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天气也真是奇怪,前几天才下了一场鹅毛大雪,今夜便降了微雨哺养了春日的万物。
这天晚上,外头先是“哗啦啦”的雨声,屋外头的大缸似是饮足了水惬意的合着拍子。而后便是“滴答滴答”的雨滴,先是招惹了瓦楞,又与屋檐下的瓦罐为伍,好不欢快。
宋知鸢翻来覆去一晚上,定是被烦人的雨声吵得睡不着的,绝不是因着刘瑾,宋知鸢心下暗暗觉着。
待第二日一早梳头时,香梨看着宋知鸢眼底的乌青以及肿胀的眼睛心底不住的叹气。心下寻思着姑娘被宅子里不怀好意的人给利用了去,年岁轻轻肩上便承担了本不该属于她的负担,昨儿晚上定是悄悄哭过了。
为着宋知鸢可怜的属于嫡姑娘的自尊,她决定不拆穿姑娘。心下想着,眼神里的怜悯便更重了几分。
当然,透过铜镜宋知鸢很难不注意到香梨的这些小动作。
宋知鸢:???她眼神里什么东西?她在怜悯我?
随即,香梨想到什么似的,凑到宋知鸢耳边压低了声音:“姑娘昨儿回来的太晚婢子忘记说了。”
这香梨小丫头说悄悄话还喘口气,果真是烦人的很。只见香梨顿了顿:“昨儿个酒楼雅间外,婢子见似是二姑娘的身影,着了一身桃红色衣衫。”
宋知鸢这也才想起来昨日宋珊紧紧贴到一男子身上,有失风化一事,轻嗤了一声:“如今不敢再依傍着我任意索取了,总得再寻个下家保了一生吃穿不愁。攀附不了左承宣便去攀附旁人罢了。”
随即又拿起一支木兰花白玉簪仔细端详,又漫不经心的问道:“前些日子叫你派人盯着那边的动静,可有什么发现?”
香梨自知失职,垂了头低声回:“婢子并无所获。”
“罢了。”宋知鸢拣了那木兰花式样的簪上了发间:“她若出入怎的少得了当家主母的准许,终究是我们忽略了。”
前几日无心于府内后院的明争暗斗,竟叫姨娘那群人钻了空子。她知道,姨娘自宋珊被罚第二天便携了三姑娘去往柳氏的院子哭诉,如今更是天天过去殷勤一番。
若自此安稳生活也就罢了,可有些人真是闲不住的想要兴风作浪,真真是叫人看不惯。毕竟先前宋珊被罚了跪一夜前厅,禁足十五日,如今期限还没到呢。
香梨仔细地打量着眼前宋知鸢的神色,迟疑的开口:“姑娘的意思是...”
“也罢。”宋知鸢皱了皱眉:“拿上些茶点,咱们去母亲那里走一趟。”
因着宋长仕现下在柳氏那边抚养,再加上往日柳氏对她多次照拂,总得去表示一番。
没成想才走到柳氏院子门口,便听一夫人呜咽声:“夫人可劝劝家主,怎的如此狠心。”
宋知鸢听出这便是姨娘李氏了,为着宋珊一事正在柳氏的院子里闹呢。宋知鸢今日本想着单独与柳氏说说话,不愿过去碰上李氏触了霉头。
不过因着脚步声不轻,自打一进院门柳氏便注意到了:“可是大姑娘在门外,怎的也不进来坐坐?”
再想转身离去也无法,只得硬着头皮进了房门,才踏过门槛便闻到一股异香。不同于栀子香的清丽,也不同于百合香的浓郁,闻着倒是叫人好奇的紧。
“不知母亲用的是什么香,气味竟是如此独特?”宋知鸢刻意拣了个离李姨娘老远的座位坐下,再不看李姨娘一眼。
柳氏也只是轻轻一笑:“倒是李姨娘善于调香送来的,如今用的时间也不短了,我竟也不知叫什么。”
李姨娘先前在花房待过,闻过的花香不说千种也有上百种,没成想还善于调香。
李姨娘听出宋知鸢的不待见,这便也胡乱用袖子抹了泪,讨好似的向宋知鸢献殷勤:“婢子也不知这是什么香,只觉得味道好便献给夫人了,若姑娘闻着好,婢子再调些去。”
宋知鸢也没应她,视线自李姨娘身后越过,看向跟案几一般高的小姑娘。
顺便从食盒里拿了块山楂糕递给李姨娘身后的小姑娘,府上的三姑娘宋嫣。
小姑娘大概十一二岁的样子,大眼睛闪闪透着光。不过虽然是府上的三姑娘,鹅黄色的衣服料子却半新不旧的,见到山楂糕也是大口的咬着,似乎没吃过甚是新奇的样子。若是让别人看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丫鬟的孩子。
“今早吃的什么?”宋知鸢双手轻轻环着宋嫣的胳膊,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个笑脸问她。
那小姑娘也是怕生,声音怯怯弱弱,还夹杂了一丝轻颤:“回大姑娘的话,婢子今早吃了半碗粥。”
这语气听着异样,宋知鸢心下一个念头出来,悄悄撩起宋嫣袖子的一点。衣袖下掩着的伤疤纵横交错,有些还渗着血丝。
宋知鸢心下惊讶之余倒吸了一口凉气,怪不得见这姑娘瘦弱的像是风一吹便倒似的,不免心下动容,声音也软了下来:“你是府上的三姑娘,无需自称婢子的。”
“带三姑娘去小厨房拣些点心去。”柳氏见此心里也是没来由的难受的紧,或许是觉得自己没有儿女缘分,见了小孩子心中便欢喜的紧。
“三姑娘便先留在我院子里,你先回吧。”这话是对着李姨娘说的。
宋知鸢也抬了抬眼,强忍住心头的冲动,朝着身旁一丫鬟吩咐:“去请个郎中过来吧。”
虎毒尚且不食子。
李姨娘这会儿因着宋知鸢没有理会她还正尴尬,听了此话便忙不迭的离开,临出门前恶狠狠地瞪了宋嫣一眼,那小姑娘也不服气,大眼睛瞪得老大回瞪着李姨娘。
待身边人带着宋嫣去了小厨房,宋知鸢才缓缓开口:“母亲还是将房中的香给撤了吧,若是用的时间不长,相信仔细调理着便也能怀上孩子的。”
柳氏才要捧起茶杯,听得此话茶杯自手上落下溅了衣裙上,晕湿了大片。许是太过于惊异,柳氏说出这句话时声音也是嘶哑的:“你说什么?”
