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生活平静又安宁,楚景的心思都放在念书上。
他的基础越发扎实,随着姜先生的教导,他对经义的理解也更加通透。
而他本人足够刻苦,经常练字,写出来的小楷工整又利落,让人赏心悦目。
算学更是他的一大长处,几乎不用怎么教,他自己就能学会。
若说还有什么不足,大概就是作诗,也不是说楚景在作诗上,不够努力,不够钻研,不够用心。
相反,他在作诗上花费的时间和功夫不少,可这些似乎起了反作用,让他写的诗词看起来不够有灵气。
姜苑私下劝过他,让他跟着学堂里的同窗去参加读书人之间的文会,跟其他人多交流。
楚景把这事记在了心里,找了个时间跟着姜深他们去参加过一次文会,但是楚景的体验却非常不好。
他参加文会,是想跟其他人平等交流的,而不是被人当猴看,这个上来质疑一番“这么小的年纪真考上童生了”,那个上来充长辈“我就来考考你,看你有没有真才实学”,又亦或是来充他恩人“当初你被何家欺负,我可是出过不少力的,你要知恩图报啊”云云。
真正出力的甄少轻还没说话呢,这些人倒是揽功揽得快。
楚景顺着对方的话说,把甄少轻从头到脚赞美了个遍,四两拨千斤把对方堵了回去。
全程他还得面上带笑,否则就是他心胸狭窄,忘恩负义。
别人的考校,他也不能全推了,或者避而不答,否则就是恃才傲物,目中无人。
同时还要自表谦虚,说自己学问不够,还要向大家多多学习。
他还不能提前离场,否则第二天,那些读书人就能给他安一个得意忘形的名声。
姜深他们本来在跟其他人攀谈,见势不对,立刻过来笑着打圆场,让楚景喘了口气。
文会结束,回去的时候,楚景坐在姜家的马车里,浑身上下都透着“疲惫”二字。
这种累是从心底深处延伸出来的。饶是以他的心性,也郁闷不已。
颜泠眉头微拢:“这种文会,以后你也不用去了。”
张岚犹豫:“这不太好吧,参加文会,也是为了跟其他书生沟通。”
真不去参加文会,岂不是跟其他读书人脱节了。
颜泠:“没必要。”
“你安心念书,等以后你成了秀才,再去参加文会,那些人便不会再轻视你。”
洛茴沉吟道:“这次我赞成颜兄说的。”
姜深:“有什么不懂的,问我们也行。对外我们会说你在家刻苦学习,不想分心,料想别人也挑不出你的错。”
楚景心中微暖,真心实意露出一个笑:“如此就多谢几位同窗了。”
马车里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自那以后,楚景又恢复了两点一线的生活。
他在姜家和租住的小院之间来回。姜苑从儿子口中听说了文会之事,也再没劝过楚景,只是拿了几本诗集和杂文范本给楚景,让他自己去读。
有道是: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读得多了,肚子里就有墨水,关键时候,随便模仿两句,也不至于出丑。
楚景原本以为杂文很难,后来他琢磨着琢磨着,发现杂文类似现代的公文写作,他就去找了一些有关体裁的书来写。
一般的读书人考上童生之后,学堂的先生是不会再强制要求童生到学堂,只有童生有不懂的问题时,才会去问。
这个时候,童生有本事的话,还可以去其他秀才家里请教问题,前提是别人愿意教你。
这种情况一般分为三类:一,秀才心善,不计报酬,想做些好事。
二,童生以送些有价值的礼物,秀才看在礼物的份上,可能也会教。
三,童生跟那些秀才有交情,或者家里有两分渊源。
以上三种情况都不占,那就只能是天资过人,自学成才了。
楚景拜姜苑为师,现成的名师,他何必还要舍近求远呢。
他有时候会天天去学堂,有时候自己在家琢磨文章,就会跟先生提前说一声,姜苑也会允许。
其他人跟楚景的做法大同小异,不过他们约定好,一个月还是要有十日在学堂,否则总碰不着面,怎么了解对方的学习进度。
他们当时约定的时候,没有瞒着甄少远,也没有瞒的必要,大家的心眼还没那么小。
甄少远只是瞥了他们一眼,没说应,也没说不应,众人都习惯了,估摸着甄少远应该不会理会他们。
没想到他们约定的十日,甄少远还真的来了。
楚景惊讶了一瞬,就把这种小事抛之脑后。姜深给了他一本字帖,是一个前朝书法名家的,楚景的字体跟其很像,姜深让他拿去练。
楚景心里记下这份情,对字帖也宝贝得不行。
他注意着练字时的呼吸,从而影响到下笔时的手速,节奏,毛笔在纸上游走的快慢,以及字体的粗细变化。
难怪说毛笔字锻炼人的心性,这得全身心投入,否则写出来的字不像样子。
楚景最后一笔落下,收笔,长长舒出一口气。
他将毛笔搁在笔架上,珍惜的拿起写满字的纸,轻轻吹了吹,吹干墨迹。
“……写得不错。”有些冷,又有些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楚景差点一个手抖,把手中的纸丢了。
他赶紧把纸放好,这才抬头看去:“甄兄?”
