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一吉忌出行
晚上睡得好不安稳,总听见下面有动静,那帮人奇奇怪怪的,明明知道这里死了人还逗留。不过那到底是什么景象呢?能让成年人都吐成那个鬼样子,不知道,今天味还冲着呢,我恨我的鼻子,得赶快离开客栈范围才行,出发,今天的目标是商铺和农家!
青州不比蜀州,明明都是被离江滋润的土地,这里却意外的贫瘠,出城的时候看到河里飘着死猪尸体,都快烂光了,整个河看着都脏兮兮阴惨惨的,蚊虫乱飞,像是从来没人管过一样,路上的人也是。前天就觉得奇怪了到底哪里来这么多乞丐小孩,说是帮派,可好些看着面黄肌瘦很没营养的样子,倒是阿狗看着不一样,脏了点,可皮肤白里透红,跟姑娘似的。
她到底为什么要偷钱呢,明明帮了我,应该是个好孩子才对。
想不明白,这里的氛围也好奇怪,人们穿的大都是粗布麻衣,编的草鞋,少数人穿得好一些,也不过是棉衣布衣,而且那是什么款式?丑,太丑了,谁让你把自己打扮成麻布袋子啊,不行,忍不住了!
呼,果然美才能让人心情愉悦,但她也太高兴了吧?只是一根头绳而已。
我明白了。
一二三四···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连柴米油盐带各种装饰品一共就这么多,这真的是一个郡最大的商铺么?不应该啊,那它是怎么能开得起红火的赌场的,总不能所有人赚了钱都拿去赌吧?不行,我得去看看。
啊,那些乞丐小孩还跟着我,咦,走开了,为什么,赌坊和丐帮不是同一个势力在管辖的么?
四月二十一午时
再赌一把,再赌最后一把,我,我还可以把姑娘押上!
不可能一直输的,开了五十把大了,这把一定是小,乖乖,爹不是不疼你,反正也养不起,输了你能去跟好人家,赢了给你买冰糖葫芦,给俩小子做套新衣裳,妈的,一个比一个窜得快,再给婆娘弄点鸡蛋,希望这胎再有个小子,嘿嘿,三个壮劳力,老子以后有的是钱。
小,小,一定是小,开!
中了我的亲娘勒啊啊啊啊啊啊哎哟我他妈的绝了是命啊这就是我命好福气,福气到了哈哈哈哈哈哈去他娘的老子中了!中了!哎哟我的好闺女给爹这运气带的···。
再来一把
不,不来了,我回去了。
听,听说过。
(咽唾沫)那玩意朝廷不是不让弄么,赌,真的能赌人?签字画押的那种朝廷不是要查的么?啊,不出,我不出青州,我家就在这啊。
你是说(吞口水)还没□□的,多大?我就问问,给儿子问呢,别别别,我没说不赌啊。
乖女你再保佑爹一回,爹给你买两串糖葫芦,加糖稀那种,给你哥弄个嫂子回去···我那是没办法才要你娘,五六十岁的丑八怪,啊,十四岁的,没见过男人的好处,嘿嘿嘿嘿·正好你哥哥们都到年纪了,乖女儿保佑爹,来,小!
四月二十一未时
肚子里翻江倒海的疼死了,哎哟我的腿,疼疼疼,胃里也好难受,我不行了,木大人昨天是怎么还能吃得下饭的,还有老万老王他们,龟孙子今天还笑我,敢情不是你去收尸!
青州这地也太破了,连个遮阳的棚子都没有,街上还全是乞丐小孩,这也太多了,拿去拿去,看着怪可怜的,就当做好事了。当捕快就得这样,对百姓好,护一方安危(摆手势),唉,怎么老是没有叶大人说话那感觉,嘿嘿,还好进了叶大人的六扇门,我赵小六也能做好事保护别人了,要不是叶大人人美心善收留我,现在指不定死那个旮旯。
要是能帮叶大人捉住归雁刀就好了,木老大以为我们不知道,哼,兄弟们是吃白饭的么,叶大人虽然调任到吏部管刑罚了,可归雁令一事她上心得很,不然也请不动捕王老爷子出山来追查,虽然三年都没什么成果就是了。
不过凌归雁长得是真的好啊,又吓人又好看,嘿嘿,那宁小姐也好看,都追踪三年了好容易见到正主忽然不让我们继续跟这事,操蛋,真特么,啊叶大人我不是骂您,哎哟我这嘴,我自己掌嘴(摆手势),民生就是一切,人如果生活得不好说什么礼义廉耻道义善恶,饿肚子的人就是野兽,野兽···唉,还是没那味,怎么我讲出来就跟逗乐似的!
算了,听木老大的,先查儿童拐卖的事,这才是人操心的头等大事,江湖人管它呢,先管百姓。(摆手势)哈,哈,这会对了!
操,什么声音!?
四月二十一巳时
到处都是人,破绽百出。
宁纤很开心,别去打扰她,你们。
可悲,跟虫子一样怎么杀都杀不完,我知道你们是谁的手下,当然,大雍只有一个人能真的做到不把人当人看。
青州和以前比起来更糟,他果然没死而且还在做这些勾当,本想跟着乞丐们就能找过去,没想到却卷进了一滩烂泥,但这些六扇门的人和那天的却不像同一拨,捕王,能调得动他的,不,能说得动他参与这些灭门惨案的也只有一个人。(垂下眼帘)
(眼神忽然锋利,伸手从阴影里抓出一个人)
你?
