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比她的反应快,亮晶晶的色彩一下子铺满唐七所有视野,她本能的往后倒飞而出,侧身缩到树后。一阵细碎的噗噗声里左肩忽然一疼,几根追魂钉穿透厚实的树干打在她肩胛骨上,所幸力道已经消去不少,唐七咬牙把钉子拔出,血一下子浸湿她青色的上衣。
没有时间留给她,七八个黑衣人互相打着手势包围过来,手里稳稳的端着射钉匣,唐七手探入怀中,表情变得凝重。
脚步声,左边三个,右边两个,呼吸对不上,头顶还有一个。
她猛的往前扑出,同时抬手往原处扔出霹雳火,在爆炸掀起的尘埃里她换了位置,没有逃跑而是绕行到右侧。
呼吸被压低到几乎消失,没有脚步,没有掠动的空气,连细密的草地也只像是被风抚弄过一般,黑衣人失去了她的踪迹。
“七五扎紧,二九搜。”
他们立刻分作两拨,一队沿着圆线将这一整个区域都包裹起来,一队前后错开,呈波浪形往前推进,前面的人搜索过转身警戒,后面的人立刻越过他们向前,如此反复的地毯式推进,不出一炷香就能将整个区域扫过。
暗处的唐七冷漠的看着他们,她随手捡起一块不规则的石头,抬头看见枝头的鸟被人类吓得高飞,手上使了个巧劲将它射出。
那振翅声掩盖了暗器破空,被击中的人大喊,在右边!
他们的队形瞬间变换,拉长成向左上斜掠的一排,被石头正中鼻梁的倒霉鬼端着射钉匣缓步的走在约莫小腿高的草丛里,视线不停在身边梭巡,忽然他踩到了什么又软又硬的东西,大喊:“在这!”,所有人立刻围拢过来。
一截湿透的木头,前端裹满黏稠的污泥。
“归位!”头目喊到:“是假象,别把人放跑了!”
他随脚踢开木头,一根细线在阳光里翻滚出反射出亮光,火光冲天,白日里声音比它明显,边缘的人一时什么也分不清,耳朵里塞满了爆裂,只有气味穿过翻起的烂泥和树叶精准输送,惨叫延迟了一瞬间,然后响成一片。
“别乱,她还在里面,收紧,收紧!”
“七五左侧,三六右侧,快!“
“是!“
“三四把伤员抬出来!注意脚下!“
一连串的命令让包围圈在一瞬间的混乱后依然保持了完整,可是浓烟和被点燃的树木预示了故事接下来的发展,你不能在敌暗我明的情况下与人作战,即使有人数优势,而如果你的对手姓唐,那么你,你们应该跑。
惨叫声接连不断的响起,浓烟阻隔了他们的视线,焦灼的空气让感知变得不明显,二一是其中最为倒霉的一个,他的眼睛被什么击中,也许是一块碎石,也许是一根针?不,是针就会穿进脑子里,他觉得应该是石头,那东西现在还在眼眶里弄不出去,每一秒都碾磨过脆弱的眼球,他只能勉强睁开右眼,一个人站在他面前。
“你们的匣子,哪里来的?”
二一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他张口:她在这···“
他没能喊完,嘈杂的环境里也没人听见,即使他们听见,等他们过来,唐七也早就离开。
如果有时间她本该仔细搜一搜尸体而不是匆匆带走匣子,尸体上也许会有线索,即使他们训练有素到让人一无所得,但这种程度的干净本身就是一个线索。
包围圈还在那里,他们清理外侧的树,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一个简陋但有效的防火带,如果这不是夏日,风前所未有的狂乱起来,熊熊燃烧的火焰催生出黑烟,任谁都能看见,唐七改变了自己的思路。
把他们拖在这里,一刻钟,最多两刻钟,这里是蜀州,没有人能在蜀州越过唐门做事。
但对手也改变了思路。
意识到在复杂的环境里对付暗器高手人数并不是优势,一个人慢慢的走了进来,唐七在树上下远远的看到那个模糊的身影,下盘极稳,脚步极轻,束着披风,不像一般喽啰,刀挂右侧这更不常见,唐七想不起来有哪个与唐家有仇的左手刀客能聚集起这样的一队人马,换个角度,她也不知道与唐家有仇的那些势力是否招揽了一个左手刀客。
左手刀,她眯了眯眼,那身影莫名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走路的姿态,步伐。
凌归雁以前就是用左手刀的。
她越看越像,越看越心惊,刚刚被几十个训练有素的杀手围捕都没有打颤的人甚至升起了逃跑的念头。有一次,只有一次她看到凌归雁动手,那还是五年前,自那以后她再没见过更美,更可怖的刀光。
来人走到爆炸最初发生的地方,巧了,那截木头竟然还在,只是又断了一半,火焰在她身边起舞,倒映在锐利的眼。
枯枝燃烧声,风声,树洞里忽然跳出两只灰色的野兔,她耳朵动了动,闭上眼睛,树叶交响,她站在那里,唐七明白自己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于是她拉了拉手里的线。
四五个地方破空声起,正北,东南,饶是久经战阵她也楞了一瞬,可很快就反应过来人不可能同时出现在四五个地方,只有一种办法可以让这实现。是的,线,线绑着什么,第一个响动,第二个响动,它们连在一起几乎无法分辨。
几乎而已。
黑梭梭的铁钉从四面八方射出,刀光却只向一个地方掠去,但身形展动已无法回头的瞬间刀客才意识到,那些暗器并没有朝她方才待的地方发射,而都锁定她此刻所在。
怎么做到的,她只有一个人?
