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亲迎(1 / 1)

比赛结果……黄大姐赢了。

那小个子的一开始跑得倒不快,可是两圈下来就是第三名了。步子虽小,可一步一步差不多快慢,到了第四圈就是第一名了。只见她小腿飞快地倒换着,气息不乱,到了第五圈,以领先第二名半圈的优势毫无悬念地赢得了黄大姐锦标赛的胜利。

黄大姐笑吟吟地在一边瞧着,见她果然赢了,看着乔嬷嬷和初春得意地说道:“这人跟牲畜没区别,越是胖大的多半体力都不行。”

这小丫头留下来了,开心得咧了嘴笑,嘴里还缺着牙呢。乔嬷嬷无法,只得道:“也好,一个大的带一个小的。我们做丫头奴婢的,都不带姓,不如姑娘就给取个名儿。”

黄大姐问道:“你们府里的丫头都怎么取名儿?”

初春道:“就看是谁的丫头。比方说夫人的丫头都有排行,取一个排行字,再跟一个自己的名字就好了。比方说我是初字辈,叫初春。”

正巧安氏端了几碗面汤过来,上面撒着青翠的小葱,香气飘飘的。黄大姐突发奇想道:“就叫她香葱吧。”

初春闻言一愣,到底忍不住破了功,笑出声来,突然觉得这黄大姐挺有意思的。能管丫头叫香葱。

乔嬷嬷也笑了,劝道:“姑娘,我们府里还没有这个规矩,你想想回头再来几个丫头,难道要叫香菜,香干?”

黄大姐也笑道:“那倒好,叫上一天,饭都不用吃了。”然后看着那小丫头道:“你想叫什么名字?”

那小丫头饿了半天,正瞧着面汤出神,猛地被主人家问道,脱口而出:“面汤。”

这回初春整个爆发了,一下子趴在乔嬷嬷的肩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哎哟,这回可好,香菜香干香葱面汤!”

乔嬷嬷也笑得前仰后合地说不出话来。黄大姐拍了拍下丫头的头:“拿一碗去喝吧。你瘦得跟那藤萝一样,就叫香萝吧。”

香萝就跟乔嬷嬷和初春挤了一间房。这孩子安静,听话,乔嬷嬷和初春叫她做什么也不躲懒,倒叫乔嬷嬷和初春絮叨:“这未来的四奶奶倒是带眼识人的。”

乔嬷嬷和初春那张单子上算是划了一项。下一项,却是一直让黄大婶和黄老爹头疼不已的嫁妆。

女人的嫁妆就是在婆家的腰杆子。黄大婶早早就替黄大姐准备好了嫁妆的,只是那些嫁妆都不顶用了。乔嬷嬷道:“我们家已经安排了院子,是个两进的小院子。一共二三十间房。外院是东西两个厢房,各有五间房。还有一排倒座,也有十间房。内院坐北朝南一共五间正房,两间耳房,就是将来四爷和四奶奶的起居的地方了。东西两边都有三间厢房。这院子倒是没有起后罩房,原来后罩房的地方种了花树,竖了假山,寻常也可以当个小花园子逛一逛。”

一番话说毕,黄大婶和黄大姐都没有搭话,只是想像了一下,这地方可不是住几十口子都够了,偏只是备了给幺儿子娶亲用的。

乔嬷嬷接着道:“按上面几位奶奶的嫁妆论,都是量了正房尺寸,铺嫁妆的时候就给安了床,布置妥当的。只是我们夫人也知道……亲事急了些,我们老爷夫人的意思是,这家具就不用算在嫁妆里了。姑娘只要备些随身的妆奁就是了。”

黄大姐便问:“这随身的东西都有些什么?”

乔嬷嬷道:“不过是妆镜子,妆台,嗯……子孙桶什么的也算。”

子孙桶一般三件:马桶,脚盆,水桶。

黄大婶正要咬牙答应,黄大姐就道:“我听说那妆镜子可要花费不少钱。我也不涂脂抹粉的,何必浪费钱。我们家就陪嫁子孙桶好了。”

乔嬷嬷性子本来疏懒,虽然也是周夫人的贴身丫头陪嫁过来的,却不比杜嬷嬷是周夫人事事离不开的得意人。她听了这匪夷所思的陪嫁法,一时想不出什么机变的话来对答,当场就僵在了那里。她一辈子都活在周夫人身边,从来没有听说过陪嫁家具只肯陪嫁子孙桶的。