却看宋知鸢不紧不慢的从椅子上起身,拿帕子轻轻掩了鼻,端起一杯茶水径直往香炉里倒去。霎时间,满屋的异香愈发浓郁。
“开窗。”柳氏被呛得咳嗽不止,连忙吩咐身边伺候的丫鬟,却还是多打量了宋知鸢几分。
“母亲也不必着急。”宋知鸢慢斯条理的转了转手上的镯子,嘴角挂了浅笑:“总归闻了那么长时间,多闻上一时半会儿也是一样的。”
虽说柳氏明面上谁也不偏袒,可暗地里疑心重。既然柳氏对她心存怀疑,便叫她怀疑了去,总归伤着的不是她。
“大姑娘近些日子倒是越发谨慎了,往日都是贪玩的。”柳氏轻轻笑了笑,望向宋知鸢的眼神满满都是探究。
宋知鸢倒也坦然,一改先前慵懒的神情,稍稍坐直正色道:“女儿总是要长大的,母亲在我心中是除了阿翁多最重要的长辈,怎可眼见着母亲被人算计了不管?”
“更何况母亲以往也是聪明谨慎,怎的见了孩子便掉以轻心了?”宋知鸢手指圈着,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子。
这话一来是表表水,向柳氏说明自己的立场。二来便是质疑柳氏近日对姨娘那边的纵容。柳氏何尝又听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好看的柳眉不一会儿便拧起。
“夫人,孙郎中到了。”不出一会儿有小丫鬟来报。
“快快请过来。”柳氏连连招手,语气明显的出卖了她的焦虑不安。
孙郎中行医多年在京城算是个数一数二的名医,听闻当年太医局聘请他过去他都不去的。其人为人耿直,不为金钱所动,故而深得贵府高门的赏识,但凡有什么病痛都是请他过去的。
意料之中的,自孙郎中还未进屋便闻着气味不对劲,略一迟疑才迈过了门槛。
“孙郎中快请坐。”柳氏脸上含笑轻轻抬手:“今日请孙郎中过来为府上三姑娘看看病,现下三姑娘才出去了一会儿,劳烦郎中稍作休息。”
那孙郎中也毫不客气的拣了座,轻抿了一口茶,待到柳氏说完才略作诧异状:“夫人今日点的香甚是特别。”
柳氏搭在椅子边的手微微颤了颤:“这香可是有什么不妥?”
说着便向身旁的小丫鬟使了个眼神,那丫鬟便手捧着铺了一层香灰的木盒上前。
方才的香气那般浓郁,孙郎中只消一闻便清楚是什么,哪儿还用得着多看上几眼。
直到柳氏屏退众人,孙郎中才淡淡开口:“不知夫人用此香多长时间,若是时日不长,也是可以调理好的。”
柳氏见孙郎中这般问话,心中不安渐渐涌起叫她心口堵的难受:“自才嫁过来不久便用着,也有六年了吧。”
“先前将香料拿给郎中看时,郎中不是说无恙?怎的现下又说香料有问题?。”柳氏心里急躁,一时没注意攥着帕子的手指用力过度都泛了白。
坐在一旁听了此话的宋知鸢眯了眯眼,也是,柳氏生性多疑怎会毫无条件的信了旁人,原是才嫁入安国公府便心里存了防备。不过眼下对姨娘这般放心,不过是为着三姑娘乖巧懂事,自己又膝下无所出罢了。
或许李姨娘为着讨好柳氏便将三姑娘送给柳氏抚养?不过单是讨好柳氏这一理由未免太过于牵强。
思忖到这儿,宋知鸢下意识的看了看门边,一袭鹅黄色的衣角映入眼帘。
果然如此,宋知鸢轻轻勾了勾唇。
且看孙郎中为柳氏把了脉,叹息的摇着头:“夫人用此香料时日未免过长,怕是已伤了肌理。”
“孙郎中可有什么好的法子。”柳氏自来便喜欢子嗣的紧,如今听了此话无异于被判了死刑,头上的步摇颤的厉害。
“母亲。”一直在一旁坐着的宋知鸢轻轻出声,对着柳氏意味深长的笑笑:“怎的三妹妹到了门边也不进来?莫非是被李姨娘吓着了?”
这会子躲在门边的宋嫣才悄没生息的迈了门槛进来,大有被抓了现行后慷慨就义的凛然。
现下柳氏虽因着香料一事对李姨娘心生恨意,不过听出宋知鸢话里的古怪便展了笑颜:“这孩子定是受了苦楚,真是叫人好生怜爱。”
转而又安抚的看向瑟缩着的宋嫣:“莫怕,你只管当做是自己的院子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