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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卅贰·颅骨(1 / 1)

我没法从阁楼上无声无息跳窗出去,但阿遥带着我可以。

跟着阿遥,我就这么两手空空,无声将不远处的昆吾山彻底甩在了身后。说实话,心里是有些不安的,尤其是我清楚,初生接下来肯定不好过。

赵玄罗也不会好过,作决定让我歇一晚的就是她。可惜我一定得去找我师父。

我与阿遥披着夜色,一口气溜回了我被抓的那个小镇。抵达时,东边天色已经泛白,第一声鸡鸣还未响起,往河对岸望去,远远影影绰绰,似乎能看见视线边缘燕埠的残影。

世事无常。三十年前,燕埠占地比起这个小镇多三倍有余,牙商往来贸易,热闹非凡,如今却已时过境迁。我轻轻叹了口气,下一刻,烦恼涌上心头,不禁又让我重重叹息一声。

临跳窗之前,我没忘记问初生该怎样和我师父联络。但是,他瞬间凝固的神情与随之楚楚可怜望着我的无辜双眸,给了我当头一棒。

我几乎是在咬着牙问话了:“我师父,没说过让我去哪儿找他?”

初生同情又自责地点头,还为师父开脱:“也是我忘了问。当时时间紧迫,项师公从外面敲我的窗户……”

我到底是凭什么笃定师父比阿遥可靠。

所以,现在我也就只能漫无目的地瞎晃,以期与师父偶遇。要命的是,暗算谢子崇一行人的是“妺喜”,而非刚开始我推测的“妲己”。可以说,我手上现有的情报尽数作废。

我与阿遥晃悠到镇子的北头,思来想去,还是得从燕埠入手。转眼间,沿街已经有起得早的店铺搬开门板来,将摊子支出来。

想必此时,初生已经遭殃了。我在心中道了句歉,转身招呼阿遥:“饿了,吃碗馄饨。”

也不等他回答,我自顾自坐到了路边的小摊上。看来,我是第一个客人,摊主忙着摆出碗筷,不乏歉意道:“对不住了姑娘,水还没开,要再等一会儿。”

我当然表示不介意,点了两碗红油馄饨,用袖口象征性地将身旁的板凳擦了一圈,示意阿遥:“坐,请你吃。”

他似乎觉得好笑,但还是坐下了,问我:“你有钱?”

在他看来,昆吾宫弟子可能都一贫如洗,但我可不一样。我信手想掏师父给的钱袋,一抓之下,却落了空。

坏了。别说是钱袋,我整个布包都被缴了。

见我笑容凝固在脸上,心虚地低头坐正,阿遥心情极好地掏出一包叮叮哐哐的制钱,摸出几个来,一字排开:“我有。”

我又惊又喜,感动道:“你怎么有钱?”

哪知下一刻,他食指一掠,将钱币重新拢成一叠:“我不会替你付的。你刚刚才说过,要请我吃。”

我叹了口气。

“算你借我的,成不成,”我小声与他商量,“你借我钱,我请你吃馄饨。”

他倒也干脆:“可以。你怎么还?”

我“噗嗤”一声,刚好正担心他不肯带我混,当下可以说是求之不得了:“燕将军的事,我帮你。我可以随时得知杏儿所附形柳木的方位,有我跟着,秦六意就跑不脱。”

分明是我将小算盘打得冠冕堂皇,想黏着他好找师父。他必然一眼看穿了,此时却莫名其妙地,愉快应声道:“行。”

重逢以来,我还真是从来没摸清过他的新脾气。其实,燕将军就在燕埠悬崖下,料想秦六意也不会跑远。说话间,馄饨已经上桌,我饿了两天只下肚几口干粮,这一下子吃得有点急。

南方饭食的分量小,阿遥只吃了两口就整碗推给我。我也不多客气,两碗馄饨下肚,好歹恢复了些元气。摊主大约是看我吃相爽快,送上桌一小碟红豆馅儿的糯米团子,是赠品。

糯米柔软,红豆香甜。我嚼着团子,冲阿遥展颜一笑:“我们去哪儿?”

“下悬崖,”他心情果然出奇的好,甚至问了我一句,“怕不怕?”

如果我的理解没有差错,阿遥的任务是“照顾”秦六意。如今他不让人省心,燕将军要是当真被他养成,去找昆吾宫复仇,那这块石头迟早会砸到秦六意自己脚上。

我忍不住,问阿遥了:“你恢复自由身也有五六年,为什么不早早把燕埠的局搅了?”

