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时辰以后,薛侯爷和李公公都等得双腿发酸,这才听见吱呀一声,房门被人从里头打开。
皇帝在前,薛怀瑾在后,父子两个相携而出。
借着门口挂着的红灯笼,薛侯爷和李公公都注意到,两人的眼睛都有些红肿,想必在里头是哭过了。
李公公低头提醒,“陛下,咱们出来得够久了。”
今日这事是瞒着宫里的人的,如果许久不出现,恐怕有人会起疑心。
皇帝点了点头,拍了拍薛怀瑾的肩膀,“这几日你就先委屈一下,依旧不要出门。过几日,自然有旨意下来。”
“是,父皇!”薛怀瑾垂首道。
大约是这一声父皇取悦了皇帝,他连日来阴郁之色一扫而空,哈哈笑了几声。回过身来,郑重对薛侯爷行了一礼。
薛侯爷吓得跳起来,“陛下!您这是要折杀臣吗?”
皇帝按住他肩膀,“这是你应得的。是你,救了朕的儿子,不至于让朕百年之后,这皇位无人继承。”
这话就说得很明白了,皇帝显然在很快的时间内就已经做了决定。无论宁王如何,这皇位都是薛怀瑾的了。
皇帝和李公公离开,薛侯爷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少年,眼光中颇有自豪之意。
“大皇子,你可算是不用再受委屈了。”
薛怀瑾扑通一声跪倒在薛侯爷跟前,“求您还叫我怀瑾吧。这么多年养育之恩,孩儿不能忘,也忘不了。”
“若父亲您以后对我疏离,甚至以君臣之礼对待,孩儿,孩儿如何自处!”说道最后,他的声音已然哽咽了。
薛侯爷被他这几句话说的,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暖流在身体里来回冲撞,瞬间便冲撞到了他的眼睛里。眼睛承受不住,便有什么热热的东西要流出来。
而所有的语言,都无法形容他此刻的感激之情。
无措地搓着双手,薛侯爷唯有不断地重复一个字,“好,好!”
皇帝回到钦年殿的时候,众位嫔妃已经在吃年夜饭。皇太后也来了,看见他便嗔道:“皇帝去哪里了?害得皇后找了半天。”
皇后在太后面前向来是装得一手好儿媳妇,因此太后对她印象相当不错。而且,还有宁王这个皇帝唯一的儿子加持。
所以每次只要有机会,太后总是会替皇后说话。
皇帝因为刚刚证实了自己的大皇子还在人世、生得还是龙章凤姿,于是心情就出奇地好。听了这话,也不恼,呵呵一笑道:“儿臣出去透透风,没想到越走越远了。”
皇太后嗔道:“这么大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又连忙让宫女们给皇帝上热茶,“外头天气寒凉,喝一口暖暖身子。”
皇帝突然回来,惹得一种嫔妃搔首弄姿,恨不能让皇帝的目光从此停留在自己的身上,再也不转开。
唯有皇后目光闪烁地盯着皇帝:根据她多年来对枕边人的了解,方才皇帝消失的这一段时间,肯定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好事。
难道,是偷偷宠幸了某个宫女?
却似乎有些不像,他身上还是原来的那身衣服,无论发式还是衣衫都和出去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
皇后又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李喜,方才她看得明白,皇帝一离开,李喜就跟了过去。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他一定是知道的。
李喜接触到皇后的目光,神色不变,对着她微微垂首,算是行礼。
此事,皇后也是想当然了。李喜是什么人?那是跟在皇帝身边多年、早已成了人精的。又如何会在她面前带出什么来?
更何况,李喜知道,今日大皇子身份被证实,那么宁王、皇后,乃至王太师的末日,也就不远了。
以往,皇帝不过是看在宁王的面子上,因此对皇后和王太师网开一面,如今后继有人,却又有什么可顾忌的?
皇后见李喜神色正常,想着大约是自己疑神疑鬼,也便没有再注意皇帝了。
当东方的天空露出一抹鱼肚白的时候,顾念在床榻上醒来。
她并没有按照风俗守岁,昨夜早早地就睡了。
自从重生以后,她一向秉持的观点就是:身体健康最重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比什么都强。
她伸了个懒腰,正要喊阿巧进来,便见窗户被人打开,一个人轻车熟路地跳进来。
进来就是抱怨,“念念,你可算是醒了,我等得都要冻死了。”
话虽然如此说,他的脸上却满是笑意,目光炯炯地望着顾念,丝毫没有熬夜的疲倦之态。
“薛怀瑾,你怎么又走窗户!”顾念嘟囔了一句,无奈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她刚刚起身,头发本来就有些凌乱,如今被自己一抓,更是不成形。薛怀瑾看了好笑,走过去替她拢好了。
一面道:“我上回跳窗户还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
顾念迷茫地看着他,“你有急事吗?”
