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郎呆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微软而富有弹性。仔细感觉了一下,除了刚喝时有阵子灼辣,如今竟然通体舒泰,毫无不适之感。
他刚才一心记挂周夫人,伤心昏了头,哭得起劲,倒忘了自己喝了鸩酒的事情了。
被阿奇这么一问,不禁想到:难道那寿公公年老眼花拿错了东西?还是这东西在宫里太久不用,失了效?这可真是命大了!
他回过神来,心中狂喜,一把扯了阿奇,声音发颤:“你……你懂医术?我没事,我没事!”
他转英姐儿,眼里含泪:“我没事!我们都没事!”
英姐儿看着他,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眼泪却涌个不停,止都止不住。阿奇医术好,一定不会错!
她激动地一把扯住阿奇的袖子:“阿奇,不是毒酒,是什么?”
“四郎,赶紧喝了,家中一时没有什么解毒的东西,先喝碗绿豆汤!解百毒!”周三郎满头大汗,手中捧着一个还冒着腾腾热气的大白瓷碗,几步进了屋,凑近了就要往周四郎的嘴里灌。
周四郎吓得后退半步,伸手接过,却看着阿奇,阿奇挠挠头:“喝吧,喝了解解辣也好!”
一屋子的人都瞪着阿奇。周三郎见周四郎拿着绿豆汤不喝,更是急得骂道:“这是什么话?!四郎赶紧喝!”没听说喝了毒酒要解辣的,虽然也没听说过绿豆汤能解鸩酒毒,可是死马当活马医,总比干等死强。
英姐儿却听到一个“辣”字,心头一跳,狂喜道:“辣椒,辣椒水!阿奇,四郎喝的是不是辣椒水?!”宋先生,一定是宋先生!
焦氏见他们居然都认识这个骗子,还相信他的话,实在忍不住怒道:“不能信他!他还说四郎怀孕了呢!”
周四郎“噗”地一声,口里的绿豆汤就喷了阿奇一脸。
阿奇掏出雪白的细棉纱手绢,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汤水和绿豆渣,好脾气地解释道:“四郎身体健康,气血通畅,心绪激动,故而脉洪如波。世人多知滑脉为孕脉,却不知无论男女都有可能有此脉象。”他看了一眼脸色激动的焦氏,摇了摇头。无知也不能怪她。
“四郎喝的,我刚才闻了闻,应该是辣椒水无疑!”阿奇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
一直在旁边不曾说话的周侍郎见他态度从容,说得头头是道,便信了几分,再看四郎面色红润的模样,不由泪目。这一日,大起大落,自己也真是身心俱疲!他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地坐下。
焦氏闻言满面通红,这才信了几分,尴尬无比,赶紧道:“对……对不起,那……能不能请你瞧瞧太太?”
阿奇看了一眼周侍郎,见周侍郎点了点头,便伸手去翻了翻周夫人的眼皮,又好好地把了一回脉,方道:“夫人只怕这一向都心力交瘁,本就虚弱不堪。今日更是一时伤恸过度,伤了心脉。这病倒也不是急症,可要完全养回来总要几年功夫。”
这一夜,英姐儿没有睡好。她看着周四郎睡着了,一直坐在床边,一会儿探一下他的鼻息,心里恍恍惚惚地,只觉得这一日一夜,倒比她过去这十几年的日子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要离奇百倍。
她禁不住暗想,说不得自己一觉醒来,发现还躺在黄家的小院里,叫晨的不是街边的更鼓,而是那只秃尾公鸡。周四郎,周家……还有阿奇……都是一场梦。
“奶奶!奶奶!”谁在叫她。谁是你奶奶!英姐儿真想一脚把这烦人的声音给踢没了。
然后就是“嘤嘤”不住的哭泣声,英姐儿猛地惊醒,伸手就去摸床上的周四郎,床上空空的,英姐儿脸上苍白,猛地站起身来:“四郎呢?四郎哪去了?四郎?”
“你叫我?我……我没事!我没事!”周四郎头发湿哒哒地站在门口,像是刚从净房出来,看着英姐儿。
英姐儿也望着他,不知怎么的,两人都有一些不自在,各自又别开了眼神。
英姐儿看见跪在床榻下边的拾柳,骂道:“你,你哭什么哭!”害她还以为周四郎在她睡着的时候又出了什么意外!
