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神秀把染了零星一点血迹的锦帕还给赫连城,打断了这副兄友弟恭的场面,他目光扫过唇角带血却面色平静的君长宁,对赫连城道:“赫连兄,你今夜怎么在宫中?”
赫连城微微一怔,用有些奇异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看得钟神秀浑身发毛,却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好再次道:“赫连兄为何这样看我?”
赫连城意识到自己目光中的不妥,飞快挪开视线,微微清了清嗓子,他轻笑道:“钟兄你还不知道吧,今夜宫中出了大事。”
他为什么在宫中,当然是因为君长宁想造反,君长宁为什么想造反,不就是因为钟神秀昨天从他家带走了向求欢。
说实话,摄政王对自家钟兄这桃花真是没得说,再这样下去全世界的男人都该嫉妒他了,瞧那君长宁,从前多么笑面虎的一个人,表面温柔有礼,实际上疏离冷漠得很,对他皇兄都那样,更不要说喜欢的女子。
他当时指使向求欢去接近他,都没想过要把君长宁折腾成这样,只想着从君长安身上下手,如今有这样的成果,那向求欢的手段也是好得很。
但这样厉害的女子还是被他钟兄给俘获了,放着河山王妃的身份都不要,要和他钟兄去浪迹天涯。
他看着钟神秀,只觉得世间之事实在奇妙得很,人间一物降一物,果然一啄一饮皆有定数。
赫连城脑海中掠过这些,旋即微微笑道:“河山王意欲谋反,我这是来勤王的。”
这话钟神秀放在心里一转,当即明白了天命之子的意思。
难怪大老板这么看他,原来是因为这个。
他有些汗颜,但这、这不是系统非要弄的剧情嘛,他也不想到处拈花惹草的。
钟神秀内心有些讪讪,表面却仍旧淡漠如常,他拿着高岭之花的冷漠表情微微皱眉道:“谋反?”
“谁说阿宁谋反?”
被侍卫护着从殿内小心翼翼走出来的皇帝默默瞥了眼君长宁,清了清嗓子,他冷声道:“阿宁只是入宫同朕商议些事,倒是摄政王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入宫勤王,不知道还以为你想将我皇室一网打尽。”
今夜最惨的就是皇帝,被自己的亲弟弟逼迫,还不能正大光明把话说出来。
他再愚蠢也知道不能站在摄政王一边。
所以他极力克制住了内心愤怒。
“朕看你们也闹够了,朕不想再多说什么,你们快些回去吧。”
他十分憋屈。
但他不能说。
君长安和赫连城说完这句话,又同君长宁道:“阿宁,你和求欢的事朕也不想插手了,不过朕还是奉劝你一句,天涯何处无芳草,强扭的瓜始终不会甜。”
皇帝不敢多说,生怕又把他这弟弟给刺激了,他现在算是明白,他的皇弟看似淡然沉稳,实则是个最疯狂不过的人,往日只是没将内心展现出来,如今向求欢离开了,他似疯了一般,只要提一句向求欢,他便能做出任何事情。
君长宁依然沉默。
许是知道今日没机会杀了钟神秀,他敛着眼,手背抬起,缓缓将唇角的血一点一点擦净,他衣衫上也沾染了些许血迹,其中多半都是他自己的,但他没有丝毫在意,只擦去唇角的血之后便漠然转身。
他没有和君长安说一句话,也没有再看钟神秀和赫连城一眼。
可人人都能觉察到他周身萦绕着的压抑和冷然。
站在钟神秀身边的赫连城眼眸微压,手掌稍动。
钟神秀第一时间感觉到了他细微的变化,他知道赫连城想出手。
他想杀了君长宁。
钟神秀眸光有稍许闪烁,不动声色道:“赫连兄。”
赫连城果然被他的声音吸引回来,没再看着君长宁,那股淡淡的冷意也收了起来。
钟神秀便用他一贯冷淡的声音同他道:“你是否见过一个善使双刃的女子?”