四月二十一巳时三刻
我叫张阿狗,这就是大名,我自己起的,贱名好养活,做乞丐十年,做偷儿八年,被拐走··十二年,命贱才死不了。
我知道我是被拐走的,因为别的孩子也都是被拐走的。
我知道这些是因为我见过找来的母亲,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一条腿是瘸的,塌鼻子脸上有疤,不好看,她从云州一路走过来,躲在松江来的商船里,见到的时候饿个半死,父亲让我想办法把她卖掉。
女人,活的,就算老了些丑了些也能卖上价钱,父亲是这么说的。
我把她卖给了一个光棍,二两三钱,她没反抗,我猜一路上她就是这么过来的,说不定一开始就是,逃出来,被卖掉,再逃出来,我这么猜是因为她的腿不但很明显是被人打断的,还被治疗过,骨头接错了位置,所以她走路一瘸一拐。
你不是我儿子,她就只会说一句话。
你儿子多半死了,我跟她说别的没反应,但这句话让她挠破了我的脸。
但她儿子真的多半死了,每天我们到码头去接船的时候总能扔掉一堆小孩,死的和快死的,父亲说给他们花钱不值得,孩子总会有,这片土地上的人源源不断的下崽,女人的肚皮鼓起来又瘪下去,死了一个再下一个,别说在这里,在他亲爹亲娘身边也不会有人为这么小的孩子花钱。
我六岁的时候开始跟着哥哥们去分拣,女孩要单独放到一边,女孩金贵,瞧着模样好的能卖上大价钱,就算平庸姿色的也能送到山民手里,他们在大山里,一个村几乎都是男人,每隔十年下山来买上一批。男孩就得看根骨了,铁刀门,什么海沙帮,反正就是那些名字特别没意思的小门小派最喜欢买根骨不错的男孩,说是培养弟子。
培养出来做什么,教他们练武,长大了到江湖里去,又给人杀掉。
女人是我第一个见到,找孩子找到这里来的人。同来的船工里有个哥哥,以前也是从父亲手里卖出去的,但他聪明又能干,现在在船上过得很好,他告诉我说女人刚上船的时候还不是这样,还能多说几句话,比如什么到孩子多的地方找,或者叫几句别卖我的孩子。
然后呢?我问哥哥,他耸耸肩,船上嘛,都是男人,然后他顶了顶我的肩膀说:“阿狗啊,你也快到年纪了,要不要试试?”
我把女人卖给了一个光棍,两年之后她死了,一个孩子都没有,被光棍打死了。
我知道我是被拐卖来的孩子,别的孩子也知道,大家都知道。
“我知道你是谁,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四月二十一午时三刻
鸿运赌坊的大门里传出一声惨叫,一个男人连滚带爬的跑出来,门外面站着一个又老又丑的女人,手里牵着个孩子,五六岁大,呆呆的站着一动不动,男人劈手把女孩从她手里夺过去,她也不反抗,低着头看地面。
宁纤愣在门口,赌坊里的伙计走出来,他们穿着绸缎,用上好的蚕丝织的,即使在江南府也是不错的货色,在这里更是了不得,她看见赌坊里面的装饰,金碧辉煌得像是在去京城游玩时看到的城隍庙,人声鼎沸,香火丰裕,里面有一尊财神爷的塑像,亮堂堂的,赌桌边围着不知道多少人,还有不知道多少个伙计,统统穿着绸缎的衣裳,像是富家子弟似的,他们殷勤的在赌客间穿梭,斟茶倒水,脸上挂着亲切的微笑。
这会走出来的伙计也彬彬有礼的笑着:“太遗憾了,关老爷。”
如果不是他就对着那个男人在说话,如果不是旁边真的一个人也没有,宁纤绝对意识不到这句老爷是在叫他。
“关老爷,今天真是太遗憾了,您的胆识和气魄给我们赌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掌柜的发话,送您我们赌场的玉符一枚,以后您来赌钱,每天十两以内的消费都由我们赌场提供。”他脸上的笑像是按在上面的面具一样精准:“当然,这钱是不可以兑现带走的,但期待您鸿运当头!”
旁边的小厮递过来一个精美的木盒,宁纤不可置信的注意到,连小厮都穿着棉布麻衣,腰间还佩了香包,亮黄色和场内的装饰相得益彰。
男人看那枚玉符的表情就像在看一堆亮闪闪的银子,他伸手过去,但伙计微笑着退后了一步,男人跟着他的目光落到孩子身上。
不对,这,不能这样!
宁纤下意识的就要上前阻止,街头远远的能看见带到的捕快身影,小巷的阴影里两双眼睛同时转了过来,不知名的地方有人勾了勾嘴角。
人是野兽,饿肚子的人才是野兽,人什么时候都可能是野兽,抑或无论如何,人总归还是和野兽不同。
尖锐又凄厉的怪笑声在赌坊门口响起,整条街道都能听见,一直呆立在一旁没有动作的女人不知道从上什么地方拿出一把柴刀,她一定做惯了活,腰肢有水桶那么粗,手臂比宁纤大腿还结实,一下,又一下,噗嗤声,然后是闷响,令人牙酸的骨头断裂声,小孩发出尖锐的哭喊,仔细一听,娘,阿娘。
妇人脸上混合着快感和癫狂的表情顿了一下,她的目光落到孩子身上,又落到伙计脸上,他还在笑,旁边又站出来一个又一个同样的笑脸。
她眼睛转了一下,孩子,人,青州的天,灰蒙蒙,阴惨惨的,她像是刚清醒过来那样,发现柴刀还在自己手里,上面全是血和骨头渣子。
她的眼睛往孩子身上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