拾柳哭着道:“看着奶奶和爷都好端端的没事,奴婢忍不住就想哭。昨日……昨日可吓死奴婢了!”说完,又捂了脸“嘤嘤”哭个不停。
英姐儿背过身去,哽咽着笑骂道:“别哭了,把我眼泪都招出来了!你去外间瞧瞧,昨日见雪拎来的那个黑陶罐子还在不在?”
虽然不会再有机会见到宋先生了,但是她要把那罐子供起来。宋先生,一定是宋先生救了自己,救了四郎,救了周家。英姐儿心中无比肯定。
饥谷院里,周夫人脸色阴沉看着跪在地上的焦氏,骂道:“这个家交给你,眼看着就要散了!你难道不知道外言不入,内言不出!家里有个风吹草动,整个京城都知道了,给我查,这些话是谁传出去的,一个不留,嚼舌根子的全给一顿板子撵了!再做老好人,这家你就别管了!”说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杜嬷嬷在一旁急得拍着她的背,劝道:“夫人,梅太医说了,再不可大喜大怒!有什么事,吩咐大奶奶就是!”一边给焦氏使眼色。
焦氏拼命咬着牙,不敢回嘴。心里只觉得委屈万分,眼泪汪汪地哭了起来。
自己嫁进来,自打开始管家理事,就不敢松懈半分。这一堆烂账包括那个事事不合规矩的黄氏都是他们母子惹出来的事情,自己倒贴了多少嫁妆、精神,还差点儿跟着一家子送了命,现在婆婆反倒一盆子屎全扣在自己头上。
周夫人只觉得额角发紧,眼花头昏:“你还哭?!这一个家,几年下来,不说让你捏得铁桶一般,只说韵雅轩那边的事情,你可知道半分?!”
焦氏低了头,哭得更厉害了。那边是老爷最得宠的姨娘,有子又有女的,婆婆斗了几十年节节败退,自己一个小辈,有什么本事捏得住人家!
初夏的声音稳稳地传了进来:“太太,四爷和四奶奶来请安了!”
周夫人这才微微收了怒色,喘了喘气,对焦氏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先回去吧!”
焦氏只得擦了擦眼泪,低了头,片刻不愿停留地走了。连四郎和英姐儿给她问好都没有搭理。
四郎和英姐儿进了屋,周夫人招招手,让四郎坐在床边,拍了拍他的手,垂泪道:“我这病不过是静养着,不碍事。你……还是按着原来定好的日子,走吧!到了那边好好念书!记得常写信回来就行!”
英姐儿听到她这样说,心里不由松快起来,还有几天,就要离开周家这个让她喘不过气来的地方了!
周四郎心里难过,点点头:“娘,你……别跟老爷置气。有什么事多靠着大哥和大嫂子。”
周夫人皱了眉头,脸上隐隐露出愤色,不接周四郎的话头,反倒叫道:“英姐儿,你过来。”
看着英姐儿那没事人一样的模样,她觉得头又隐隐开始作痛,强忍着道:“昨日的事……不管怎样都多谢你了。”
这还是英姐儿进门之后听到周夫人说的第一句好话,心里虽依然觉得委屈,可到底好受多了:“太太……好好养病吧。”对着周夫人,英姐儿觉得嘴里干巴巴地,实在说不出什么甜言蜜语。
周夫人看着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当初是自己把她拉进这个泥潭来的,可是心里却怎么也喜欢不起来这样的野丫头,总觉得可惜了四郎。想不到,昨日她竟然能舍命去救周家。感激、惭愧都有,可是,看着她,不知道怎么的,一想到最后是四郎去抢了那杯酒,心里就堵得慌。
周夫人示意杜嬷嬷,杜嬷嬷拿出一个一尺见方红木雕花首饰匣子:“四奶奶,太太赏你的,都是太太积年的好东西。”
英姐儿双眼圆睁,太意外了,居然还有东西拿,她都忘了周夫人一向很大方。当即不客气地伸手接过:“谢谢太太。”
周夫人叹了一口气,有些犹豫又有些愤怒地道:“老爷说,要想个法子平息了那些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谣言。我想着,最好的法子,只怕是带你多出去走动走动,叫别人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过段日子,这谣言自然就散了。”
英姐儿闻言只觉得当头被浇了一桶冰水下来,捏着那匣子发抖,这是让自己留在京城的意思?难怪突然又说好话又送东西,想起当初第一次见周夫人,她也是这样,骗得自己还以为她多和善!
英姐儿的怒气一点点地升上来,她咬着牙问道:“太太这是要我留下?”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颇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