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将书房的门关上反锁,白延年一个踉跄扶住门边的沙发才不至于跌倒在地,他闭着眼靠在沙发里缓了一阵,方才动手脱掉了扣得一丝不苟的西装外套露出里面同样是黑色的衬衫。
解开衬衫的扣子,里面被血浸透的纱布包的十分专业,他突然有些感激薛青颜当初选择医生这个职业。
止痛药的药效还没完全消散,不然以他伴随着失血在冰凉的海水里浸泡了大半夜,恐怕今日是连床都起不来,哪里还走得动道?
但是失血过多的无力感还是有的,他按着伤口站起来,全身都有些不自觉的打颤。勉力走至书柜,终于还是扶着柜子缓缓地滑坐在地上,侧过身子在最底层拉出一个急救箱。
紧接着白延年十分熟练地给自己的伤口重新换了药与纱布,一时间整个书房只有男人压抑的喘息声。
他干吞下消炎药与退烧药,将带血的纱布连同药箱塞了回去,只觉得喉咙干涩的厉害,吞了几口口水也没有任何缓解,身上也跟揣着火炉似的,烧的人意识昏沉,只得仰头阖目靠着书柜。
随着动作,男人额前的黑发落下来了几缕,湿漉漉的,他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沙发,却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
白延年是被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给吵醒的,他眉头紧蹙,羽睫抖动了半天,仿佛费了好大的劲才将自己从昏沉的意识中给拉回来。
“咳咳……什么事?”
门外传来梅姨的声音,“先生,晚餐已经备好了。”
白延年疑惑地看了看窗外,才发现此时已是夕阳西沉,书房里没开灯,暗沉一片,这么说来他竟然昏睡了一下午。
他探了探自己的额头觉得温度似乎下去了一些,撑着地板站了起来,穿好沙发上的西装,过去开门。
梅姨还站在门口,见他出来,跟在他后头又唤了声,“先生……”一副欲言又止地样子。
“恩?”
“夫人她说不在家吃,出门去了。”
白延年停住脚步,身上的疼痛这时才铺天盖地地向他袭来,他阖了阖眼,“那你们吃吧,我不吃了。”
听说中午俩尊佛在车里吵的厉害,一直低着头的梅姨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自家主人的脸色,见他除了脸色苍白的厉害没什么生气的预兆,这才悄悄地呼出口气,答应了声便踩着小碎步要下楼,却又被唤住了。
“今天下午家里可来过什么电话?”
“回先生,只有俩个商会的电话,但是敲您书房的门没有回应便转接给白二爷了。”
白延年点点头,“你下去吧。”
他缓缓踱回书房,陷入沉思。
局里下午没有来电话召他回去,此次知情人寥寥,局长至今没有动静,看来是不想打草惊蛇。
那小野相叶身份特殊,日本军方此次肯定会咬住不放……白延年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烟点上,看来如今想要尽早洗脱干系……只能嫁祸给其中一个知情人了。
次日上午,保密局局长会议室内。
“这是今天凌晨刚刚得到的结果。”电讯处的王处长起身将一份文件递到谭建峰面前,“三天前的凌晨我们扑捉到的讯号与报社情报被截取那天凌晨我们扑捉到的讯号在波频十分相似,不过无法破译内容。”
“这么说来,肯定又是那破晓做的?”行动处的黄处长紧皱着眉头地思考着。
“也不能完全肯定。”一旁情报处的江处长斯文地推了推眼镜。
谭建峰放下文件,“老黄,你那边怎么样?”
“王波和沈城他俩都能互相作证,当晚将小野相山送上轮船之后便一起开车走的。”
沈城?坐在一旁貌似神游的白延年打起精神听着他们的对话。
谭建峰点点头,“听说沈城是最早一批派去延安的特务,你怎么选他去护送那小野?”
黄处长低头,“这都从延安回来大半年了,他各方面的考核也都过了,小伙子身手拔尖,所以……”
“局里知情的除了我们,以及行动处那俩个小伙子……”一直不发一语的刑侦处蒋处长慢悠悠地开口。
“一共八人。”黄处长表情严肃地接过话,看着白延年一字一句的说道:“所以我们几个人都有可能是嫌疑人。”
靠着椅背的白延年撇了撇嘴,“就说以后这种重大情报会议就别喊我参加了,还能少一个嫌疑人。”
谭建峰观察入微,自然看到他俩这一来一去,他清了清嗓子,“现在人手紧缺,小白你也别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多去其他几个处,好好协助调查。”
……
下班之前白延年去了一趟刑侦处,一个计划在他心中已经渐生雏形,但能否成功除了天时地利,自然还有这“人和”。
“哎哟,什么风把白主任给吹来了?”正坐在审讯室对着上次抓来的几个共党伤脑筋的蒋处长看见来人热情地招呼道。
他们也曾在战场上一同并肩作战,只不过一个内勤一个外战极少碰面,蒋处长对于外战的军官总是心中带着几分崇敬。
“我这不是谨遵局长的指示,协助调查来了吗?”白延年站在门边,姿态风流的倚着门框,笑道。
“那你站在门口干嘛?进来说话。”蒋处长站起来走了过去。
“不了,我就不进去了,就是来看看那俩个报社的人是否还活着。”白延年瞥了一眼玻璃窗内伤痕累累窝在墙角的三人,“怎么?还有俩个至今没抓到。”
蒋处长颇有些颓败,“是啊,什么刑罚都用上了,还是没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白延年突然勾唇一笑,拍了拍蒋处长的肩膀,“我这里有当年战场上的一种禁药,能让人在短时间内感受不到疼痛,不过……如果配合另一种药,便能将疼痛放大数百倍。”
“那种禁药我也曾听说过。”蒋处长沉吟,“没想到你手里有……”
“所剩不多,要不我明天带来试试?”
