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季尘潇入得了学堂的正门,鸣一便向他点一下头,关了门走了。
刚迈进去一步,忽而眼前闪过一道白光,继而急风扑面,耳畔嗡鸣,“当”的一声,一把通体锃亮的宝剑便与他擦面而过,插丨在了门框上。
一个穿白袍,面相柔弱缺乏血气的男子从人群中跑了过来,来到那把剑的面前,对着季尘潇连连鞠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剑不小心脱了手,没有伤到你吧?”
季尘潇摇摇头,那男子便十分愧疚地笑笑,随即赶紧伸手去拔剑。只见他奋力的拔了两三下,宝剑依旧插在门框上纹丝不动。
堂中有人带头起哄:“哟,徐子夜,你该不是昨晚在家绣花绣久了,体力不支了吧?”
这句话引得一帮学子哄堂大笑,徐子夜脸上浮现一丝尴尬,也不言语,在众人的嘲笑声中低头继续拔剑。
季尘潇斜眼瞥了徐子夜一眼,随即伸左手握住剑柄。那徐子夜见季尘潇握剑,赶紧撤了双手,表情有些愕然,胆怯怯的往一边缩了缩,看着季尘潇。
只见季尘潇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宝剑拔出,横在眼前看了看:“好剑。”剑身转横的瞬间,反射出白光,晃了那个带头起哄之人的眼。
旋即他嘴角一勾,将剑递还给徐子夜:“这么好的剑,叫什么名字?”
徐子夜接过宝剑,愣了片晌,脸上泛起红晕,低头抠了抠脸道:“相……相思。”说罢,也不将剑入鞘,抱着剑就跑回人群中去了。
那带头起哄的人见状,又是一阵大笑:“这娘们儿唧唧的名字,也好意思告诉别人?这剑一看就像个姑娘用的,倒也配他,哈哈哈……”
很显然,这个徐子夜平日里没少受这帮人的排挤。季尘潇向人群里望了望,见秋悯怀正站在人群之中,躬身在仔细教着某位弟子。他腰间的啼仙,剑鞘上醒目的彼岸花纹,恰好撒上从窗外透进的一缕阳光,显得绚烂无比。
季尘潇此刻才忽然想起,他从前见过的啼仙,是一名女子的佩剑,只是为何会在秋悯怀手里,他也不知道。
于是他勾起一边嘴角,头一歪,看着那个带头起哄的男子,故意调高声调想让秋悯怀听见:“女子佩剑啊,确实是娘们儿。据我所知,你们秋师尊的佩剑,曾经也是女子佩剑。”
闻言,那带头起哄的男子表情凝滞了,随即赶紧看了看秋悯怀所在的方位,发现秋悯怀果然站直了身子盯着他了。
季尘潇见他脸色发青,暗自发笑,又补一句:“看你的表情……难道你不知道此事?”
此刻,秋悯怀将目光移向了季尘潇。
带头起哄的男子慌忙向秋悯怀解释:“不是这样的师尊,我说的是徐子夜的佩剑……他……我……”紧张的磕磕巴巴。
秋悯怀的那张脸上一向没什么表情,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于是那男子又转而对季尘潇皱眉叫嚣道:“你小子哪门哪派?敢在这里胡说八道,替师尊轰出去。”
话音刚落,他身边的那帮人边一拥而上作势要将季尘潇轰走。
“哪门哪派?”季尘潇揪起前衣摆的云纹,用手托起摊在众人面前,“钰珏派咯。”
众人定睛一看,倒吸一口凉气,纷纷退后撤了回去。
季尘潇不认识这件衣服,这中正堂的弟子可晓得。这可不是普通钰珏弟子穿的衣服,这衣摆末端水墨画似的渐染蓝色,可是只有秋悯怀的衣袍才有的。
那男子虽不知季尘潇为何会身着秋师尊的衣袍,却也知道他定不是个好惹的角色,当即便闷了嘴。
秋悯怀这才缓步走上前来,中学子自动让出一条路来。他立在季尘潇面前,不颔首,俯视着他道:“我让你来听课,便老老实实听课。”
季尘潇挑眉道:“我是来听课,可刚才的那一幕恐怕每天都会发生吧?你堂上的学生恃强凌弱,你都不管管?”
