
男人没料到她会有这么一手,脖子险些被掐窒息,一只手摸到地上的铁棍,抄起来对着唐枳的头就是一击。
“贱人!”
潮湿的出租屋里陷入死寂,男人掰开她的手,起了身踢了踢,底下的人毫无反应,宛如死了一样,他咧嘴一笑,摇摇晃晃推开门走进雨夜。
雨越下越大,冰凉的寒气把屋里的女人体温彻底降至冰冷。
——
在胡同老弄堂交错的高柳村,此时还是艳阳高照,然而青砖瓦砾的一栋二层楼里,床上眉目含黛青隽秀雅的姑娘此刻紧闭双眼,在这艳阳天里平白沁出一身冷汗。
“阿枳到底怎么了?”一位面目慈祥的妇女穿着杏色的短袖,中灰色长裤,正着急地看着床上的女子。
她身边藏蓝色中山装的男人也是一脸愁容,他的女儿自从三天前被吓到,回来就是这样了,去了医院诊所,大夫说是受惊,休息休息两天就行了。
可这都第三天了,他的女儿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愈有严重的趋势。
唐枳做了个梦,她梦到回到过去,她的父母健在,她也没有被那人渣日夜殴打。
“女儿啊,你快醒醒,别吓妈……”
耳边有人在哀哭,唐枳听着那和记忆中的声音眼泪顿时流了下来,可她仍然紧闭着双眼,她走不出来,她依然还被那个可怕的噩梦里死死困囿住。
全身动弹不得,那经年累月的痛楚好似一下子全都苏醒过来似的,被打断的腿,落了病痛抬不起的手骨,数不清的痛让她不敢动一毫。
半夜,老唐家的房,灯亮的厉害。
唐枳额头上的碎发全湿了,她呆呆坐在床上,看着妇女心疼地给她擦汗,神情恍惚。
许久才张口试探性喊了一句“妈”,可这一声却是把唐枳吓倒了,从她喉咙喊出的声音没有半点沙哑粗粝之感,反而如同百雀鸟一般空灵悦耳。
唐枳摸着喉咙,眼里瞬间模糊。
多久了……
她记不清了,她只记得她曾被打到站不起来,在冬天地上躺了一夜,感染了风寒,再后来她的嗓子就彻彻底底坏了。
妇女看到她这样子,心下一慌,赶紧把女儿抱到怀里,眼里也是红的:“阿枳你受什么委屈了?你跟妈说啊,别逞能藏在心里,爸妈都会站你身后,你别怕啊。”
妇女身上有一股稻草桔梗燃烧后的味道,唐枳闻着这熟悉到刻进骨子里的气息,眼眸一颤,双手颤抖地抱住妇女,感受到手里是实实在在的温度,她更用力抱紧,生怕一松手面前的人就会消失不见。
喉咙哽咽不清:“妈……”
“诶,妈在这。”
唐枳从没有试过这么不真实,她一遍又一遍喊着,妇女也不厌其烦回应她,拍着她的背安慰她。
唐枳闭上眼,她一时分不清到底哪一边才是真实的:“我做了一个很可怕的噩梦……”
妇女松了口气,用哄小孩子的语气哄她:“阿枳不怕,那只是个噩梦而已,不怕了,爸妈都在呢。”
“是啊,噩梦而已,”中年男人弯着腰捧着一碗热乎乎的汤药从楼下上来,“孩子他妈,赶紧让阿枳喝了这碗汤,压压惊。”
“诶?好好好!”
妇女连连应下,接过碗,吹了吹,端到唐枳嘴边,“阿枳,来喝汤。”
唐枳乖顺地喝了汤药,仍旧没放开妇女,妇女只好对男人说,“今晚我陪阿枳睡。”
——
唐枳又休息了两天,从一开始的不敢相信再到后面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脱离的那个噩梦一般的苦海,一朝重生回到1985年。
这栋小小的二层楼,老旧又熟悉的物件,全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院子里簸箕晒着红豆芝麻辣椒等等作物,竹篙下是一摞摞的玉米棒子,院子里围起来的围墙差不多有一个人高,上面缠绕攀爬着绿色的爬藤植物,每到夏秋之际,一半红一半绿,像是把夏天和秋天一同装了进来。
木窗下停放着一台二八杠自行车,再过一点是几盆蓝雪花,花团锦簇。
是了,这是她的家。
唐枳身体养了几天,此刻看到这一切,内心深处传来一股无法言喻的激动,大概又怕这是一场梦,她连忙抬起手背狠狠咬了一口,是疼的,这不是梦。
唐枳推开院子里的铁栅栏,走出去。
然而还没走多远,就在路口看到了一个青年身影,唐枳顿时就僵在原地,一股寒冷从脚底窜了上来。
她化成灰都不可能会忘记这个人。
徐章。
她重生前所有的噩梦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