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顾灼手上拿着未拆封的百草油,他走到宋凛面前,问道:“我爸要我过来看看,我之前学过推按,你要是疼的厉害我或许能帮你按按缓解一下。”
“不用了,没什么大事。”宋凛侧了侧身,将颤抖的双手藏于后方。
听他这么说,顾灼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他抬手指了指镜子:“宋凛,你的手还在抖。”
说完,他好似不够,还多加了一句强调:“比刚才抖得还厉害。”
顺着顾灼的动作,宋凛猛地偏头,果然瞧见印在镜中的双手抖动幅度越来越大,越发明显。
他藏住了前方,却忽略了后方,纸终究包不住火。
这样的认知如潮水般像宋凛袭来,被淹没的同时,又像是嘲讽般促使他的颤抖从双手蔓延至全身。
明明空气中浮动着燥热,可宋凛却像是置身于刺骨的风雪中,那些幻想中的情节蘸着噬心的恐惧涌入脑中。
这种感觉宋凛太熟悉了。秘密藏不住的畏惧带起抑郁的情绪,破开他存活的界限。
眼看着面前人的状态越来越不对,顾灼眉心一皱,突破安全距离握住宋凛的手,边轻轻揉捏边柔声问道。
“是疼的不舒服吗?还是身体有什么其它不舒服?”
手腕处的压感和炙热像是暗涌中突现的浮舟,宋凛不管不顾地奋力抓住,只为了寻得一方生机。
“我...我不知道撞到哪个关节了,”宋凛越来越难喘气,他微微弓背,露出脆弱的后颈,“手疼的厉害。”
宋凛的手指修长且纤细,像是一根根把玩过十几年的玉骨笛,颤抖中透着引人怜爱的脆弱美感。
顾灼垂眸敛去眼中的神色,他忽略掉宋凛藏不住的浑身发颤,应道:“具体是撞到哪里了你能说仔细点吗?”
顾灼的话语伴着氲着檀香的体温靠近,宋凛正处于情绪汹涌敏感的时期,在无法获取药物的情况下,颤抖发冷驱使着他寻找依附物的本能。
也顾不了对方是谁,宋凛压着快要奔溃而哭的情绪朝他靠拢,胡乱说道:“手肘,被撞到了手肘。”
顺着宋凛的话,顾灼的触摸从手腕爬至手肘,他微微用力按了一下,询问道:“是这里吗?”
“对,外侧骨头那里。”宋凛凭借着以前被压到的记忆编制谎言。
手肘外侧的皮肤纤薄,但皮下的敏感神经又多,一不小心撞到或是压到,其引发的痛感不低于脚拇指撞到桌角。
也恰好是宋凛有过这方面的经历,才使得这次的谎言编织起来得心应手,看似毫无破绽。
顾灼慢慢按压着,安抚中带了点儿劝哄的意味:“你把外套脱一下行吗,我给你揉一下。”
肢体上和语言上的双重陪伴安抚使宋凛逐渐镇定下来,他微喘着气应声,解开外套和袖口,将袖子堆叠至手肘上方。
在宋凛动作的同时,顾灼扭开了药油盖子,将碧绿的药油倒在手心,相互摩擦着用体温氲出药香。
顾灼将沾满药油的掌心附上手肘,即使隔着一层黏腻的薄油,宋凛依旧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心的薄茧。
“是这儿吗?”顾灼用指腹在肘关节的顶端搔.刮了一下。
轻轻的一下,滑腻的指腹擦过纤薄的皮肤,像是细小的电流打在神经末梢,宋凛哼声抽动了一下。
这种不受控的触碰反应是宋凛未曾料想到的,他心里陡然猛跳,突如其来的情况使他将那些阴郁的情绪抛之脑后,满心想着的都是如何解释。
但顾灼却像是没朝那处想,盯着宋凛的手肘十分认真地说道:“那就是这儿了,你稍微忍一忍,可能会有点疼。”
听着顾灼的话,宋凛蓦地松了口气,暗恼自己的敏感。
“好,麻烦你了。”宋凛感激地点了点头。
顾灼偏头笑了笑说了句不麻烦,而后便低头细细地替宋凛揉捏按压着。
两人靠的很近,药油混着檀香味在周遭堆叠,像是凭空笼出一方新的天地,将两人纳入其中。
而百草油在不断地推按下也开始起效,宋凛只觉得自己皮肤上像是沾了酒精,而顾灼的触碰便是那误入的火星,只需一颗便撩起整片烈火。
慢慢地阴郁的情绪被吞噬烧尽,但燎原过后的烟气卷出暧昧的气息,顺着两人交融的呼吸勾画出缱绻的瑰丽。
看着顾灼侧卷的眼睫,宋凛的心跳猛然漏了一拍,他慌不迭移开视线,十分不自然地挑起话头想要避开这分说不清的暧昧。
“顾灼,我是真没想到你竟然是顾叔叔的儿子,但我们好像从没见过。”
“我也是没想到,”顾灼抬眸冲宋凛笑了笑,“可能是因为我不怎么掺和家族生意的缘故吧,再加上我跟这个圈子里的人不怎么熟也不怎么来往,我们能见的几率自然就变小了。”
听着顾灼这么说,宋凛一直悬着的心才微微松了口气,他面色缓和了些:“是这样啊...我也回来的不多,基本都在国外,不这样的话,说不准我两还能早点认识。”
“是啊,”顾灼笑着附和,他顺着肌理给宋凛推了推,问道,“还疼吗?”
