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吃完早饭,周四郎和阿奇便上了山,英姐儿等人送到院子门口。任侠和镇书一直送到山脚下才打道回府。
阿奇到了住处,一整理行李,里面掉出一个方方厚厚的布包来。他瞧着眼生,有些迟疑地打开来一看,吃了一惊,慌乱地看了周四郎一眼,随即把布包紧紧裹好,放入箱子里,才要上锁,周四郎满脸怀疑地走了过来:“什么东西?这么鬼鬼祟祟地?”
阿奇手忙脚乱地要关箱子,周四郎一急,伸手就进去捞东西,阿奇一合箱子盖,倒把他的手给砸了一下。周四郎惨叫一声,阿奇吓得急急忙忙掀开了箱子盖,周四郎却已经不顾手痛,拿了布包出来,一抖,四本书整整齐齐地掉在地上。
周四郎当即气得白了脸,想着昨日英姐儿那番发作,还有两个条件,心里像被锯子锯了几个来回,冷笑不已:“难怪她着急忙慌地说什么要抄书赚钱,原来转了这么一个大圈子,是为了给你偷这几本书!周文奇,一年后,你要是输给了我,可不是辜负了她这一番心意!”
英姐儿抄书的事情,阿奇是知道的,可他并不知道英姐儿为什么把书偷偷给了自己。想着英姐儿让他赢的话,当即道:“周四郎,我知道自己如今在应试文章上远远不如你,可是我也不会轻易输给你。你放心,这四本书,我虽然得了,也绝不翻看一眼。一年后,我要你输得心服口服!”
旅店里,英姐儿有些心虚地看着宋先生:“师父,我是不是变坏了?”
宋先生看着她:“我以为你抄了书是为了赚钱?”
英姐儿有些得意地道:“不错,物以稀为贵,我如今这一本倒要卖原来两本三倍的价格。说来还多赚了。阿奇本来就没有什么书,正好算我送他的入学礼物。”想着在船上阿奇偷书,英姐儿都替他心酸。
“你是故意要让四郎喝壶香醋?”宋先生看着英姐儿,心里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是周家这档子烂事,这孩子嫁了阿奇倒是天作之合。
英姐儿红了脸,低了头,有些气呼呼地:“我……他让我不好过,他也别想好过了!”英姐儿虽然嘴上说着让周四郎慢慢想,不急,其实昨日周四郎没有立刻拉住她,她心里不知道有多失望难过,不然也不会夜里辗转反侧想出这么个馊主意来,如今也有些后悔,不该这样利用阿奇。
宋先生看着她,安然道:“世事如棋局局新,对错谁能说得准,不过……今日因明日果,将来如何,接受它,不后悔不抱怨,那就什么决定都是对的。”
英姐儿卖书的事并没有做得大张旗鼓。而只是让章明把话慢慢传了出去,说只有四本书,想以每本不低于十两银子的价格卖出去,再想要可就没有了。
苏州读书人众多,有钱人的读书人也不少,不过几日,几本书便都顺利卖了出去。到得晚的还问:“若是有原书,我给十两,再给我抄一部。”
章明便按英姐儿的吩咐道:“如今可是出二十两也没有了。”回过头,就问见雪:“你们奶奶怎么不再抄书卖了?这倒是笔好生意。”
见雪也不懂,只好道:“我们奶奶主意多着呢。你等着吧,说不准没多久又有好事要找你。”
还果然是让见雪说中了,英姐儿见他人机灵实诚,又是苏州本地人,便让他陪着拾柳一来寻找家人,二来打探丝绸货源。这一回,英姐儿可不想莽莽撞撞地就跳进去了。
英姐儿既顺利赚了四十两银子,便不肯再打周四郎书的主意。卖春宫名声不好,连章明抄好的那两本都没有真拿去卖。如今她的当务之急是那间租了半年的三进院子。
这院子当初看着破败,便给了一百两银子让那贺工头看着修整。就是院子也没让栽种花草,只说留了种地。又给了拾柳一百两去置办家具帐幔等物。
这贺工头得了英姐儿的信任,协办的拾柳又是当地人,便拿出十二分的本事来可着这银子修整这院子。如今修完了,便让英姐儿等人上门来看,若是还有要修整之处,也好在竣工之前都给拾掇好了。
英姐儿带着一众人浩浩荡荡地坐着车,远远就看见青瓦白墙,墙头露出一两棵桃花树来。这时已经是盛夏,桃树早已经花谢叶发,挂着一个个青涩的小果子,还没进门就瞧着生机勃勃。
大门重檐青瓦青石起壁,两扇褐色的方形木门,门上石匾,以黑石子砌成“蒲院”二字,既典雅大方又朴拙自然。两旁各开一道单门的小角门,一边供车马主人出入,一边供平常仆佣下人进出。
待众人进了大门,就见左右两侧的回廊已经涂了灰黑漆,朱红翠绿几乎半点儿不用,显得清幽无比。
左右各三间小屋分列。青石板铺地,间中放一两块形状古拙的青石。门前种了几株各色的杜鹃,还没有开败。