没办法,他不能让赫连城现在就杀了君长宁,这对于赫连城来说不是个好时机,如今大麓分庭抗礼,他要是现在杀了君长宁,皇室一系和中立一系的人都不会容忍他登上皇位,最大的可能是两败俱伤,最后被边陲小国捡了便宜。
作为事业第一的名士,他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他只能绞尽脑汁没事找事勉强想了个话题和赫连城掰扯。
而赫连城眼里兄弟当然比敌人更重要,他当即点头:“见过,不过我不确定那是个女子,之前有个善使双刃的刺客来刺杀我,与赤月对过几招。”
说着话,他将赤月招了过来。
赤月魔君还是一副江湖魔道的样子,走过来时不情不愿,没什么诚意和他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啊钟神秀。”
他对钟神秀实在没什么好感。
钟神秀神色冷淡看着他。
赤月魔君这张嘴就欠扁的模样真是一点也没变。
“赤月,你将那日来王府行刺的人的模样告知钟兄。”
赫连城没有理会他是什么语气,只嘱咐了他一句。
赤月魔君想了想,开口道:“其实我也不知道,那刺客蒙着脸,应该是个女子,武功不高,那日是侥幸逃脱,但确实善使双刃,说起来······”
他瞄了眼不远处的君玉玦,压低声音:“这老家伙不是之前发布了一个什么寻人启事?说他女儿善使双刃,你说会不会是同一个人?皇室的人来刺杀王爷你也算合理。”
钟神秀唇角微不可见地抿起,赶忙将这个话题略过去。
他平静说与他们听:“这人是向求欢的朋友,若是赫连兄你下次见到了,可留她一命。”
他先打个预防针,也省得下次用李杀人的身份见到天命之子,一下就被他砍死了。
钟神秀说得随意,赫连城却有些犹豫的样子,过了好几息,他才开口道:“钟兄你······和那向求欢到底是什么关系?”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钟神秀第一次提起向求欢是因为误会他和向求欢有些什么,那似乎也没多久,可如今他提起那个女人已经是非常熟悉的口吻了,甚至还知道那个善使双刃的女刺客是向求欢的朋友。
这对于赫连城来说感觉很复杂。
钟兄是不是终于遇见了一个可以替代他位置的人了?
他知道自己这么想其实很奇怪,但事实上从前的钟神秀眼里确实只有他这个兄弟,可如今又多了一个女人。
他不是不为钟兄开心,只是心里稍稍有些奇怪罢了。
钟神秀没在乎他心里的那点微弱的小别扭,只以为天命之子是在问他的人际关系,他不假思索便道:“只是朋友而已。”
旋即他立刻又加了一句:“我的兄弟只有你。”
没错,大老板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什么女人不女人朋友不朋友的都是次要,这个想法一定要准确清晰地传递给大老板。
赫连城唇角微动,也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样的感觉,但他最后什么也没说,笑着点了点头:“我亦然。”
他话音才落,旁边赤月魔君有些不逞道:“所以小圆圆呢?你心里没有她?”
赤月魔君可谓破坏气氛的一把好手。
赫连城面色一顿,当即正经道:“我喜欢的女人只有元元。”
“那你到底更喜欢小圆圆还是钟神秀?总不至于喜欢的女人是小圆圆,喜欢的男人是钟神秀吧?”赤月魔君口无遮拦吐槽他,忍不住又问了个更深层次的问题:“如果小圆圆和钟神秀一起中了剧-毒,但解药只有一份,你会给谁吃?”
这个问题的经典程度堪称你兄弟和老婆一起掉河里你先救谁。
钟神秀在一边听得差点没崩住笑出声来,这个问题其实他也挺好奇的。
虽然两个人都是他,但他也想知道赫连城心中是喜欢的女孩更重要还是兄弟更重要,没办法,女人的好奇心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
赫连城唇角抿成一条直线,脸色几乎黑了一半,他冷冷看着赤月魔君,或许在后悔为什么还要放他出来。
但他偷偷看了眼钟神秀,发现他钟兄冷淡中也有那么稍许的好奇。
赫连城眼神僵住了。
许久,在赤月魔君的再次追问下,他才艰难道:“这怎么能相提并论?”
“怎么不能?”赤月对他的回答十分不满:“你心中总有一个最重要的人,你看钟宫主都说了,\'那个什么向求欢只是朋友,你才是他最好的兄弟,他心里最重要的人是你,怎么着王爷心里就只能两人并立?”