初春却想的不同,看看黄大姐家的用具,再一想到那子孙桶是周四郎将来可能用到的,就说不出的别扭,忍不住开口道:“嬷嬷,依我说这一百步走了九十九,这些东西总要一套的才好看,不如我们回过夫人,这事儿就不要提了吧。”

黄大姐心里本来就一样都不想陪嫁,她们家花了钱,到了周家还不是跟垃圾一样,何必浪费呢?带子孙桶也是因为想起了那日周四郎那副矫情的样子,故意气气他。见初春肯把事兜揽过去,便不再言语。只有黄大婶心里觉得对不住女儿,暗暗琢磨着怎么也要给女儿弄台妆镜子,妆台。

乔嬷嬷见初春圆过了这个场子,便又按着单子往下面去:“嫁衣,盖头,还有一年四季的衣裳,这个想是不难的,只是时间短,只让姑娘自己绣绣盖头吧。我们这些人帮着做嫁衣。还有就是那百子千孙帐,怎么也要一顶的。这个,亲家太太可有了主意?”

黄大婶为难道:“这帐子我原给准备了,只是是顶土纱帐,你们这样的人家……。”

黄大姐微皱了眉头问道:“那百子千孙帐是什么样子的?”

乔嬷嬷道:“就是纱罗做的,上面绣了形形种种一共九十九个孩儿的帐子。这个是喜床要用的,总要姑娘自己动手,兆头才好。”

黄大姐有些不以为然:“我娘我嫂子谁也没这样的帐子,还不是好好的。”心里觉得这就是穷讲究。

黄大婶这回狠狠在她背上拍了一巴掌:“又瞎说,没事,这事我来拿主意,到时候一定有一顶就是了。”

黄大姐“哎哟”喊了一声痛,笑道:“好好好,听娘的。这样好了,这帐子咱们又没有做过,不如让乔嬷嬷和初春姐姐来做。嫁衣和头盖我们来。”又说:“还有给周家长辈们的针线,我哪里做得过来,乔嬷嬷和初春姐姐,这事我看交给孙草来办,她村里人熟,托了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一起帮忙纳鞋底,你们只管做鞋面就是了。”

乔嬷嬷急道:“那帐子哪里有我抢醋龅牡览怼>褪羌抟乱膊桓梦颐恰!

黄大姐却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要让我做,我就不做了,反正也来不及。要么,你们去回了夫人,就说婚期太急,推迟到明年可行?”

黄大姐这行动话语说得颇有些无赖的气势,倒把乔嬷嬷和初春给唬住了。

待乔嬷嬷和初春走了,黄大姐就跟黄大婶说:“娘,咱家没钱也别打肿脸冲胖子。”黄大婶摇摇头:“你不懂。咱们家就是穷得就剩一间屋,也得分半间给你,到了婆家人家才不会看轻你。娘早想好了,把之前他们家送来的那些牲口全卖了,正赶上年底,能卖个好价钱,那一笔钱,给你到冀州城去置办了妆台镜子还有子孙桶。只是嫁衣,那好的红绸缎子也要二三十银子一匹……。”

黄大姐笑道:“娘,嫁衣的事情你就别担心了。我来想法子。”

黄大婶摇摇头:“你呀,赶紧去想着选个好的花样子吧。其他事别操心。”一边自己却愁得摸了摸嘴上的火泡。

黄大姐从堂屋出来,就去了安氏那里。安氏会过小日子,屋子里早早贴了红红的窗花剪纸,炕上铺着陪嫁的龙凤被,龙凤枕。见她进来,有些皮笑肉不笑地道:“三妹,这么晚了,有甚事?”

黄大姐道:“之前二哥说的事,我可以给你一个金戒指。”

安氏脸上立刻笑开了:“我就说妹妹是个大方的。坐。”

黄大姐挨着炕沿坐了,道:“不过嫂子要帮我做嫁衣头盖。就说是我做的。”

安氏吃惊地瞪大了眼,一想黄大姐那棒锤一般的针线,坐地起价:“我要金镯子。”戒指才多少金子。

黄大姐咬了牙:“那你还得帮我做了给他们家长辈的针线。”鞋底还让孙草找村里人帮忙,鞋面就让安氏做。乔嬷嬷和初春就做那顶帐子吧,黄大姐心想。

安氏见好就收,要是黄大姐恼了,找了婆婆来说,自己还不是要白干,如今好歹得了个金镯子,便点头应了。

“我的话还没说完呢,那嫁衣头盖的绸子就用周家送礼时绑的绸子,不过你得让人瞧不出来才行!”

