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的一番话,让在场的人颇感震惊,一个个愣在原处。
房间里一时寂静一片。
门被轻轻推开,晏沥走了进来。
柏菡的视线穿过面前几人的缝隙落在他脸上。
他很平静。
如果曾经有过泪痕,也已经被他擦净。
只不过红着鼻头,红着眼。
他穿着单薄,只一件敞开的大衣披在身上,也许是楼梯间太过阴冷,冻出来的。可眼底还未褪去的浅浅猩红血丝,却揭露了他哭过的事实。
尹子妍站在床尾帮柏菡把病床摇起半截,好让她不必凌空抬着脖子看人。
靠在软枕上,柏菡双手的食指轻轻互敲着,若有所思瞧着晏沥。
等人散去,房间里终于又只剩下他们二人。
柏菡乏力地开口,声音有些含混不清,她对着晏沥的方向说:
“晏沥,过来。”
他原先站在一米远的地方,给医生腾出地。现在医生离开了,他倒还是杵在那。
听见她说的话,晏沥靠到床边。
柏菡顺势一摸他的手,冷得像块冰。
倒是自己一直在温热的室内,盖着被子,手热乎乎的。
这一天内,似乎很多事都颠倒了。
“靠近点,我这样说话有些费力。”
柏菡勾了勾手指,飘出的声音有些嘶哑,应该是刚才喊得太过了,此刻能清楚感受到嗓音里滚过的颗粒。
闻言,那伫立着的大高个弯下了腰,脸与脸之间贴得很近。扑面而来的都是裹挟着他脸蛋的寒意。
楼梯间该有多冷。
柏菡自然地捧上了他的脸,一边一只手。
她手心的热度传导到他的脸上,他脸上的冷也传导过来。
在晏沥反应过来之前,她仰了仰脖子,吧唧一口亲在他抿成了一条线的薄唇上。
重新躺回去后,她伸手拍了拍他的头顶,柔软蓬松的头发塌下去了一点。
“别哭昂。”
晏沥:“……”
无奈一笑后,那皱拢的五官算是展开了。
·
一男一女,哥哥和妹妹。
柏菡初次清楚看到他们样貌时,老实说,被丑到了。
皱巴巴、红红的一团,五官像是老爷爷和老太太。
但是她也知道那是所有新生儿都会经历的“尴尬期”。
医生的话安慰了她。
医生说他见过这么多孩子,这一对,是极好看的,长大了一定是美人坯子。
柏菡抬头看了眼孩子他爸的那张脸,又回想了一下自己的长相。
姑且信了。
晏廷费时费力地找人算了名字,可晏沥没采用。
名字还是晏沥和柏菡自己决定的。
哥哥叫晏枥,取柏之木、沥之厉。
妹妹叫晏涵,取沥之水,菡之函。
柏菡提出了疑问:“以后我叫晏li,你和哥哥都应了怎么办?总得区分开。”
晏沥用理所当然的口吻说:“是时候起个爱称了。”
柏菡一顿,伸出手指指着空气,“喔——你是指给哥哥起个爱称?”
他垂落了眸光,乌黑的瞳孔擦出一道火光,要把谁点燃似的。
“给我。”
……
柏菡的四肢都停滞了,用手抓了抓凌乱的头发,正儿八经地思考起了他的建议。
沥沥?
老公?
亲爱的?
darling?
