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回门,女子归宁是自古习俗。新郎新娘要备礼回去看望新娘父母,最重要的是,新郎要改口叫新娘父母爹娘。可是新婚不能空了房,空了新房守空房,所以若是娘家太远也不必回去,待新婚过后再找时间补上回门。或者用新郎新娘的衣服放在婚床上代替也是可以的。此时周夫人以黄家太远为由不准英姐儿回门,虽然人人都知道不过是迁怒,可是也并非完全不通情理。
英姐儿却觉得被深深地被羞辱了。她知道周夫人是婆婆,进门之前也告诫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孝敬公婆,可是那一句“住不得人”让她觉得脸上被当场打了一个大巴掌,五根指痕都能肿起来。她眼里不知何时涌上了泪水,却咬着牙没有流出来:“太太,我是您的儿媳妇。我在那里出生,在那里长大,我不是人吗?我爹我娘我哥我嫂我侄子在您的眼里,都不是人吗?!”
周夫人被她抓住了话柄,更加恼羞成怒,虽然在她眼里黄家确实住不得人,可是这样当面□□裸地说出来确实也让人诟病,她真真是被气昏了头:“还敢强词夺理,跟我顶嘴!你确实该好好学学规矩了!来人,把她给我押出去,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兰桂院半步!”
英姐儿觉得自己被欺负到了这个地步,眼泪反而流不出来了,她愤怒地喊道:“不用押,我自己会走!我是周家明媒正娶的儿媳妇,太太不当我是人,我得当我自己是人!”说着,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初春着急地给周夫人行了一礼,也飞快地追了出去。
周夫人站在那里,直喘粗气,心里后悔得出血:“这是哪辈子的冤孽,居然给四郎娶了这么一个不着五六的媳妇!”
英姐儿出了门,初春急急忙忙地赶上来。见她已经满脸是泪,劝道:“奶奶可知道这顶撞公婆是大不孝,奶奶今日这样,夫人只是发落你禁足已经是宽厚了。奶奶……”
英姐儿猛地站住脚步:“我顶撞公婆该罚该打我都认了!哪怕她休了我我也不怕!可是她……她凭什么不让我回门!摆明了就是欺负人!”英姐儿抬了袖子就要擦眼泪,初春忙把自己的手绢递给她。英姐儿接过狠狠地擦了擦眼泪鼻涕,看得初春忙别开了眼睛,这手绢可是不能要了。
初春又劝道:“才进门,奶奶何必说什么休不休的气话。夫人不让回门也是为了你好……”话没说完就被英姐儿打断了:“为了我好?!你也当我是傻子吗?不行!我得回门!我要是不回门,我娘家人在村里一辈子抬不起头来!还不都得说我在周家连个妾都不如!”
初春无奈道:“那你赶紧回去,给夫人下跪认错,好好求一求夫人,夫人其实是个再和善不过的……。”“下跪?!我跟你说我不怕跪,可是我不会去下跪……不是我的错我不会去认!”英姐儿突然想起什么,开心地嚷道:“你带我去见老太太!”
初春欲哭无泪:“奶奶,不要再闯祸了!去见老太太也没有用的!这事谁也帮不了你。早早回院子吧!我怎么敢带你去见老太太!”英姐儿瞧着初春:“我知道你是太太的丫头,自然要听她的,不过,你也没有法子让我回去,不信我们就试一试。你最好带了我去见老太太,不成我也不怨你。”
初春知道英姐儿是把老太太那日说的话当了真,心里倒有些可怜她。可是自己是不能带她去的,夫人知道了,自己没有好果子吃。心里便有了计较:“那我带你去。你不要乱跑。乖乖跟着我就是了。”
初春带着英姐儿在园子里七弯八绕的,英姐儿突然停住了脚:“不对,这不是去老太太的屋子!你是不是想绕个弯带我回兰桂院?”英姐儿在山上绕惯了的,初时没有留意,可越绕越不对,她便留心起来,此时太阳刚刚升起,暖洋洋的,正正在东边。
初春吓了一跳,脸上挂了相:“我……”话音未落,就听见一个懒洋洋的男子声音道:“四弟妹,早!”就见花木丛中慢慢走出来一个翩翩美少年,他生得高鼻深目,双眉如剑,微微地飞扬着,一块简单的玉色方巾,一件同色的袍子,系着一条玫红色的腰带,那腰带极长,几乎及地,在晨光中整个人说不出的清新倜傥。他右手拎着一只湘妃竹鸟笼,里面一对儿黄褐色的画眉鸟,那画眉鸟的一条长长的白色眉毛极为醒目,还一边发出鸣啭宏亮的声音。英姐儿听了,本来带怒的面容一下子变成了笑脸:“三哥早。在遛鸟儿吗?这画眉鸟叫得可真好听,如意如意!”
这人正是周三郎周文华。周文华点点头:“嗯,带它出来遛一遛。四弟妹慢慢走,我先告退了!”一边转身就沿着一条碎石甬路去了。初春松了一口气,却没想到听见周文华跟那画眉鸟说:“别叫了,这就带你去,知道你最喜欢老太太院子门前的那丛四方竹!”
英姐儿大喜,迈步就跟了过去,初春如何拦得住,只好咬牙跟上。到了老太太院子跟前,周三郎摘了片竹叶子逗那画眉鸟,那画眉鸟叫得更急了。院子门悄然开了,一个婆子走了出来:“哟,三爷这么早,老太太听见鸟叫,让你进去呢。”一回眼看见站在周三郎身后不远的英姐儿和初春,愣了一下,英姐儿几步上前道:“我来个老太太请安!”
周三郎笑道:“老太太见了新孙媳妇就忘了我这个孙子了,我就不进去讨她老人家的厌了,嬷嬷给老太太说一声。”便拎着鸟笼子溜溜达达地走了。
老太太坐在罗圈椅上,穿着家常的衣裳,见英姐儿进来笑道:“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你们早起去给你婆婆请安,下午我歇完午觉才是你们到我这里请安的时间。大多时候,我喜欢清静,都是免了的。”英姐儿红了脸,张着嘴不知道该怎么把话接下去。
老太太见她红着脸,笑了笑,让拾花给上了茶:“坐吧。你初来乍到地,不知道规矩不怪你。今儿下午就好好歇着,不用过来了。”
英姐儿咬了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孙媳妇,孙媳妇是来求老太太替孙媳妇做主的。太太,太太,不让我回门。”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叫拾花:“赶紧的,赶紧拉她起来。英姐儿,你才进门就跟你婆婆闹,还闹到我这里来,……祖母对你真是很失望!”
英姐儿没想到,老太太连原委都不问就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委屈得眼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转。
拾花拉了英姐儿起身,她低了头一言不发。
老太太摆摆手:“回去吧,若没人问起,就别说你到我这里来过。”
英姐儿只觉得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浇得自己透心凉,她点了点头,硬着声音道:“打搅老太太了!孙媳妇回去了。”
英姐儿走到门边,就听老太太跟拾花道:“唉,这一大早的倒把我给闹乏了,扶我进去歪着!四郎的媳妇,四郎自己不管着,倒要我这个老婆子来操心……”
英姐儿闻言愣住了。
四郎,四郎会帮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