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郎紧紧地闭住了眼睛,屏住了呼吸。一副掩耳盗铃的怂样,好像这样就可以把自己瞧见了英姐儿这件事抹干净一般。
但奇怪的是,刚刚室内明明只有两枝红烛,他却觉得自己看得真的非常清楚!清楚到只要他一想到那一幕,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嗓子眼里爬上来。
他紧紧地捏紧了拳头,大气都不敢喘。可是,明明该担心得要命的,为什么心底里有种说不出的舒爽慢慢地浸透出来……可他还没来得及品味这份舒爽,一阵浓浓的内疚弥漫上来……月妹妹……周四郎心里这样想着,慢慢地觉得整颗心都被一种阴郁的愁雾给遮掩住了……
英姐儿见周四郎全无反应,觉得有些无趣,又有些受伤,悻悻不乐地恢复了正常的语气:“跟你闹着玩儿呢!看你吓得跟挺尸一样!我先睡了!”说着,翻了身,背对着周四郎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一早,兰桂院终于在重重风雨之后,迎来了英姐儿婚后第一个比较明媚正常的早晨。
英姐儿周四郎起床后梳洗完毕,卯正时分,小夫妻两个端端正正、面对面地坐在卧室外间的圆桌旁,一起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
鹅油葱花卷,红枣花生包,五色糯米粥,又有八样下粥的小菜。英姐儿尝着酸甜咸辣各味齐全,一个也叫不上名字来。想问,见周四郎端着驾着,一脸冷淡、索然无味、细嚼慢咽的样子,心头卡了一口气,并不问他,一口气吃了四个白白胖胖的小包子。
周四郎就着小菜,喝了一碗粥,吃了一个花卷也就饱了,却并不放下筷子,只在一旁看着英姐儿咽了包子,呼呼喝了几口粥,又伸手夹了一个包子。
英姐儿正要把那包子送进嘴里,却见周四郎停了筷子一个劲儿盯着自己瞧,有些不自在,咬了一口包子,到底沉不住气,有些烦躁地开了口:“你属鸟的?就吃那么一点儿!”
周四郎见她开口就没好话,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自在了一些,反唇讥笑道:“我吃多少关你什么事?!子曰:食不语,寝不言,吃那么多都堵不住你的嗓子眼儿?!”
英姐儿闻言“啪”地用筷子一指:“周四郎,你以为我是在关心你吗?你要是吃好了,没事,去把见雪和拾柳放出来吧!”又怕他赖账:“你昨天可是答应了的!”心道:什么子不子的,就不会说点儿人话。
周四郎见英姐儿吃得右嘴角都沾着面渣子,忍不住道:“你就不能吃慢点?嘴边糊的都是什么?丑死了!”说着把筷子一放。旁边立刻走过来一个大丫头,脸型有些像块麻将牌,双手呈上了热毛巾,周四郎擦了擦手。又有一个小丫头递上了热茶。那大丫头放了毛巾,就捧着一只金晃晃的水盂过来。周四郎用茶漱了口,以袖遮面,把水吐到水盂里。这才站起身道:“那我去放人了!”
英姐儿也不是头一次见这样的阵仗,可是见周四郎和这两个丫头一套规矩做下来,自然得就跟她捡柴砍柴一样轻松自如,中间半点儿停顿都没有,不由心里叹了口气,暗道:“果然是银子水里泡大的,我这黄泥汤里滚出来的不能比。”有些灰心地抬起手背想要擦嘴,都到嘴边了,才觉得不妥,有些尴尬地慢慢放下手,静静地看着刚才给周四郎递毛巾的大丫头。
那丫头却目不斜视,只是恭敬地半垂着头。
周四郎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从袖中抽出一条天青色手绢来,递给她,转身潇洒风流地走了。
那丫头这才明白过来,忙道:“奶奶的衣裳是哪位姐姐在打理?不知道手绢都放在何处?”总不能拿擦手的毛巾递给奶奶擦嘴吧。
英姐儿微红了脸,香草这才回过神来,凑过来:“奶奶,要不要我去取?还是就用爷的手绢?”她刚才尽看那水盂了,那是真金的吗?要是偷这么一坨回家,一辈子都够了吧?