安氏终于忍不住道:“真没看出来……你这么会算计!”

安氏后来后悔得恨不能吐血三升,因为……周家的长辈实在太多了。

倒是乔嬷嬷和初春只专心做这百子千孙帐,好歹在三月三铺嫁妆这日完工了。两人放下针线,对视一眼,都是面带菜色,欲哭无泪。这个四少奶奶实在太村了,反而那她没法子。

黄家到底凑了一百两银子,替黄大姐备了十二台嫁妆。送嫁妆那天,请了喜乐班子,驾了两辆牛车,一路吹吹打打,往京城去了。

送完嫁妆那日起,黄大婶就住进了黄大姐的屋子,开始细细地给女儿传授这半世的经验。

黄大婶道:“这夫妻在一起啊,也不是一开始好的就一直好,一开始歹的就歹一世。女儿嫁人,过得好不好,三分靠娘家,三分靠运气,还有四分靠自己。这娘家你只怕是指望不上的,这运气如今看来还不错,那周四郎愣了点儿,可是瞧着心不歪。只要心不歪,你只管往热里去捂他,早晚能热乎起来。这四分靠自己就是自己要立得住。如今娘最愁的就是这个,无论是女红,厨艺,管家,理事,你就没有一样能拎得起来的,娘真是替你愁。”

黄大姐头紧紧挨着黄大婶的胳膊:“娘说的这些,我不大懂,不过我瞧着大嫂二嫂,我觉得在婆家要立得住就要有人给你撑腰才行。大哥不给大嫂撑腰,大嫂就过得不好。二哥给二嫂撑腰,二嫂就过得好。”

黄大婶愣了一下,倒没往这些上细想过,便道:“你还怪鬼机灵的。我告诉你男人呢,不过两条。一条就是要顺着他,给他面子。一条就是要……”黄大婶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来,展开来是一块两尺见方的红布。黄大姐好奇地凑过去一看,脸“刷”就红了。又好奇,斜了眼瞧。黄大婶也有些不自在,可是不说又不行:“凡是女儿都要经这一遭的。这上头两个人好了,也就好了一半。这可是娘当年的嫁妆,给了你,你可要好好地学一学。这一共九九八十一式,没事的时候自己琢磨琢磨。”黄大姐瞧着那布上的图案,忍不住问道:“夫妻真的都要这样子?怪别扭的。”黄大婶拧了她一下:“不别扭怎么生出你来了!”又贴了黄大姐的耳朵细细讲解,黄大姐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一般,一会儿咬牙,一会皱眉,一会儿瞪圆了眼睛,表情甚是精彩。

黄大婶觉得自己还有很多很多的话没来得及说,亲迎的日子就来到了。

黄大姐出门子,一开始还咬着牙没事儿人一样。可是刚刚跨出房门,看见台阶上站着的父母,一对上黄大婶的眼神,还没等父母嘱咐自己什么,眼泪就一涌而出。两个丫头一左一右地扶着她,都是一身的簇新倒也像模像样。周四郎的小厮家丁们在院子外,往里扔喜钱,一把一把地,来送嫁的亲戚都催了自己家孩子去抢钱,鞭炮又一挂挂地点了爆了,一地的红纸屑,空气里漂浮着□□的味道。黄家的亲戚还没来得及为难周四郎,不怎么结实的院门就被一堆人压垮了,一张盖头盖了下来,黄大姐还没看清周四郎的模样,就眼前一红,周围什么也看不见了。她觉得自己跟做梦一样被大哥给背着上了轿,盖在红盖头下的脸,泪水早冲掉了胭脂。她心里想:“难怪新娘子都要盖盖头,不盖怎么能见人。”

披红挂彩的马车载着黄大姐沿着乡村的路,一路摇摇晃晃叮叮当当地走远了,走进了京城。那是富贵繁华地,功名热闹场。那里没有天真,也容不下天真。黄大姐掀起头盖,从窗口偷望着高高的城墙,青砖白缝,高不可攀,她紧紧地压住了心里的恐惧,抬起头,对自己说:“黄英,进城了。好好过日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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