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日,就是小满。昨日淅淅沥沥下了一天毛毛细雨,今日却天公作美,分外地风和日丽。
焦氏领着四姑娘文萃,周四郎陪着英姐儿,带着三个丫头一个焦氏的心腹婆子坐了三辆车,已時左右,出了家门,往京东门外十里先蚕祠而去。
一路行来,只见一座巍峨的大山横亘眼前,山色葱茏,花草繁茂,春意盎然,路上马车络绎不绝,都是去参加‘祭蚕神’的官家或勋贵女眷。
到了先蚕祠外,马车停下,周四郎下了车。
周四郎今日特意打扮过,穿一件灰蓝色盘领长衫,腰系姜黄色嵌玉腰带,头戴同色方巾,脚蹬乌筒白底长靴。他本就生得风流倜傥,这一副秀才打扮,又在这种只有女眷参加的场合出现,一下车就成为众目焦点。
他站在车前,先从车中取下一只踏脚凳,这才伸手撩着车帘,道:“娘子,下车吧!”
周围女眷们都磨磨蹭蹭地瞧着,想看看下车的是何方神圣。
就见一个红衣女子,头上插了一枝点翠孔雀钗,鬓边簪一朵大大的红牡丹,黑眉大眼,面色如蜜,脸上带着一个大大的笑容钻出了车门。
周四郎忙道:“怎么没带帷帽?”一副惟恐自己娘子被别人瞧去了的小气模样。
那女子元宝嘴儿一嘟:“怪气闷的。不喜欢。”
周四郎忙伸了手扶着,那女子一边搭着手,踩着脚凳下了车,一边神采飞扬地扫了四处一眼,笑着对周四郎道:“相公赶紧回去吧,过了申时再来接我们!”
周四郎一副万分不舍的模样:“你第一次出门,可要跟紧了嫂子和四妹妹。有什么不知道的,多问她们。”又转过身去给焦氏和文萃叉手行了礼:“黄氏,有烦大嫂和妹妹照顾了。”
焦氏看得暗自好笑,看不出来这四郎倒还真会演戏,点了点头:“你放心吧!有我呢!”早在家就交代好了,英姐儿只要一问摇头三不知,对谁都笑脸相迎就是了。
文萃瞧见也是笑,柔声答道:“四哥别担心,我会帮着嫂子的。”
周围众人见了都忍不住怪羡慕这小媳妇的,被相公大嫂小姑子一起宠着,难怪有些骄纵任性,连帷帽都不肯戴。都去瞧那马车,见上面有个周字徽记,都吃了一惊,难道这就是那个最近传得红眉毛绿眼睛,连太后娘娘都惊动了的周家新媳妇?
英姐儿跟着焦氏文萃进了先蚕祠,就看见中间一个大戏楼,楼侧四周设了厢楼,台下是石板广场,都放满了桌椅,人已经坐了有小一半儿,倒已经有二三百人的样子,不免吃了一惊。
焦氏见时辰还早,便道:“不如到后面正殿给蚕神娘娘上柱香。”
英姐儿见了那蚕神娘娘吃了一惊:“怎么这个蚕神娘娘是个马头女身?”
焦氏道:“这倒有一个故事。说是太古之时,有个女子父亲远征,家中只有一匹马陪着,便许了个愿,说你要是能把我父亲带回来,我便嫁给你。这马听了,便跑出家门。不久之后,竟真的驼了女子的父亲归家。”
英姐儿听得入神。焦氏带着她们两人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这才又道:“那女子自然不肯真的嫁了马,便拿好食喂它。可这马不但不吃,还一直暴跳不止。那女子便跟父亲说了因由,那父亲一怒便杀了这马,还把皮给剥了。”
英姐儿为这马儿心痛,怒道:“这父女真是忘恩负义,不守信用!可恶!”
这故事文萃也是知道的。她接着道:“还有更过分的呢。这女子竟然还踢这马皮,说你一个畜生,怎么倒想娶人为妻,活该你被剥皮!那马皮突然跳起,把这女子卷了就走。过了几日,别人找到她们的时候,发现他们都变成蚕了!春蚕到死丝方尽,人说,这是那女子还那马的相思呢。那树就叫了桑树,桑者,丧也。”
英姐儿听了不免叹息:“死都死了,多少相思也还不了。”突然想起死了的许月英,周四郎是不是也要还许月英一辈子的相思?对这先蚕祠一下子没了兴头。
香草一直抱着一个包袱跟着她,焦氏的那个心腹婆子已经打点好了座位,她们便落座无话。
“祭蚕神”不过一番烧香典礼,鼓乐唱和,结束之后,便上了各种吃食,其中最要紧的一道便是“蚕茧糖”,却是用米面蒸了甜甜的小果子,形似蚕茧,不过是盼着来年蚕茧丰收、生活甜蜜之意。
这之后,各家闺秀最期待的才艺表演就开始了。
英姐儿却觉得十分十分无聊。看着一个个小娘子花枝招展地在上面或是弹琴,或是唱歌,或者吟诗,或者画画,她就觉得越来越睏,竟然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香草看了她一眼,怕她真睡了,暗暗举了举手中的包袱,她给香草递了个眼色,不管怎样,总要等表演完了才能去砸场子,不然不是缺德么。
不错,英姐儿今日的计划就是来砸场子的!她才不在乎流言怎么传,她只在乎,是不是能顺利去苏州!她要让老爷和太太知道,留她在京里,她只会让他们更丢脸!流言传得更厉害!
好容易轮到文萃,就见文萃手里拿了一根笛子,呜呜咽咽地吹了起来,英姐儿正奇怪她这笛子怎么竖着拿呢,就听见一阵惊呼:“蛇!蛇!”