甄少远还是摆着那张阴郁的脸,活像别人欠他钱。
楚景怀疑自己刚才听错了,甄少远会夸他?
难道他昨晚没睡好,同时出现幻听和幻觉了。
接下来,他意识到他可能昨晚真的没睡好。
甄少远竟然递了一本诗集给他,“这是我平时看的。”
楚景:???
他不怀疑甄少远故意拿诗集忽悠他,对方不是那种人。
在他想不明白的时候,甄少远抿了抿唇,似是难以启齿,“……你,算学很好。”
后面的话,甄少远实在说不下去了。若非县城里,他找不到精通算学之人,也不会跟楚景开口。
其实,固蔯县偌大一个县城,怎么可能找不出一个精通算学的人。
只不过有些是账房,甄少远放不下身段。有些学问高的,人家又看不惯甄少远那张晚娘脸。
求人就要有个求人的态度。
甄少远也去问过先生有关算学的问题,但是先生讲得很复杂,他听完头更晕了。
反倒是学堂里,楚景偶尔给其他人讲解时,他还听得懂些。
他回家后,碾转难眠一整夜,最后还是决定“以物换物”。
楚景终于反应过来,颇有两分哭笑不得之感。
他收下书本,转身从自己的书箱里拿过一本书给他:“这是我的算学笔记,给你。”
甄少远收下,但没急着走,闷声道:“……乘法表……你怎么记的。”
楚景:“这个啊,这个不难,你坐下来,我跟你讲。”
于是其他人进学堂时,就看到往日对楚景横眉冷目的甄少远坐在楚景身边听讲。
张岚等人:是不是他们没睡醒。
几人揉了揉眼,眼前的一幕没变。
张岚和洛茴面面相觑,但是几人默契的没有出声,各自找着各自的事做。
甄少远感觉到其他人来了,他身形一僵,整个人绷得紧紧的,大有其他人一开口讽刺,他就立刻走人的架势。
然而众人各做各的事,没谁来讽刺他。
甄少远松了口气的同时,又生起一丝其他的情绪。别扭,让他不舒服,但这种不是因为其他人,而是来源于自己。
“甄兄,甄兄。”楚景唤道。
甄少远回神,“……抱歉。”
楚景:“我们讲到这里了,接下来是……”
“今天就讲到这儿吧,你自己再理解理解,还有不明白的,可以来问我。”
“嗯。”甄少远起身,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他捏着楚景的算学笔记,忍不住抬眸扫视周围,发现其他人都看书的看书,做策论的做策论,没谁注意他。
甄少远慢慢垂下眼,也投入到了学习中。
下午回家,甄少远的娘亲立刻端来热水,“少远,快来洗脸。”
“嗯。”
甄少远洗脸后,接过他娘递过来的巾帕擦了擦,而后问道:“爹今天怎么样?”
“你爹比昨天好一些了,今天多吃了半碗粥呢。”
“是吗,我去看看他。”甄少远说着就往正房走。
他小心翼翼打开门,然后侧身进去,随后又关上门,不让冷风进来。
床上躺着一个形销骨立的中年男人,他迷迷糊糊睡着,听到声音才缓缓睁开眼,声音微弱:“是少远吗?”
“是我,爹你怎么样了。”
中年男人笑了笑:“今天好些了。”
“你的算学学得如何了?”
甄少远坐在床边,温声道:“我学得很好,爹您安心养病,明年的院试,儿子一定会考个秀才回来。”
“好好,那就好。屋里病气重,你莫要久待,快出去吧。”
甄少远给他掖了掖被角,然后才离开。
没多久,甄少远的娘亲进来,眼眶泛着红,“瑜郎,我扶你起来喝药了。”
中年男人顺着她的力道喝完一碗药,然后断断续续道:“别别担心……我怎么也会撑过院试,到时候咳咳咳咳……”
屋内传来惊天动地的咳嗽声,书房温习的甄少远也听到了。他悄悄攥紧了衣袖。
甄少远的娘亲强忍着没哭出来,安慰道:“瑜郎,你不要灰心,你会好好活着的。你不仅要看着少远考取功名,还要看着他娶妻生子。”
“好,我活着,为了你们娘俩,我得活着。”
“我有些累了,想睡会儿。”
甄少远的娘亲给丈夫擦了擦手脸,又检查被子里的温度,确定温暖,才拿着空碗离开正屋。
她出去后,又开始忙碌起来。她家里的近亲没挺过前朝的混乱,早早死了,她唯一的依靠和牵挂就是丈夫和儿子。
这些年丈夫生病吃药,儿子念书,哪样都需要钱。
还好喻郎攒了些家底,有院子住着,还有一个小铺子,少轻他们那一支也帮扶着他们家,族里对少远念书多有支持,他们家才挺过来。
她洗干净手,去看桶里的黄豆泡发得如何,明天还要起大早做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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