薛怀瑾却是有要紧的话要和她说,要不然也不会巴巴地在外头等了一个多时辰,实际上,昨夜皇帝离开侯府以后,他去看了一眼如兰,便来到这里了。
听到房内均匀地呼吸声,料想顾念睡得熟,便不忍心吵醒她。
事实虽然如此,但是顾念这么一问,他就有些不悦,“难道,没有急事就不能来找你?”
顾念觉得莫名奇妙。
她隐隐约约觉得,薛怀瑾似乎变了。自从两个人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以后,这个人似乎从高冷突然转变为暖男,甚至还有些小心眼。
有时候而已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不高兴。
猜不出来,就不猜。顾念于是自顾自地下了地,穿上鞋子。
薛怀瑾反而又来招她,“天冷了,你穿得这样单薄。”一面从架子上找了件外裳替她披在肩膀上。
顾念看了看外头天光就要大亮,于是催促道:“你有什么赶紧说,一会儿有人进来,发现了你岂不是功亏一篑?”
薛怀瑾这回倒是没有闹别扭,反而看着顾念,郑重其事地道:“我曾经问过你,若是我身份改变,你可还会心悦我?”
顾念觉得有些不对,因为当时她还没有承认自己心悦他。于是便有些扭捏,“你莫乱说!”
薛怀瑾执拗道:“你只说,你的心意会不会因为我身份的改变而变化?”
也许是他的表情太过认真,顾念直觉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等的事儿,一面胡乱点头,一面道:“怀瑾,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可是皇后和宁王发现你还在人世?”
薛怀瑾摇摇头,对她一笑,“有你这个态度,我就放心了。”
“你只记住一句话,无论我是说,我的心里就只有你顾念一人!”他飞快地说完这句话,便噔噔噔地走到窗户边一跃不见了。
几乎是在同时,阿巧推门进来,不由惊讶道:“姑娘怎么站在窗户边上?若是着凉了可怎么好?”
阿巧一面说,一面走过去把窗户关上。回身见顾念眉头紧锁,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难解之谜。
于是问道:“姑娘做噩梦了?”
顾念摇头,抓住阿巧的胳膊问道:“你说,一个人突然身份改变,会是什么原因?”
阿巧挠挠头,“被皇帝看上,进后宫做皇妃?”
顾念:“男的。”
阿巧“哦”了一声,灵机一动,“被皇后看上,进宫做太监?”
顾念:我还是自己想吧......
不过,没有用顾念等多久,薛怀瑾的身份就用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揭示在她面前。
元宵节前两天,皇帝突然传下旨意,要求京城内五品以上官员的家眷都进宫参加夜宴。
顾远宏正好是五品,所以,陈氏和顾念在被邀之列。
陈氏和顾远宏都在暗暗猜测,是不是要给宁王选正妃了?
陈氏道:“宁王那人可不是良配,听说王府后院的女人多得数都数不清。”
顾远宏却有些不以为然,“男人们,三妻四妾正常。更何况是皇子?”
他喝了一口茶,带着些向往地道:“若是有谁家的姑娘被他看中,从此整个家族都可以跟着飞黄腾达了。”
陈氏敏锐地听出来些意思,试探着问道:“老爷的意思是?”
顾远宏微微一笑,“说起来,念儿的年纪也不小了,该是嫁人的时候了。”
陈氏一愣,随即心头升起一阵快意,连忙随声附和道:“还是老爷想得周全。说起来,宁王还真是个不可多得的男儿呢!”
她的话风转换及此自然,仿佛方才说宁王不是良配的人不是她。
幸亏房中只有她的贴身丫鬟绿漪,她倒是也不怕这话传到外头去。
夫妻两个又说了一阵,顾远宏就要离开。陈氏忙道:“天色已晚,老爷不歇在这里吗?”
顾远宏愣了一下,随即摆手道,“不了,还有些公文要处理,我去趟书房,今夜就宿在那里了。”
见陈氏似乎是要恼的意思,他笑着安慰,“人在衙门,身不由己啊,万望夫人海涵。”
陈氏还能说什么?明知道对方这样不过是托词,也只好行礼恭送罢了。
临走到门口的时候,顾远宏又转过身来吩咐道:“你明日赶紧找些好看的衣裳首饰,好元宵那日进宫给念儿穿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