虽然钟神秀很想给赤月魔君鼓掌,但他觉得赤月在王府之后的日子恐怕要堪忧了。
而赫连城僵着脸许久也没能给出具体的回答,许久之后,他骤然转移话题:“既然河山王已经离开,不如我们也回府吧,钟兄,今夜可要与你秉烛夜谈。”
赫连城实在没法违背自己的心。
见大老板并没有做出选择,钟神秀稍稍有些失望,不过他没有死缠烂打,只淡淡点头:“嗯。”
倒是赤月仍旧不满:“你果然不爱小圆圆。”
赫连城就当做没听见他的话,但已经决定回去之后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这段插曲结束之后,赫连城扫了眼有些狼狈的皇帝,轻笑着道:“既如此,本王和钟兄便也离开了,陛下看起来受了不小的惊吓,还是早些回去歇着,明日还要早朝。对了,我看河山王明日恐怕不能上朝了,真是可惜,本还想和他说两句的。”
他最后一眼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皇帝看在眼里怒在心头,却只能咬牙忍下,没法发作。
他怒骂赫连城几句又能如何?最后气的还是他自己。
见他只怒视自己却一眼不发,赫连城嗤笑一声,也没再理会他,只同钟神秀柔声道:“钟兄,我们回府吧。”
今夜的事算是平静下来,但明日的帝都恐怕将掀起惊涛骇浪。
赫连城回了府之后便令人备酒,想和钟神秀一醉方休。
他钟兄每次来王府都匆匆而过,说起来他们有些时间没把酒言欢,今夜正巧有时间,他自然不会错过。
这次依然是酒坛子代替了酒杯,赫连城与钟神秀两个人坐在有些昏暗的庭院里,周围点了许多盏灯,勉强将案席照得清明。
赫连城举起酒坛敬他:“钟兄,此生有你为友,实乃城之大幸。”
钟神秀沉静点头,举起酒坛和他对饮了一口。
他刚想说点什么表达一下自己对大老板的亲近,便看赵康从远处走来。
赵康已经习惯了自家主子对钟公子的亲近,也没避着他,当即便道:“主子,元元姑娘回来了。”
钟神秀:“???”
什么东西?
赵康并没有感觉到他的惊诧,只沉稳道:“因主子与钟公子饮酒,吩咐过不让任何人打搅,所以属下将元元姑娘领到了前厅,对了,元元姑娘还带来了一个男子,属下从未见过。”
“男子?”
赫连城稍稍皱眉,但很快便舒展眉头,笑着同钟神秀道:“元元回来了,可是赶巧了,正巧钟兄也在,钟兄应该也有些时日没见过元元吧?”
钟神秀只对他淡淡一笑。
呵呵。
他本人就在这里,而且现在深更半夜的,他也很想看看是什么妖魔鬼怪扮成了敛元元到摄政王府来招摇撞骗。
钟神秀默不作声,看着满面微笑的赫连城快步朝前厅走去,他也跟在后面。
等到了前厅之后,他隔着好远的距离便看见了一个穿着鹅黄衣衫女孩,女孩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不过这男人他很熟悉。
好家伙这白瓷面具,黎清浣?
钟神秀还来不及细想,视线微转,又看到还没被关起来的赤月魔君围着那鹅黄衣衫,有和敛元元一样容貌的女孩转了几圈,然后他皱眉道:“小圆圆,你怎么不说话?”
他的话音未落,便听赫连城森冷道:“因为她不是元元。”
他飞身掠去,飞快到了那女孩身边,只那么一瞬,他捏住了那女孩的脖子。
“说,你究竟是谁?为什么扮成元元的模样?”
而黎清浣则在他发难的第一时刻迅速后退。
但他没能逃走,因为他被钟神秀拦了下来。
他真的不想对李杀人的感情线动手,但这大哥是不是有病啊,大半夜让人扮成敛元元的模样跑到摄政王府来,你真以为赫连城是吃素的?
不过片刻,大约是幽昙阁的两个人便被擒了下来。
那女孩武功一般,在赫连城手中实在不堪一击,黎清浣的内力不错,其实比钟神秀想象中要高,但他今天实在没挑一个好时机。
而且钟神秀觉得他有些奇怪,似乎没全力出手,很快便束手就擒。
赵康在那女孩脸上摸索了一下,很快撕下来一张人-皮面具,面具底下的脸和敛元元一点相像的地方都没有,不得不让钟神秀感叹一句易容术真牛逼。
那女孩被迫跪在地上,被撕下了面具之后便嘤嘤哭泣道:“阁主,怎么办呀,我们肯定要死了,我都说了连零一都没成功,我们肯定不会成功的。”
好家伙,这说话风格,妥妥的幽昙阁众杀手的语气,十分开朗有活力。
却见带着白瓷面具的黎清浣没所谓道:“别哭了,哭哭啼啼的,还没死呢。”
那女孩便由嘤嘤哭泣变成了抿着嘴呜咽。
赵康想取下他脸上的白瓷面具。
黎清浣伸手阻止了他。
“别急。”
他的语气缓慢,没有半点阶下之囚的觉悟。
这位幽昙阁阁主甚至非常淡定理了理袖摆上的褶皱,这才道:“王爷,其实我是来找你合作的,刚刚不过是一点小小的测验,或许你听过我们的名字,我来自幽昙阁。”
赫连城么眉目漠然,抬手让赵康退到一边。
“你知道刺杀本王的代价吗?”