到了第二进,两边的厢房都盘了炕,窗明机亮。一边是以蓝色布幔为主,铺成清雅。一边以杏黄为主,暖意融融。
英姐儿的主屋只有三间,却是全院里唯一涂了朱漆之处,内中帐幔也以猩红色为主,映着一院的绿隐隐露出一些富贵活泼的气息,整个院子也不再全是灰绿的沉郁。旁边左右各五间房却以绿色为主。
那个大院子也没全空着,搭了瓜架子,挖了小泥塘,还倒了一棵树做了一个小桥,英姐儿瞧了喜欢得不行。
此外院子里还散落了一两处亭台楼阁,也难以一一尽数。
这屋子便连宋先生见了都点点头。
贺工头瞧着英姐儿满意,也很是自得。寻常人家修葺屋子,没有谁不是惟恐他偷工减料占了便宜,派了人日夜盯着的,只有这位年纪小小的夫人大气,甩手交给他,那个丫头就只管采买屋子里用的东西,也不多事。他干了几十年,倒真没遇到过这么信任自己的主家。
他便问道:“夫人要是瞧得满意,给我个日子,我准备好了,你们就可以搬过来。”
英姐儿看着他,又看看宋先生,大黑眼睛一笑,突然道:“等我想想。”
待回了家,英姐儿便找了那牙人来,说要买了这屋子。当初既然已经说好的,也没什么异议,当下交割了三百两银子,英姐儿又让任侠跟着去官府立契,众人都兴致勃勃等着搬家。
见雪得空便提醒道:“奶奶,那里地方不小,果树又多,只怕还得找了牙婆来,买几个粗使的丫头婆子才照顾得过来呢。”
谁知道,英姐儿却头也不太地继续打她的算盘:“不急。”
等事事齐备了,英姐儿又叫了那牙人来:“你再给我找找有没有小一点儿的院子,这回直接买下来。至少两进,最好是搬进去就能住的。”
那牙人一脸的不解:“奶奶才买了那大院子,难道是替别人买的?”
英姐儿笑笑:“那院子太大了,你帮我问问有没有人要买的?”这院子买下来虽然赚了,可要住起来,三年下来可是一大笔花销,周四郎给了两千两,可她想试试自己有没有本事把这家给当下来,待周侍郎回来还他两千两。
这牙人见生意一桩接一桩哪里有不乐意的,忙打起精神去了。
那院子既修得极漂亮,没过几日便寻着了买主,英姐儿叫价一千两,最后对方还价七百两成交。英姐儿这一桩居然赚了二百两,开心得当天就花了五十两买下了府学附近的一处两进小院子。
外面一进给任侠和镇书住,厨房净房柴房杂物房门房各一间。内院五间房,英姐儿和宋先生各住一间,剩下三间见雪拾柳,香草香萝合住。另外一间一半给了初春,一半砌成小库房。又让贺工头在内外院各给砌了几间库房,都打了木头架子,撒了石灰防潮防虫。
英姐儿和宋先生都喜欢炕,搬进来之前索性让贺工头给盘了两张。
待择了吉日搬进来,便雇了一对当地的老夫妇做门房兼厨娘。其余诸事皆有众丫头亲力亲为,也端不起一等丫头的架子。
见雪和拾柳倒是没有多说什么。见雪管着家事,拾柳跟章明一多半时间在外面走动。
香草伺候着英姐儿,香萝伺候着宋先生。
只有初春,觉得自己处处被排挤,心里不痛快,却也没有闹腾,只跟见雪道:“你们个个都有事做,我不如就跟新来的潘婆子一起管着厨房吧。”见雪想想便回了英姐儿,同意了。
英姐儿这才算是在苏州安定下来,看着虽然挤挤窄窄可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小院子,英姐儿长出一口气,可算是忙得脚步点地,根本没有功夫管那该死的周四郎,上了山就连个音讯都没有。
日子就这样滑到了七月中。
这一日英姐儿正在屋里打算盘记账,拾柳和章明回来了。
拾柳摘了面纱,满脸眼泪,梨花带雨地哀求道:“奶奶,我们能不能养一辆车?”
章明一张扁脸好像又扁了一块似的又青又紫:“今儿碰到一个不三不四的车夫……瞧着拾柳……美貌,说些浑话!我……也打不过他。”
英姐儿吓得站起身来:“什么人这么混账?!拾柳……章明,可有伤到了哪里?”
章明低着头:“也没大碍……我回去擦点儿药酒就好了。”
拾柳哭道:“那大汉又踢又打的,还是让任侠还有镇书来瞧瞧,你身上可有伤到了哪里?你一个人回去,又没人照顾着……”拾柳一边哭一边看着英姐儿。
英姐儿看了一眼拾柳,心里一动,忙吩咐任侠:“你在外院给章明收拾一间屋子出来。不行你跟镇书两个挤挤。”
到了第二日,英姐儿便让任侠去打听包车的事情。谁知道,任侠不到晚上就带了一人一车一马回来,众人见了都有些哭笑不得,齐齐看向英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