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太医忙道:“周尚书府上有家事要处理,容下官告退!”
周老爷拱拱手,刚要让周三郎去送梅太医,周四郎却看了一眼周三郎,抢先一步道:“让儿子去送吧!”
周四郎陪着梅太医往外走。梅太医到周家多次,道路熟悉,见周四郎朝兰桂院的方向去,便停住了脚步:“周四爷可是走错了方向?”
周四郎笑道:“梅太医果然对这院子了如指掌。其实是见着大嫂的孩子没了,我心里也担心王姨娘的孩子,想请梅太医移步去瞧一瞧。”
梅太医笑道:“如今你们有周文奇这个高手在,倒要让本官一直掺和你们的家务事,实在不妥,本官告辞了!”
说着拱手就要走,道路前面却出现了两个人,正是任侠和镇书:“请梅太医移步!”
梅太医收起了笑容:“周四郎,你要劫持本官吗?”
周四郎也抹去了笑容:“你也说了是我们的家务事,若是你能把这些年替沙姨娘做的事,说个清楚明白,你还能继续做你的太医……,不然的话,你下半辈子可能都要去府衙吃霉米了。”
梅太医冷笑道:“沙姨娘?我与她有什么干系?要说做事,我倒是替你母亲做了不少,你要不要听一听?”
他转过身要走,却见周三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脸上悲怒莫辩:“你是不是要说,我姨娘当年是被太太害死的?”
梅太医看着他们兄弟俩,淡淡一笑:“看来你们家这出宅斗大戏是三个打一个。恕下官不愿奉陪,怎么,你们难道敢拘禁堂堂朝廷命官?”
周四郎背着手,颇有些周尚书的风范:“这里我只看到一个助纣为虐,毫无医德的狗杂种,没有看到什么朝廷命官,给我绑起来,拖到屋里去,自然有人会让他开口!”
任侠和镇书一涌而上。梅太医本就身体瘦弱,毫无抵抗之力,被推搡着进了兰桂院的门。
进了西厢,周四郎冷笑道:“梅太医可还记得三年前,我在这里被人下药的事情?”
梅太医本来就很苍白的脸上更是半点儿血色都没有。
周四郎背着手,接着道:“当初你并没有查看药渣只是闻了闻我的气息,就说是酸枣仁和灵芝。守静想要留住我、离间我和英姐儿,下这个药倒也说得过去。可是她说不是她下的,我信!那么到底是谁给我下的药,是什么药,为了什么?”
周四郎来回踱了几步:“我一直想不明白,直到我知道大哥不孕,而五哥怀疑是人为的。如果大哥不孕是人为的,那么这个人就没有理由只对付大哥,不对付我!你说是吗?所以我怀疑有人利用了守静,给我下了别的药,而你在替他们打掩护!”
梅太医看着他一言不发,一副你就是说对了也找不到证据的模样。
周四郎拉着周三郎坐下:“我们兄弟两个这些年可也不是白活的。梅太医,你当年请过的媒人,我们找到了!”
梅太医猛地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们两个:“你说什么?”
周三郎笑着吩咐道:“虽然不易打听,可我在京城梨园班子里可也有几个相识。把那媒婆叫进来吧。”
任侠便从外面带进来一个四五十岁的婆子。
梅太医尤自冷笑道:“就算你证明了我当年曾经想过要娶沙姨娘,又能说明什么?”
周四郎道:“不能说明什么吗?至少老二是不是我爹的亲生子,这事就存了疑。”
梅太医气得面色通红:“我们是清白的!”
周四郎却厉声喝道:“清白到你一直甘为驱遣,在周家做这么多断子绝孙的事情!我不过是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我父亲这么多年,任由你在周家内宅自由出入,如果他知道你跟沙姨娘当年有一段情,你们两个一直眉来眼去,却装作互不相识,我不知道他还会不会留你活在世上!”
梅太医怔怔地看着他,周四郎道:“你如今也有妻有子,你好好想想,你当年喜欢上的她,是戏台上那个为情而死的杜丽娘,还是手上沾着无数人命的沙姨娘!你要为了她毁掉自己的下半辈子吗?!你对得起你的妻子,你的儿女吗!”
梅太医浑身发抖,看着周四郎:“你……想怎么样?”
周四郎指指桌上的纸笔:“你说我写,或者你自己写,把几件关键的事交代清楚。三郎的姨娘是怎么死的,大郎和我又是怎么被下的绝育药?还有,我母亲的病……到底为什么一直好不了!”
梅太医颤声道:“我写了,不就是认了罪?你本来没有确证,我会傻到把证据送到你手上吗?周四郎,你也太小瞧我了!”
西厢的门猛地被人踢开,站在门口的是面色如铁,怒气冲冲的周老爷!