“我并没有刺杀你,我想你很清楚。”
黎清浣不急不缓:“方才那些小技巧,不过是让王爷看看我们幽昙阁的本事罢了。”
“如果你是来送死的,便不必说了。”
“没有人会想送死。”
黎清浣摸了摸自己的面具,突然叹了口气。
“其实我来找王爷,只是想和王爷互利互惠罢了,请王爷原谅一个父亲的苦心。”
钟神秀在旁边听得眼角一跳,当即就有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接下来就听黎清浣道:“我的女儿是个很单纯的孩子,前些日子不幸被君家人诓骗,我实在痛心疾首,虽然我们是杀手却也是一家人,我无法容忍有人竟然会诓骗一个无知少女的感情,我想我和王爷拥有共同的敌人。”
这话说得跟真的似的,要不是钟神秀亲身体验过,还真以为他多爱李杀人,可黎清浣这是来哪一出?
“你的女儿?”
赫连城眼眸微敛,想起了赤月之前说的话,还有那个向求欢的‘朋友’。
“你的女儿善使双刃?”
“不错。”
黎清浣大方承认。
“你可知她曾经来刺杀过本王。”
“那非她本意。”
黎清浣声音十分坦然与诚恳:“我们幽昙阁一向不接与王爷有关的任务,但唯独那一次,她擅自刺杀你,是因为君玉玦怂恿她,说你十恶不赦,那个孩子心思单纯,从小没在幽昙阁之外生活过,便信以为真,当真为了他来刺杀你,这令我十分愤怒。”
他声音里果然加了一点怒意。
“我们幽昙阁本不愿参与朝堂的争端,但那君玉玦实在太过分,我只是想让我的女儿认清他的真面目。”
听他说到这里,钟神秀心里有谱了。
他看了眼赫连城,知道无论黎清浣今夜说的是不是真的,但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与幽昙阁合作,对于赫连城来说绝对是有利无害的。
他在心中为黎清浣的口才点了个赞,刚想感叹一句好演技,就听赫连城冷声道:“压下去,关起来。”
这决定显然有些出乎意料。
但钟神秀很快就看到赫连城冷笑着说:“无论你有什么原因,竟敢易容成元元接近我,便让你知道擅闯摄政王府的代价。”
划重点,易容成元元接近他。
如果说向求欢是君长宁的逆鳞,但敛元元就是赫连城的逆鳞,天知道他刚刚听说元元回来时的那种喜悦,结果竟然是个冒牌货。
如果不是留着还有些用,他现在就捏死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总而言之,大概是爱情改变了这一切。
钟神秀和黎清浣一样对于这个走向是诧异的,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有些唏嘘看了黎清浣一眼,却意外看到他平静双眸,一点也不像一个阶下囚该有的目光。
倒是旁边那幽昙阁的女孩哭得伤心极了,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横尸当场的画面。
这两人被带下去之后,赫连城沉着脸静默了一会儿,这才勉强露出笑意道:“钟兄,抱歉扰了你的雅致。”
钟神秀还没说什么,便已听他又叹道:“也不知道元元如今在哪儿,有没有吃好,有没有睡好,她也是个小姑娘,若是也被人骗了该如何是好。”
钟神秀:“······”
“她心思单纯,惯不会猜疑别人,又少了几分心计,钟兄,你说我要不要再给她备一些灵丹妙药,毒针匕首之类的东西防身?”
赫连城满脸的担忧,用一种十分热忱的语气询问他。
而钟神秀只有满脸冷漠。
——总觉得天命之子在跟他秀恩爱呢。
想了想,他平静道:“我不知道,不过我给了向求欢一百万两买零嘴,或许你可以多备些银两。”
这次轮到赫连城哑口无言了。
他张了张嘴,许久才有些艰难道:“钟兄,你与向求欢不是朋友吗?”
钟神秀微微诧异挑眉,依然平静反问他:“你与元元不是朋友?”
敛元元和他并没有什么名分,严谨点说也只是朋友而已。
赫连城欲言又止看了他好久,最后也没能说出什么话来,只觉得心头像被一块巨石砸过,说不出的难受,但他钟兄眸光清亮,面色如常,显然又不是故意的,他便只能自己将这口苦果咽下,还得给钟神秀露出一个笑容来。
怼了天命之子一下,钟神秀心里终于舒服了,他整个人舒展许多,终于进-入了状态。
作者有话要说: 两章合一。
敛元元:你再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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