视线不由自主往其中一个发出响动的地方看去,她看见射钉匣架在树上那黑漆漆的口子。
干!
千钧一发之际刀客脱下外袍,这原本有些累赘的服饰救了她一命,,如同暴雨倾泻的追魂钉尽数被灌满真气的衣袍卷入失了力道,由器械发出的暗器终究比不上人。
唐七双指间夹了一柄飞刀,她的眼睛始终落在刀客身上,鼓胀外袍旋转的轨迹,气流,无数感受从眼睛,从耳朵汇集到她的脑海,那一柄飞刀极薄,极细,按说只有内力高深者才用得来这样的暗器,可她用食指和拇指捏住刀把将它掷出,手腕柔软得不似常人,使力的方式太过巧妙,没有速度,旋转的刀身在空气中悄无声息的掠过,从密不透风的防护网外侧混入它的轨迹,又在下一次被卷动前骤然射向刀客面门。
中,唐七在心里判定。
“好本事,唐七小姐,所有人都低估你了。”
唐七瞪大了眼睛,刀客将外袍丢到地上,那柄飞刀捏在她的手里。
“虽说是飞刀,但也算刀,在我面前玩刀。”她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音调却隐约有些自得:“是行不通的。”
“你是谁?“唐七问。
“我叫···凌归雁。”她奇怪的停顿了一下,唐七看见了她的正脸,那双眼睛宁纤一眼就能认出来,不是假雁子又是谁呢。
唐七皱眉:“你要是凌姐姐,我就是天山仙人,呸,你到底是谁?你要做什么?射钉匣是谁卖给你们的?“
“七小姐问题有些太多了,我只能回答你其中一个。“她缓缓举刀:”我要取了你的性命。”
唐七无处可逃,正面也不会是她的对手,因此假雁子十分从容的逼近,唐七咬着牙捏住袖子里的东西,心想等她一过来就同归于尽,假雁子左手握刀的姿势却让她脑中灵光一闪:“你会用雁子的刀法!你是叶倾的人!”
假雁子脸上浮现出惊讶的神色,随即有些阴郁:“怎么这刀法旁人就学不到么?”
“旁人确实学不到。”
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明明四周还燃烧着最后的火焰,她的声音却让整个画面都萧瑟起来,低沉,缓慢。
“在西川,那木场的樵夫,是你杀的?”
恍若鬼魅般出现的人自问自答:“旁人学不到,那自然就是你杀的。”
“凌姐姐!“唐七看到她先是惊呼出声,随后一溜儿的就跑到她身后,指着假雁子:“抓活的!”
随即又追问道:“你什么时候到的,你怎么知道在这里找我?“
“我从唐府出来便跟着你。”凌归雁回答,视线锁定在假雁子身上,后者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唐,唐府··所以你一直都在?包围,爆炸也在?刚刚··”唐七的声音难得这么有活力。
“做得不错。”凌归雁夸了她一句,唐七却一屁股瘫倒在地上:”早知道你在我费这力气做什么,累死了。“她真的完全松懈下来,整个人几乎立刻就能闭上眼。
凌归雁顿时有些头疼,心里觉得唐六给她出了个大难题,同样的年纪,宁纤还小一点,怎么就省心得多?
“用唐门的射钉匣在蜀州杀人。”凌归雁转向假雁子:“发归雁令,用我的刀法。”
“都是叶倾的安排,是吗”
她空着手,刀在早些时候就给了唐家,可假雁子却觉得自己才是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在山林间被狮虎盯上,可屈辱感压下了本能的恐惧,她拔刀向前。
凌归雁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