……
江静从报社出来的时候一眼便瞧见了白延年的那辆通体黑色的凯迪拉克停在路边的报亭旁,她的脸色瞬间便冷了下来,站在原地止步不前。
“怎么了?”黄小柔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摇了摇她的手臂。
她狐疑地当口,小马已经从车上下来一路小跑至他们面前,恭敬地低头道:“夫人,老板在车里等您一起吃晚餐,餐厅已经定好了。
江静抿嘴,没有说话。
黄小柔看了眼还低着头的小马,又看了一眼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的江静,恍然大悟,“怎么了?你又跟白老板吵架了?”
一阵沉默的回应。
“哎呀,好啦,夫妻吵架床头吵床位和。”黄小柔推着江静的后背往前行,“既然他放下身段讲和,你也就别端着啦。”
江静心里烦躁的厉害,将身后的黄小柔的拉停,“你不懂……”
“好好好……我不懂。”黄小柔好脾气地举起双手,“但是我知道你这么逃避也不是办法,人家小马再这么低着头,颈椎都要断啦!”
江静瞧了眼一旁的小马,叹了口气。
黄小柔见她态度稍软,连忙给小马使了个眼色,“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夫妻了,先走了。”
机灵的小马得令赶忙拉开车门,“夫人,请。”
车里的人一身军装,很明显也是刚从保密局里出来,见门开了便才侧过头来看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他总是这样,如此强硬地安排这一切,做错了事情也从未有过一句道歉,只是强迫她接受。
“小马,我们这是去哪家餐厅?”一直看着窗外的江静突然出声道。
正专心开着车的小马吓得手一抖,这……怎么问到他的头上来了?
“回夫人,是去淮阳路的嘉凤缘,不远的。”
“哦。”江静答应一声,“怎么没人问问我想不想去那家?”
“这……”小马这下犯了为难,一向好脾气的夫人今天怎么完全跟变了个人似的?肯定是昨天爷把人家给气狠了,他从前望镜里看了一眼还是好整以暇的自家老板。
“那你想起那里吃?都听你的。”一直不发一语的白延年终于开了口,声音些微沙哑。
男人的最后一句差点把江静给噎着,仿佛她一拳打在了一团棉花上。
“我要……我要去福昌饭店。”
“好。”白延年淡淡地吩咐道:“小马,去建宁路吧。”
江静看着他云淡风轻的侧脸,恨不得给自己一拳,她怎么这么傻,这下倒真的显得她无理取闹了。
她就该说哪里都不想去,不想与他共餐的,他又能把自己怎么样呢?
福昌饭店档次中等,装修古色古香,只是包间的灯光稍显暗淡,餐桌上的那盏花灯的光芒尤其浅淡,颇有些聊胜于无的感觉。
白延年将菜单递给她,“你看着什么喜欢的菜便点吧。”
江静撇撇嘴接过,不想同他说话,便由着自己的口味点了三菜一汤。
等菜上桌的期间,两人皆都沉默以对,江静不说话,白延年便也只是垂着眼眸似在专心研究那盏花灯,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
菜上来之后,江静便不管对面的人,自顾自地吃了起来。结果那厢不停给她布菜,只要她碗里一空,菜便立刻就夹上来了,让她连抬头的时间都没有。
当第五块鱼肉夹进她的碗里,江静终于忍无可忍,将筷子“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
“够了,你有完没完。”
还伸在半空中的筷子一抖,自然不是被女人吓得,是疼的。
白延年今天在局里强撑了一天,已经有些脱力,再加上下午服用的止痛药的药效已经过去了,他此时只觉得看对面的人都是重影,也不知是不是灯光的原因,朦朦胧胧模糊不清。
他搁下筷子,强打起精神挺了挺背。
“白延年,你现在这样惺惺作态惺惺作态又是何必呢,无论你想娶谁进门,我都无所谓,绝不拦你。”
……
“……对不起。”
一句低沉的抱歉让江静措手不及,她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坏了,以至于出现了幻听,霸道如他还会道歉?放在初识时那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她还相信,可如今她真的半点也不敢相信。
可对面的人虽眼帘半垂,目光却明明真诚到了极致。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白延年却是抬眸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不会有别人的,江静,我们会有以后。”
江静睁大眼看着他,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
白延年抬手俯身过来帮她捋过耳边的一缕发丝:“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的,没有关系,我们还有还有很长的时间,我会慢慢让你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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