在不停的按压触碰下,宋凛的情绪逐渐平复,由其引发的颤抖也跟着消失。
宋凛抻了抻手,笑道:“不疼了,一点也不疼了。”
顾灼盯着他的动作看了一会儿,确认没再发抖后,才撤回了手说了声那就好。
药油黏腻在手中很是不适,顾灼从洗手台上的盒子中翻出一包湿巾,抽出一张递给宋凛:“擦擦吧,不然等会儿要粘在衬衣上。”
宋凛从善如流地应了声,接过湿巾擦拭手肘上的药油,也没多仔细就胡乱擦了一下。
不同于宋凛的急切,顾灼的动作像是拨玉一般,悠悠地擦拭着每一根指节。
在叠堆的暖光中,这动作看着即清冷又色气。
宋凛不自然地滚了滚喉结,他急忙收回眼神,随意地扯了个话头,“那个,顾老板你这推按的手法挺好,是专门学的?”
“对,我妈腰不太好,”顾灼将用完的湿巾叠好丢进垃圾桶,“再加上我平时做旗袍,手上有腱消炎,需要多按按就去学了。”
宋凛了解地点了点头,顺着话题走:“那真是辛苦。对了顾老板,我那件旗袍复杂吗,不会太麻烦你吧,你这手...”
“不会。”顾灼看向宋凛,没错过他眼中的局促不安,“都是比较简单的样式,没有多复杂。”
顾灼说这话时眼睛直直地对上宋凛,在那金丝镜框的后方,自带余压的狐狸眼,蘸了笑意后又蓦地勾人了几番,打得宋凛一时间竟忘了接下来的话语。
宋凛的眼神实在是太过呆愣,晃的顾灼心间一软,也不愿再逗他和他绕圈子,调整着拉开距离,为他留出安全范围的同时,顺着他的意递了个话头。
“你对这件旗袍这么上心,这场年会有大人物要来?”
“啊..没有,”宋凛回了神,将倾露的目光收回,“只是是新入职的第一次年会,多重视一番,在领导面前好好表现表现。”
谎言套谎言,宋凛已经很习惯了,即使刚回神也能面不改色地说着瞎话。
顾灼了然地哦了声:“那是还挺重要的。新入职?是去伍叔叔的公司?”
“不是,我哪有那个能力去他的公司啊,”宋凛有些哭笑不得,转念间他似乎想起什么,急忙对顾灼解释道,“我和世貅他们不是一个行业的,我是做翻译的。”
听着宋凛的回话顾灼惊讶地扬了扬眉:“原来是做翻译的,我就说怎么经常在国外呢,那你们这翻译公司还挺能闹腾,反串这节目都能想得出来。”
“是啊,真能闹腾,我这活了大几十年头一次这样儿,”宋凛掩去眼中的亮光,装作很苦恼的模样,“嗯那什么,顾老板我求你个事儿呗。”
“什么事?”顾灼侧身撑着手,眼中闪过几分玩味。
专心沉浸于自身表演中的宋凛可没注意到他的神色,猛揪着眉说道:“我这找你定旗袍搞反串的事你能不能不和别人说,那些人知道了,指不定怎么调侃我呢。”
这绕来绕去终于绕道正题上了,顾灼听着都替宋凛松了口气,他敛着胸膛间的笑意,佯做善解的模样。
“那是肯定的,就算你今天不说我也不会乱讲的,这是顾客隐私,说了就是犯行业忌讳了。”
其实先开始顾灼说和这个圈子不熟的时候,宋凛就已经没那慌了,但毕竟女装这事是他藏了几乎是大半辈子的秘密,他是真的不敢马虎。
旁敲侧击的得了应允,但直到末了才知晓是自己多想,而在这多想间,他又差点儿因这未发生的设想再次引发情绪波动,折腾来折腾去,羞恼中带着几分尴尬。
宋凛干干地扯了扯嘴角,弥补着解释道:“我不是信不过你,只是这事儿吧我...”
“没关系,我懂的。”顾灼打了个安抚性的手势,他撑着壁台直起身来,冲着宋凛微微凑近了点儿,“不过宋先生,我虽是应允了,可有点儿按不住的坏心思,你反串的时候能给我拍张照片吗?”
“什..什么?”这话转的让宋凛有点儿懵,他惊愕道,“照片?”
顾灼推着眼镜点了点头,脸上浮现了几分不好意思:“这旗袍上增加了许多新样式,我也是第一次给男性做,想着能不能留个样板,说不定以后能够用到。”
说到这儿,他像是怕宋凛不同意,急忙补充道:“我会把你的脸遮住,不会叫人知晓是你。”
这种定制旗袍是按照定制者的身材来做,那自然只有定制者才能穿出它原有的韵味和美感。
所以,顾灼要是想要见着这旗袍最完整的一面,只有等宋凛穿上后才行。
宋凛懂,与此同时,他心里那点儿难以被满足的隐蔽情绪也在破土而出,叫嚣着应允的话语。
宋凛额间紧绷,垂落的眼皮在轻颤,像是在做什么很艰难的抉择。
看着叫人不忍。
顾灼也不愿逼他,轻叹了一声:“不想也没关系,我拍成衣也..”
“不,我可以的,”宋凛猛地抬头打断,他看向顾灼,眼中盛着坚定的笑意,“我到时候给你发照片,就当是...我给你的封口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