秋悯怀转过身去,冷冷道:“强者制敌伏妖,弱者,只能在这妖物横行的世上苟延残喘。”
这话说的季尘潇不爱听:“妖怎么了?妖在你眼里是不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怪物?我倒觉得妖可比你们有人情味多了。”
话音未落,秋悯怀猛然转身,目光翻起厉色,瞪着季尘潇:“妖,只有死路一条。”
闻言,季尘潇心头一怔。不知为何,他隐约觉得秋悯怀是在提醒自己:若是在这里暴露了他是妖的身份,就连这堂堂上清尊也保不了他的命。
可秋悯怀与他不过萍水相逢,互相利用,为何要为他的性命担忧?季尘潇心念电转,又觉得恐怕是自己想多了。
他嘴角一勾,笑出声来:“你看你,总是这么严肃干嘛?”转而面向各位围观的弟子道:“各位各位,我叫季尘潇,是你们秋师尊新收的徒儿。鄙人不才,对仙术一窍不通,有什么不懂的,今后还免不了要劳烦各位师哥师姐多多指教。”
话说完,他躬身拱手,翻起双目来看着大家笑了笑。
看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还是秋悯怀的徒儿,量谁也不敢指教他。
见众学子面面相觑,都不敢开口说话,季尘潇颇为满意,站直了身子对秋悯怀微微一笑道:“师尊,今日教我些什么?”
秋悯怀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又斜眼瞟了一眼缩在人堆里之露出半个头的徐子夜,伸手捏住季尘潇的左手便向上一翻。
季尘潇被这粗鲁的手法拧得直叫唤:“诶诶诶,你干嘛?轻点啊,我这是手,不是大猪蹄子。”
秋悯怀丝毫不理会季尘潇的叫唤,垂眼看向他掌心部位,只见掌心一片乌紫,表皮布满了绽裂的伤口。
这些伤口和乌紫是他在帮徐子夜拔剑时,被仙剑剑气所伤。身为妖,是碰不得仙家法宝的,季尘潇知道,秋悯怀好像也知道。
不过有一样法宝例外,那便是秋悯怀的啼仙。季尘潇自己也不明白其中缘由,只觉得那啼仙一定是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时,秋悯怀翻起双目,与季尘潇四目相接。季尘潇从秋悯怀眼中看到了一些与之前不一样的情绪,但具体是什么,他分辨不出。
少顷,秋悯怀又垂眼看了他手上的伤痕片刻,尔后放开了他的手,负手道:“这堂课你不必听了,去我厢房等着。”
“我这才刚来,你又要打发我走?”季尘潇将左手握紧,收回负在身后,“你究竟想不想收我为徒,不想的话直说好了,我也落得个轻松自在。”
秋悯怀慢慢凑近,贴在季尘潇耳畔低声道:“我知道你不达目的是绝不会离开钰珏派的,少在我面前装疯卖傻。”说到这里,他又站直了身子,恢了他一贯的严厉语气道:“回厢房等着!”
想到还要拿七星镯,季尘潇心中纵使有再大的怨气也咽回去了。他看着秋悯怀那双深邃的眸子,摸了摸鼻尖,先是勾起一边嘴角,下一刻又灿烂的咧嘴一笑:“是,师尊。遵命,师尊。”随即转身向身后挥了挥手,推开门,徜徉而去。
既然装便装到底,秋悯怀喜欢玩这种师徒游戏,便让他玩个够好了,反正季尘潇多的是时间。
他出门了,也没想直接去秋悯怀厢房老老实实坐着等。东张西望了片刻,见有另一堂的弟子下学了,叽叽喳喳地往院北的两个厢房涌去。
左侧的厢房,左侧门柱上挂了个小木牌子,上面写着“弟子阁”三个字。而右侧厢房便是一群女弟子去的方向,门柱右侧同样挂了一个牌子,写着“女儿闺”。
回想起秋悯怀说过的话,季尘潇大概能猜到,这两个厢房该是弟子们更衣的地方。
不久,两个厢房屋瓦后渐渐飘出阵阵白雾,袅袅向空中升腾,再散去。季尘潇抬起头来深深地一闻,闭上眼长叹一声,陶醉道:“嗯……女儿家的香气。这地方竟然能洗澡?”
说起来,季尘潇赤着脚在燕山折腾额一晚上,一脚泥不说,还浑身是汗,正好想洗个热水澡。于是走上前去推门入得弟子阁。
刚一进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排从地板一直接到天花的木柜子。柜子没有门,但每个柜子的边框上都有一个名字,该是这些弟子的名字。
有些柜子是空的,有些柜子则塞着衣服。靴子整整齐齐的放在门口的一排架子上。
屋里有的弟子已经脱了个精丨光,赤丨条条的从季尘潇面前走过,然后转进屋子尽头的一个挂着帘子的小门中去。那帘子后面应该就是澡堂子了。
有弟子注意到了季尘潇,上下来回打量了他一番,才道:“你哪门哪派的,叫什么?怎么没见过你?”
季尘潇嘴角一勾,脱了鞋袜,拍拍他的肩便往里走:“钰珏派,秋师尊坐下大弟子季尘潇。”随后走到一处空余的柜子面前,便宽衣解带,回首看着那小弟补充道:“你也可以直接叫我——师兄。”
说罢,他弯着眼睛一笑,光着膀子哼着歌便朝澡堂子里走去。
那个小弟子弯着腰,拿着穿到一半的靴子,愣了愣:“秋师尊……大弟子……师兄……诶?!”刚要抬头叫住季尘潇,却发现他早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