就见一条拇指粗细,三尺来长的翠绿青蛇,不知从哪里游来的,正绕在戏台脚柱子上,往上爬呢!
这四五百人一下子就乱了套。尖叫声此起彼伏,还有那胆小的女子已经昏倒在母亲怀里。现场一片哭喊声。可都是女眷,就是有一两家带了赶车的男仆也都远远地在外面等着呢!
焦氏吓得面孔发白,颤抖道:“怎么办?”拔脚就跑?文萃还在台上呢?她要丢了她,回去周夫人能剥了她的皮!
英姐儿猛地站了起来。这蛇她没见过,不过春天蛇到处乱爬倒是常事!这里靠山,说不得就是山里窜出来的!
“香草!”英姐儿喊道。
香草早机灵地几步冲了过来,也不管同桌的太太小姐们怎么想,她把桌上的东西一扒拉,解了包袱,里面除了几件衣裳,便是一个土花布裹着的细长物件,英姐儿伸手抓过,左手一抖,竟露出一把刀锋雪亮,乌黑扁长的钢刀来!
焦氏一下昏了头:“这闯祸精,怎么带了把刀来?!”完了完了,这回要出大事了!
英姐儿拎了这刀,同桌的太太尖叫:“有刀!”众人回头,就见一个红衣女子,手里提着一把钢刀,飞快地朝台上跑去。众人尖叫着纷纷避让。
也不过片刻功夫,那蛇就上了台子。此时虽然是文萃在表演,可是台子上站满了已经表演完的,还没有表演的闺秀,大家都惊慌失措地朝下台的台阶跑去,脚步又不利索,一个绊一个摔了七八个,把路堵了个严实。
文萃满脸眼泪,想跑又跑不了,眼看着那条蛇就要爬过来,吓得一动不敢动,只是一味地放声尖叫:“啊!啊!啊?……”声音变了调。
也不知道英姐儿是怎么爬到台上来的,眼看那蛇就要钻到文萃的裙子底下去了,英姐儿见实在赶不及,钢刀脱手,“霍”地一声,刀口正正切在蛇身上!那蛇顿时断成两半。
英姐儿不得不自己给自己叫了一声:“好!”
文萃激动不已,哭喊道:“四嫂!”就跌跌撞撞地扑了过来。英姐儿一把抱住她:“你没事吧?”
“不要!不要杀我的阿宝!”一声尖叫响起。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一身大红大绿,从一旁的厢楼冲了过来,手里提着一根鞭子,一甩鞭子缠住了戏台边上的栏杆,手脚利索地爬了上来。
看见那条青蛇已经断成两截,哭喊着,扬起鞭子“啪”地就朝英姐儿抽了过来:“敢杀我的阿宝,拿命来还!”
英姐儿躲之不及,忙护着文萃,背上挨了一鞭,随即推开文萃,捡了地上的柴刀,转身指着那女孩子骂道:“你再敢抽我,我就砍你!”
那女孩子怒目圆睁,脸上都是泪水,二话不说,扬鞭又要抽过来,就见一个二十多岁的面色黝黑的女子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竟然一把抓住了鞭尾,厉声道:“阿清,还不赶紧给人家道歉!师父教你的本事,不是让你来欺负人的!”
好好的‘祭蚕神’被英姐儿和阿清合作,演成了一出‘斩青蛇’。
傍晚时分,周侍郎接到南安王府的帖子和道歉礼品,问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只气得头脑阵阵发晕,这么一件小事,田氏和焦氏都有本事办成这样,南安王府那边,还不知道怎么交代呢!他立刻召集了全家到中堂,说是有事要宣布。
英姐儿有些忐忑,谁知道那蛇是南安王府在南疆长大的小郡主的爱物呢?那小郡主见台上这帮小娘子咿咿呀呀酸了个没完没了,就放了蛇来吓人。那蛇早拔干净了毒牙的,也不会伤人。谁能想到会有人参加‘祭蚕神’还带了砍柴刀,二话不说就把阿宝给砍成了两段呢!
大家聚在堂中,周侍郎居中而坐,周夫人未有出现。
周侍郎见人都到齐了,直截了当地说道:“夫人病重,焦氏是长子长媳,就不要管家理事了,专心伺疾!家里事都交给莫氏!给你们两日清点交接!”
周家众人都被这个消息震惊了,周家变天了!这么多年的争斗,庶系终于彻底翻身,把嫡系踩到脚下了吗?!
英姐儿看看焦氏,是不是被她闯的祸连累了?焦氏面孔惨白摇摇欲坠。
周大郎低着头,周四郎咬着牙,可半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
周侍郎见无人敢反对,转移了话题:“黄氏,你去祭蚕神,带着柴刀做什么?”
英姐儿对于谁管家这事不上心,坦然道:“我是想上台子给大家看看柴刀,讲讲我的故事,大家没准就不会乱传了谣言了。”如今也只能这么说了。
周侍郎看着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走,你跟四郎,赶紧走,去苏州!三年之内不许回京!”
英姐儿闻言满脸喜色:“谢谢老爷!”老爷果然是周家最聪明的那一个。
周四郎因为母亲的事情正暗自愤怒着,听了这个消息也高兴不起来,谁知道,周侍郎又给他来了一道天雷,震得他不知所措:“本家那个周文奇,算起来也是你的堂兄,也跟你们一起走,去巨鹿书院!”
英姐儿惊得目瞪口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要去苏州了,开启英姐儿人生的新篇章,感谢一路追文到此的小天使。
下一章,还有一个人会突然出现,跟他们一起去苏州?这个好像没有什么悬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