阿遥似乎认真想了想。

“他有忙的也好,”他回答,“我只要在最后时刻之前插手,让事成不了就行。”

这时候我也终于得以确定,阿遥就是阿遥。

要下悬崖找燕将军,当然不能直接跳。我跟着阿遥沿河岸上溯,绕过山的东面,一个隐蔽的洞口映入眼帘。长草丛生,爬藤繁茂,将洞口遮住了一大半。阿遥燃一把火烧掉藤蔓,这时候,洞窟的原貌才得以显现。

与其说是洞窟,不如说这是一道裂缝,宽只能容一人,高度却三丈有余,直指苍穹。可以想象,它一直通往深处的山谷。洞中滴滴答答传来水声,漆黑一片,我只微微一犹豫,阿遥已经闪身进去。我跟在他身后,没几步就被黑暗吞没。

尽力捕捉着前方阿遥模糊的身影,我亦步亦趋,乍然,一滴冰冷彻骨的黏腻水珠打上额心。我瑟缩了一下,不留心,一头撞上阿遥的脊背。

确认着我还在,黑暗之中,阿遥的侧脸顿了顿,居然轻声解释说:“太湿,打不了火把。”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心中懊恼。一句话说完,阿遥却没有立刻挪步,他的嗓音继续在洞窟中回响:“你拉着我。”

我愣了一下,试探着,小心翼翼去摸他的手。

指尖刚刚相碰,却立刻被他甩开。他转而又一把胡乱抓住我的手腕,放到他的侧腰位置,触手生温的是一枚玉玦:“拉这个。”

月满则亏,盛极必衰,是玉玦缺口的含义。我走了一下神,好气又好笑,小声抗议:“小气。”

这次,阿遥没理我了。我拉着那枚玉玦,前行虽然还是跌跌绊绊,但实在比刚开始时好上不少。

也不知走了多远,听着耳边水声,不留意,我似乎一脚踩上了什么东西。

不是石块,不是植物,在我脚下应声而碎。

“阿遥。”我叫他。阿遥在指尖燃起一簇萤火,只是一瞬间,就被迫熄灭。

与此同时,“嘣”的一声,我生生将阿遥的腰带揪断了。

留在我手里的是玉玦与连接它的半根腰带。

阿遥下意识地捞住了断裂腰带的另一头,几乎压不住声音:“兰子训你——”

骷髅。被我踩碎的是半个骷髅。

没有丝毫心理准备,想到刚刚我真一脚踩了上去,此时我几乎吓哭了,脊背猛地撞上流淌着沁水的洞壁。我吓得够呛,阿遥察觉到这一点,抓住我的手想将我拉回来。

可谁能料到,黑暗之中手腕猝然被抓住,我魂飞天外,下意识护住头,挣扎着蜷成一团。阿遥显然没料到我反应这样大,仓促间抽出另一只手,去扳我的肩头:“兰子训,你疯了吗?你怕我打你?”

我什么都听不到了。有一瞬间,我看见了十岁那年,山坡上破屋中所见的腐败白骨。耳边眼前的一切都化作虚影,巨大的恐惧笼罩在心头,令人窒息。怕疼。怕冷。怕死。我恍惚意识到,自己依旧在求生。

求生。

“……兰子训!兰子训你看看我。”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被唤回了些神智。稍稍冷静下来,这才意识到自己蜷成一团护着头,居然想挣开阿遥的手。

我怕除自己以外的人,怕到发抖。察觉到我安静下来了,阿遥轻轻地,将我护在头上的手臂拉下来。我这才看见他的脸,他咬着牙与我对视,眸子折射微光,其中满溢的心疼,几乎将黛绿尽数揉碎。

终于,阿遥的嗓音在我耳畔轰鸣:“冷静一点。我不会打你的。”

我深深吸一口气,想应声,喉口发出的却是呜咽。阿遥尝试着将我的另一只手也握住,动作很轻,像抓起小鸟尚有余温的尸体。

“我不会伤害你。”他重复。我调整着呼吸,回握他的手,缓缓站起身来。

阿遥扶住我。冷汗与洞壁上的水流,已经让我的脊背完全湿透。白骨卧在几步之外,破碎的骷髅在黑暗中莹莹反光。

“阿遥,我后悔了。”半晌,我扯动声带,发出嘶哑的声音。

不知道我是尖叫了多久,喉咙才会灼烧一般疼痛。阿遥沉默了一下,回答:“你只是被吓到了。”

