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句娇娇柔柔的话,落在低头垂手等发落的沈嬷嬷耳朵里,不禁有些反感:
好好的一个千金小姐,怎么学了这等做派!要是以后真的嫁入王府做王妃,这副柔媚的样子,可不是…唉,虽说这位周小姐自幼长于周太夫人膝下,周家毕竟没落了!
护国公府谢家那样的才是百年世家风范,周小姐的母亲虽然同样出身谢氏,毕竟是旁支了,想当年,自己跟着王妃去宫里过节,说句僭越的话,靖王妃的风采甚至都盖过了皇后娘娘,好在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还特意拉了她坐到身边,又跟满殿的内外命妇们不住口地夸,夸完了头上首饰又夸她身上衣着,夸得王妃都不好意思了,但自己却觉得与有荣焉!
为此,老王爷对王妃也是敬爱有加,可惜情深不寿,皇后娘娘为此都伤心地特意跟先帝请了旨出宫来探望,但王妃娘娘还是那般去了,后来老王爷也去了,留下这小王爷独自撑着偌大一个靖王府,眼看三年守孝期满要成亲了么未来的王妃娘娘又偏偏出了那等意外。
老实说,在沈嬷嬷的心里,这位表小姐实非她家王爷的良配,之前是觉得她刁蛮任性,如今则是觉得她有点晦气,先前落了水受了惊吓生了场大病还未彻底痊愈,如今又中了暑差点…想必之前在那温泉庄子上也没好好养,这样的身子,自家王爷可是独苗,老实说,就算两人以后真能成,沈嬷嬷也觉得这位周家小姐不会是个好生养的。
作为同是姓沈的族人,沈嬷嬷觉得,他日的靖王妃,再没有比给自家王爷传宗接代更重要的任务了,不过么,话又说回来,正因为如此,沈嬷嬷自认对这位表小姐如今这般做派也能理解,女人家嘛,没了娘家依靠,便只能指望夫家了,而王爷近在眼前,今日又差不多算是救了她一命,加上之前落了水也是王爷收留了她,王爷都救了她两回了,不离不弃,恩重如山哪!
有些手段,姑娘家都是天生的,管你是闺阁千金还是丫鬟商女,就跟菟丝花一般,见着了心爱的男人,便能拼命缠上去。
更何况,沈嬷嬷想到春桃那小丫头跟自己说的,表小姐当时在温泉庄子上还跟着王爷去了趟周家的庄子,可想而知,定然是周家有人想要见她,如今看来,兴许,那边也有人多少指点了她,也是,将心比心,周家本就没落了,当初这门婚事也是他们自己去求来的,到现在这个地步,无论是表小姐还是王爷,周家应该都不愿放弃。
所以如今表小姐这等做派,倒也可以理解了,毕竟,周家唯一的嫡出小姐,如今却只能在这上云池畔委委屈屈地待着,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沉冤得雪重新做回她的千金小姐,唯一的指望只能是王爷了。
而且,表小姐这一套,王爷作为男人还是挺受用的,没看他…沈嬷嬷偷偷掀起眼皮瞥了一下,沈复人已经往罗汉床那边走了两步,这会儿正看着周衡哑声说了句:“还是过两日吧,你如今身子不便…听话!”
牙有点酸,沈嬷嬷眼睛看着地上,看来男人果然是吃这一套,何况这周小姐生得又美,一双杏眼黑白分明,未语先笑,肤色白皙,连带那额头上被王爷揪出的一抹紫红色的痧,如今都跟古时候那种额妆似的,倒是衬得她愈发好看了,没看王爷是不错眼珠地看着。
也是,表小姐以前那般娇蛮任性,还逼迫王爷不纳妾,如今却这般温柔解意事事顺着他,要换做一般的男人,定然骨头早就酥了,王爷还能这般坚持自己的想法,够不错的了。
不过,呵呵,今日这情形,要搁以前,别说替自己这老嬷嬷说话了,兴许还要趁机迁怒到自己头上呢,现在倒好,竟然主动把事情往她自己身上揽,这周家小姐落了回水,如今真是堪比脱胎换骨了啊!
这些年代为管着王府内院,王爷对自己还是会给几分薄面的,表小姐如此贴心主动给台阶,王爷定然觉得她贴心知趣。
何况表小姐中了暑遭了一回罪,王爷想着要给她补补本也应当,人家却深知如今是寄人篱下,没提什么山珍海味,只说清粥小菜,换谁不觉得姑娘家懂事不娇气?
沈嬷嬷暗自摇一摇头,罢了,周家虽说男的都不争气,好歹也没太不像样,这表小姐么,起码也不是个娇滴滴经不起风浪的,还是先走一步看一步吧,想必王爷也是心里有数的,自己虽然同姓沈,毕竟只是个下人,得了王爷几分尊重,可别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
还是以后多对这位表小姐上点心、多花点心思照顾好她的身体是正经,照目前这样,两人整日里孤男寡女地相处着,王爷又是刚出了孝期的,年轻人血气方刚,万一…
沈嬷嬷这么想来想去的,屋里另外两人则是你看我、我看你的也并不说话,一片安静中倒是听到了楼下传来的动静,之后楼梯口很快上来了春桃和后面跟着的春雨。
一路上春桃自然已经跟春雨气喘吁吁地把柳风阁里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于是等上楼见了坐在罗汉床上额头和脖子上都触目惊心的周衡,春雨本就委屈,这会儿更是眼睛一红,噗通一声直接跪在了沉下脸来的沈复跟前,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
“是奴婢没有照顾好表小姐,让表小姐受苦了,请王爷责罚!”