英姐儿见周四郎这块帕子,天青色的软绢,绣着七颗大大小小的星星,中间一颗绣得极大。星星形状简单,可要绣出星光闪闪的感觉却需要极精湛的绣工,就有些舍不得拿来擦嘴。犹豫了一下,把手绢收了在袖子里。香草会意,忙去取了一块红色的绢帕来,英姐儿擦干净了嘴,看着一桌子的美食,勉强咽下了最后一只包子,却没有胃口再吃下去了。
那大丫头见状,这才上前递了热毛巾。英姐儿依样画葫芦,照着周四郎的样子,擦了擦手;另一个小丫头递上热茶来,英姐儿却忘了这是漱口用的,“咕嘟”一声给吞下去了。那一声大的,英姐儿觉得外院都听见了,红了脸,尴尬地端着那茶杯,不知道该再喝一口漱嘴还是放下……
旁边端着金水盂的大丫头也有些不知所措,这茶当然也不是不能喝……。末了,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道:“奶奶,请漱口!”英姐儿这才又喝了一口,这会记得吐了出来,却又忘记吐的时候要用袖子挡着了。好在这两个丫头都一副视而不见的镇定模样,英姐儿这才勉强红着脸,清了清嗓子,强作镇定地道:“都撤了吧!”
过不多久,周四郎就带着见雪和拾柳一起回来了。
本来饱满得跟水蜜桃一般的见雪,一夜之间,就像晒化了表面又混了泥水的雪团似的,眼下一片青黑,嘴唇苍白爆了皮。
而拾柳,本来风摆杨柳,清脆娇嫩,这会儿像根褪了色的干柳枝一般,头发乱,衣裳皱,脸色苍白,双目红肿,右脸连着眼睛边上,青青紫紫一大块。
英姐儿见这两个天仙美人被自己连累成这样,心里内疚不已,忙叫香草给上茶水。
见雪忙哑着嗓音阻拦道:“谢奶奶赏茶,奴婢们从昨日起就滴水未进,还想烦请奶奶吩咐小厨房给煮点儿白粥来,许奴婢们带回屋去领赐。”
拾柳则一见到英姐儿就泪如泉涌:“奶奶,奴婢这脸要是留了疤可怎么办啊?!”
英姐儿对拾柳是加倍地歉疚,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看着周四郎:“四爷,你那里不是有药吗?给拾柳好不好?”说完,才想起周四郎自己也是半边雪白半边紫。
英姐儿咬了咬嘴唇,内疚地低了头。
周四郎看着英姐儿的半边青脸,暗地叹了口气,这屋子连自己在内,三个半边青,对刚才递毛巾的大丫头道:“守贤,你去找你守静姐姐,把那天任侠拿的药酒分一份给拾柳。剩下的,都拿到奶奶房里来!”
守贤的丫头上身挺直地弯了腰,行了礼:“回爷的话,奴婢去去就来。”
见雪和拾柳退下,一时,屋里就剩英姐儿和周四郎,两人又陷入了奇怪的尴尬中,干坐无言,英姐儿只得一杯接一杯地喝茶,心里害怕周四郎拒绝,想说的话,不知怎么地就是张不开嘴,只是不时地头瞄一眼周四郎。
过了半晌,英姐儿又举了茶壶添茶。我倒、我倒、我倒倒倒……
那茶壶都要被英姐儿倒竖过来了,才滴出几滴水来,连茶壶盖都“咣当”一声掉了下来,好在英姐儿身手敏捷,一把捞住了,暗道一声好险没碎,这回不用赔银子了,就见周四郎猛地站起身来,朝外走去,英姐儿见他根本没有记住跟自己的约定,又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站起身,跺跺脚,委屈得就要骂人,周四郎却悠悠地飘过来一句话:“你不是说每天要学四个字吗?”
英姐儿瞬间变怒为喜,心里灌满了喜悦泡泡……原来他没有忘记!可是……英姐儿皱了眉,期期艾艾地道:“四郎……我……能不能先去下净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