被扯下的玉玦还在我掌心,我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像个笑:“我不该出来,不该离开昆吾山。太奇怪了,莫名其妙,我已经不像自己。”

忽然,阿遥靠过来,我只感到右肩被他的手掌拥住:“别动。”

他的另一只手,无声环过我的腰,将我摁向他。下一瞬间,我整个人都落入了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我埋头在他的肩窝,花了足足五秒时间才意识到,这是一个拥抱。

黑暗之中,我感受到他平静的吐息声,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青年独有的气息之中。我微微侧过头,原本是想看看他的表情,可抱得太紧,这么一来,只是让嘴唇贴上了他的肌肤。

他的体温向来要比我低一些,这次也不例外。黑暗之中,我能感受到,有清凉如甘露的东西借这个拥抱流淌而入。我的恐惧慌张如潮水般缓缓退去,奇迹一般,归于平静。

其实,这一切都只在一瞬间中发生。不知是哪根弦被触动,我的眼泪突然决堤,我就这么哭着,抬手回抱他。他说得没错了,我是爱哭,只可惜,在这之前我一直都不知道。眼泪淌得止不住,转眼就将他的肩头浸湿,我觉得丢人,再开口时却连嗓音都褪去了沙哑:“阿遥。”

他依言,终于松开手,与我拉开一步距离。我转身擦眼泪,身后传来他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好了?”

我点点头,意识到他可能看不见,又哽咽着补上一句:“谢谢。”

片刻前发生的一切,都仿佛只是个荒诞的梦境——自己被白骨吓了一跳,又被黑暗中阿遥的接触吓了一跳,我能理解的仅有这些。在看清骷髅,阿遥抓住我手腕的那一刻,我脑中似乎有一根弦,轻而易举,“嘣”地断掉。

这令我心有余悸。阿遥大约盯着我的后背看了一会儿,片刻后,他的嗓音再次响起:“刚刚,你知道自己都叫了些什么吗?”

我……都尖叫了些什么?

我发愣不语,答案显而易见。阿遥沉默着,似乎考虑了一下该怎么措辞,最终放弃了完全复述我的话,尽量客观道:“你当时,护着头躲避,我一碰就哭到发抖。是在害怕挨打。”

我愣愣转过身,连眼泪都忘了擦。不。阿遥不会打我,没人会打我,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一边哭一边认错,”阿遥继续,说,“还管我叫爹爹。”

“……”我说,“呸。”

没有丝毫预兆地,他听着我这一句,突然忍不住笑了。他的轻笑声在黑暗中响起,醇厚而动听,气息擦过唇齿落地,打破寂静,又融于寂静。洞窟与黑暗让这个轻笑纤毫毕现,甚至带起了如形随形的回响。

回响在我耳边轰鸣。托他的福,我稍稍有了些精神,抽噎着,补充辩解道:“害怕了叫爹娘是本能,怎么可能在叫你。”

眼前人的轮廓浅浅,我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只惴惴希望他不是在嘲笑我。好在他开口时,语声温和:“行,不是就好。我现在要看看这个吓哭你的东西,你回避一下。”

“已经没事了,”我抹着眼泪,连忙道,“我也要看。”

他似乎看我一眼,确认了些什么,微微侧身,将护在身后的白骨让了出来。

破碎的骨骼在黑暗中微微发白,幽幽反光。骷髅本身的确可怕,但怎么想,我都不觉得它有将我吓坏失态的本事。

我的心情又迅速低落下去,止步不前,声如蚊蚋对阿遥道:“我是个疯子。”

“知道了,”阿遥平静回答,“不是什么大事。”

他答得四平八稳,令人动容,估计是在记仇我扯断他的腰带。我又为自己难过了一刻,但还是上前去,靠近那堆白骨。

可能是因为离出口近了,这里稍稍有一线自头顶裂缝投下来的天光,不至于完全漆黑。骷髅的头盖骨被我踩碎,留下一个黑洞,所幸其余的部分还算完整。死者生前所穿的织物也还是完好的,只是在潮湿的洞窟中染上了霉与灰,已经辨认不出原本的颜色。

我愣了愣。

“是个姑娘。”我小声道。阿遥伸手,将白骨头颅旁,堆积的尘土拨开。

露出一只镶银的珍珠耳坠。我将耳坠拎起,就着稀薄的光线察看。它不算精致,镂刻模糊,珠子也不是浑圆。

“如果当年爬出山谷的燕氏族人只有这一个,”阿遥低声,“那这具尸骨,就是燕撷杏,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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