“哎呀你别哭啊,”周衡这会儿虽然觉得依旧没什么力气,但惊喜地发现肚子居然神奇地不疼了,于是看了眼沈复,对春雨说道:
“没事啊,我已经好了,真的,而且刚才王爷在,也已经没事了。”
沈复听她说“没事”的时候看了眼她的肚子,见周衡这会儿唇色红润,脸色也恢复了正常,确实像是没事了,说出来的话便缓了很多,虽然听着依旧冷淡:
“为何这么晚才回来?”
春雨正等着这句话呢,虽然对表小姐的事感到后怕,但这会儿见周衡开口说话并无异常,便也放下了心来,毕竟,自己也不是无缘无故耽搁了时间,实在是,之前在厨房简直算是受了奇耻大辱。
再者,春雨也不是个傻的,刚才在厨房发生的事也关乎表小姐,表小姐寄人篱下已经够不容易了,没想到如今连厨房那种地方的人都敢欺到头上来了:
“回王爷,之前表小姐…身子不适,午饭后奴婢趁着把食盒拿回厨房,想跟他们讨一点红糖和生姜,给表小姐泡点茶暖暖身子。”
“当时厨房的人说,泡茶喝的话得要老姜,他们中午已经用完了,没有多余的,红糖这些天不用,也得好好找找,奴婢想着生姜又不比别的,府中定然是常备着,怎么会用完呢?红糖也是,就算要找也挺容易的吧?奴婢担心表小姐急着回来,就多说了两句,谁知那厨房的潘大娘就…就阴阳怪气地说了奴婢几句。”
“说什么奴婢以前管着内书房,哪里知道他们底下这些人做事的不易…反正,就夹枪带棒地说了一大堆,当时奴婢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只问那潘大娘等下应该会有了吧,说要么晚饭前再过来看看。那潘大娘就问奴婢到底是谁这么娇气,大热天的还需要喝红糖姜茶。”
这话有上眼药之嫌,沈嬷嬷看了下屋里两个主子,还好,两人都听得很认真没什么别的表示,周衡更是一脸的歉意:“不好意思啊春雨,其实那会儿你要跟我说,咱们不要就是了,不用去听他们这些话。”
嘿,还是表小姐段位高,这话一说,王爷自然就听进去了,沈嬷嬷这会儿心情有点复杂,她倒是有心想要维护春雨,只是身份摆在那里,别说替春雨说话了,回头真细论起来,那厨房可属内院,虽然不知后面会牵扯出什么事情,但这次不用表小姐求情,自己都难辞其咎了!
果然,沈复听了周衡这话,随后沉声问春雨:“你怎么说?还有,除了潘大娘,当时旁边还有谁?”
“回王爷,当时还有掌勺的宋大厨和丁大厨在旁边吃饭,不过潘大娘是负责厨房的,他们也不便说什么,就也没吭声,后来又进来了两个婆子,打圆场说让奴婢要么晚饭前再去看看,兴许就有了。”
这番话基本算是就事论事,没有怎么编排,沈嬷嬷听着,心里便有了些数,其他人算是各尽本分,但那潘大娘的肥差么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保住了。
心里不禁也替潘大娘感叹了一句,想来是觉得春雨从一个掌管内院书房的大丫鬟变成了一个“看园子”的打杂丫头,定然是哪里得罪了王爷,都是一帮不怎么动脑子的妇人,便想当然地以为这姑娘已经没什么意思了,如今又不识相地过来替另一个打杂的姑娘要东西,一时间便捧高踩低起来。
又替潘大娘稍微觉得惋惜,当初自己提她负责厨房这个有油水的差事,也是看中了潘大娘做事麻利能干,不曾想,业务上倒是没出什么差错,却在这另外的方面栽了大跟斗,而且这一栽估计就再也爬不起来了,今儿这事,要不是她不长脑子给春雨使绊子,亏得王爷在,要不然后果可真不堪设想,想来把潘大娘赶出府去都是轻的。
至于在场的其他人,那就看春雨对后面事情的叙述了,看王爷生气到何种地步,以及,表小姐会如何劝说—
跪在地上的春雨在简短说了当时涉及的人后有些歉意地表示:
“那潘大娘这么问,奴婢也不好意思不说,王爷恕罪,奴婢蠢笨,就说是这园子里新来的一个姐妹,潘大娘又问叫什么名字,奴婢当时有些慌乱,只想到了要给表小姐泡姜茶,就,就胡诌了一个名字,说叫,叫春茶。”
“好听!”周衡笑着插了句,脸却是仰着在看沈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