不行,太肉麻了。
她最讨厌肉麻了,叫不出口。
她最多只能接受把三个字的人名去了姓氏叫,比如子妍、为宁。
但偏偏,他们现在这一小家子,全是两个字的名字。
沥——
菡——
怎么想怎么别扭。
“小沥?”她试着喊了一声。
“小吏?”晏沥做事的手停下来,回过头瞧她。
柏菡尴尬一笑,“好像是有那么点歧义。”
“阿沥吧,我的底线了,其他太肉麻了,我叫不出口。”
柏菡搓了搓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其实阿沥也有点肉麻。
“好。”
他倒了杯温水递过来,“菡菡,喝水。”
“咳咳。”她呛了口,霎时涨红了脸。
菡菡这个称呼,很多人都这么叫她。
外婆是,尹子妍、许为宁也是。
但从晏沥嘴里出来怎么听怎么别扭,她努力习惯着。
从医院搬回家,晏沥又请来了最好的月嫂和徐姨一起照顾,填补他不了解的那些方面。
本来晏沥是约了一家月子中心,柏菡看了眼价格,一口水喷出。
虽说坐月子非常重要,但是价格太杀猪,大六位数。晏沥不当回事,她还是当回事的。二来也觉得住在家里更舒服,她不喜欢冷冰冰的陌生环境。
生完孩子并不意味着解放了,漫长的路才将将开始。
胸部的肿胀疼痛、半夜时分的哭喊声和永不消逝的提心吊胆,都让人忙得焦头烂额,日渐憔悴。
她听一些朋友说过。
产后因为荷尔蒙的缘故,本就容易抑郁,而她们的丈夫在夜里多半都睡得极沉。孩子醒了,要去哄的是妈妈,要去哺乳的还是妈妈,睡也睡不好,又被疼痛折磨。这时候如果意外瞥见了丈夫那酣睡的姿势,只会觉得他睡得“像一头猪”,并生出怒意和不满。
越郁结,对健康越不好,也容易陷入产后抑郁。
可晏沥不是。
他几乎一直保持着浅睡眠,孩子如果只是哭了并不是要吃的,他会在柏菡醒转之前就去婴儿床边把孩子哄入睡了。如果柏菡也醒了,他还会负责把她一并哄入睡。
柏菡的心情便没有差过。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们当了足足一年多的清心寡欲之人。
终于在柏菡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的一个夜晚,忍不住了,火车鸣笛声一被拉响,一发不可收拾。
她穿着那件有过故事的黑色蕾丝睡衣靠在卧室门边,晏沥从办公文件中抬头望去。
因为怀孕和哺乳的缘故,她本就丰|满的柔软又胀大了一圈,从黑色衣料的侧边和上边流出一点。
视线相会在空中,摩擦生出热烈的火光,宣告着休战期的结束。
汗水翻涌的战役重新打响。
以前憋了三十年也不见有多渴望,但经历过以后再憋上一年多,却是让人憋坏了。
这晚晏沥很凶,柏菡也由着他。
可又怕婴儿床里呼呼大睡的孩子听见动静被吵醒,只能闷着声音,闷不住了便一口咬在他的肩上。
停歇以后,柏菡乏力困倦地趴在他身上,一抬眼就看见猩红色的几个血齿印。
“咬得还挺疼。”
头顶传来他的轻笑声。
“一报还一报,你也弄疼我了。”
刚开始的时候。
晏沥哑然,一开始是有些失控了。
困意席卷而来,过了一分钟柏菡就趴着睡着了。
醒时天已亮。
手机不断打来电话,晏沥帮她接了一个。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不会刻意去翻看对方的手机,但也不避讳对方偶尔帮自己接个电话回个短信,保持着合适的距离。
柏菡眯起睡眼惺忪的眼睛,含糊不清地咕哝了一句:“刚才谁打来的电话?”
“一个男的。”
柏菡一愣,“男的?”
要说是朋友,傅承德更习惯于发消息,这一年除了圈内事也几乎没有什么联系。要说是工作搭档,那也应该是邮件。
“谁啊?”柏菡揉了揉眼睛,翻开被子要走去浴室洗澡。
刚翻开,整个人被晏沥捞起,落在了他结实的腿上。
“高中同学,问你参不参加同学会,说你已经推了好几次了。”
晏沥说话的时候悄然往柏菡的脖子上戴了什么,冰凉的触感在锁骨下。
柏菡低头将其捧在手心细细端详。
“喔好像是的,之前不是忙嘛就推了,”柏菡说,“这是什么?”
“我们第一次结婚时的戒指,我重新让人刻了名字,串在链上。你的在我这里,我的在你这里,”晏沥说,“那你现在想去吗?”
柏菡垂眸看了眼手上的新戒指,和颈肩的那枚,有些动容。
“不知道。高中时熟悉的朋友,现在也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可以聊了。不过确实都很久没有见了。”
他们一答一问地很顺畅。
“想去就去,我陪你去。”
“那倒不用,同学聚会哪有带家属的。”
“很不巧,电话里那人说这次就是带家属的聚会。另外,我也是同一个高中的,虽然不是同一个班。”
“……”
带家属的聚会,想想就尴尬。
高中时谁还没追过点同班同学或者被追过,妻子丈夫的看到了,有的人会吃醋。
柏菡瞥了一眼他。
应该不会吧。
“去吗?”晏沥问。
“去呗。”柏菡耸了耸肩,“那我回他个信息。刚才是谁打来的?有说名字吗?”
她翻了翻手机,发现是个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看来是从别的人那里打听到她的手机号的。
“说了。我认识他,我和他说就好。”晏沥沉静地说。
“你怎么会认识?”
“工作上碰到过。”
柏菡隐隐想起了几年前递给她名片的一个人,想不起来名字了,只记得他说他认识晏沥,还打算帮她引荐给晏沥,好让晏沥在工作上助她一臂之力。
“哦这样,那干脆你和他聊吧,到那天了提醒我。”
“嗯。”
晏沥动作轻柔地用细长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一缕一缕地理顺。
可不止工作认识这么简单。
高中时他就记得那个人的名字了。
陈平恺。
现在在银行工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