梅太医怒喝道:“我也是堂堂朝廷命官,我不信你们敢罔顾王法!”
周老爷一言不发,几步走过去拎起周四郎的青铜烛台就朝梅太医砸去,梅太医毫无防备地被砸倒在地,还要挣扎,周老爷却发了疯一般地扑压在他的身上,拿着烛台一下一下狠狠地砸在他的头上,鲜血流了一地,梅太医面无全非……
周四郎和周三郎半步都挪不动,完全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到了。
周夫人站在门口一边扶着门框,一边死死抓住杜嬷嬷的手,根本站立不住。这个男人,一起生活了这一辈子,生育了四个儿女,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暴力失控的一面。那个几乎在房事上都称得上儒雅温文的男人,她以为是风度是涵养,现在才知道……自己这一辈子为什么会输得那么惨,这个男人心里只怕从头到尾都只有沙姨娘一个女人。
周二郎站在门外,远远地看着门内的这一幕,只觉得万念俱灰……。他们都知道周四郎和黄氏回来以后,家里会有争斗,他们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一开始便挑拨黄氏和周夫人,让他们内斗起来,一切似乎都很顺利。黄氏跟周四郎有了嫌隙,周四郎身边添了姨娘。就是知道周文奇在给大郎治病,也没有过于担心,谁知道他们的反击会来得如此突然猛烈,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沙姨娘是被初夏客客气气请来的。她先去了梅鹤院,焦氏见了她恨不能扑上来直接咬死她。好在她身边带着四五个身强力壮的婆子,这才全身而退,知道众人都去了兰桂院,她心里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
待她赶到兰桂院看到的就是周老爷亲手砸死梅太医的一幕,她双腿一软,当即便昏倒在地,人事不省。
她身边的四五个婆子就要趁乱抬了她回去,却见大门前站了一位贵妇人,手里提了把寒光闪闪的砍柴刀,一脸寒霜地看着她们。那四五个婆子都是知道这位奶奶的,其中一位就颤抖道:“还请四奶奶让一让!”
英姐儿却抬了抬下巴,香草手脚也是快,不知道从哪里已经拎了一桶水来,二话不说就朝那四五个婆子泼去:“你们姨娘也该醒醒了!”
这一桶水一半浇在沙姨娘的身上,沙姨娘只得悠悠醒转,转身朝西厢奔去,一边哭泣道:“老爷,老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英姐儿捂住胸口,不敢往屋里看,有些不舒服地把刀交给了香草:“你这水不是早有准备吧?”
香草也有些哆嗦道:“奶奶怎么忘了,自打那年奶奶放了火,这各院的院门口不都时时放着两桶水吗?!”
那一边,周老爷目光发寒看着沙姨娘:“沙丽娘,你耍了我一辈子还不够吗?!我杀了他不过是为了给你最后的体面!”
沙姨娘美丽的大眼睛里全是晶莹的泪水,一滴滴地顺着白皙精致的脸颊慢慢流下来,她突然哽咽着哀哀婉婉地唱了起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没有人打断她,她的声音真的很美,悠长婉转,如泣如诉,把一位思春少女的心境表现得淋漓尽致,里面满满都是她的渴望和憧憬……。她的衣衫半湿,在寒冷的秋风中显得更加凄楚可怜。
歌声中,周老爷不知不觉满脸是泪,这样美丽的女人他爱了一辈子,宠了一辈子,却原来都是假像吗?
沙姨娘突然止住了歌声,抬头看着周老爷,声音哽咽地申诉道:“业郎,你知道,你就是我的命,我的天,我这一辈子不过就是为情生为情死,哪里有什么手段去伤害你的孩子们?就连黄氏初嫁,我瞧着她身边拮据,都借着文琪的手给过她一百两银子!你问她,是不是有这样的事?四奶奶,你们要管家,莫氏还敢跟你们抢吗?!何苦如此,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英姐儿冷笑道:“原来那一百两是你给的,我还当是文琪拿错了荷包,一直没敢动用过,早知道我就心安理得地花了。”
周老爷看着这样温言软语的沙姨娘,心竟然慢慢软了下来,也许一切都只是一场误会。当年的她如明珠闪耀,不过一出游园惊梦,让多少京城纨绔趋之如骛,自己自此再也舍不得让她在人前出现。她的人,她的歌都只属于自己一个人。
英姐儿淡淡地吩咐香草:“让新竹她们把初春给我拖出来!”
初春被捆着,嘴里也塞了布,被拖了出来。她甚至都不挣扎,只是乖乖地任人摆布,周夫人见了,怒喝英姐儿道:“她有了身子,你竟然这样磋磨她!”
英姐儿并不理她,只是目光冷淡地看向周四郎。
周四郎几步跨过来,拦在母亲和英姐儿之间,沉声道:“太太,这孩子不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