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宏从慈心院出来没多久,就被顾念叫住了。
他转头去看,但见顾念双眸闪亮地看着自己,“父亲要去哪里,能不能带我一程?”
今日顾远宏沐休,原本是想这在府中休整一下的,毕竟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可是看到顾念带着期待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他拒绝的话就有些说不出口。
于是想了想,他道:“你想去哪里?”
这就是要亲自带着顾念出去逛的意思了。她笑弯了眼睛,“父亲,我想去东街走走。”
“听说,那里新开了胭脂铺子。”
小姑娘家家的,喜欢写花儿粉儿的也是正常,顾远宏不疑有他,便点头答应了。末了又加了一句,“不过咱们不能去太久。”
顾念眨了眨眼睛,微微点头。
自然是不用去太久的,毕竟有些事情一眼便可以看得很清楚。
她望着提前走掉的陈氏的背影,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顾远宏让人去套车给顾念坐了,自己骑了马,父女两个来到东街。
东街也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冬长无夏,从早到晚,行人都是络绎不绝。今日也是一样,马车根本进不去。
让车夫把马车停在街口,顾远宏下了马,带着顾念走进了东街。
顾念自然先是去了新开的胭脂铺子,装模作样地选了两盒胭脂。顾远宏给了银子,顾念十分开心的模样。
出了门,顾念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指了指不远处,道:“父亲,咱们去哪家看看吧?”
距离不远,顾远宏抬头便可看到店铺匾额,上面五个大字:陈记绸缎庄。
这处店铺似乎是姜氏的产业,而且以前好像不叫这个名字。
顾远宏心头疑惑,也便答应了,父女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店铺。
谁知道进门之后,便觉得这店铺十分奇怪:这么好的位置,面积也不小,店铺中却没有客人,只有两个伙计正懒散地靠在柜台上,目光茫然,显然是已经神飞天外。
见有人进门,其中一个伙计慢慢支起身子,“两位看些什么布?”
其实这话问得十分多余,因为这店铺里就只有两匹布,还都是几年前的花色,孤零零地被堆放在角落里。
顾念惊讶地道:“这是怎么了?上次我来还是门庭若市呢。”
“布料都哪里去了?卖没了?”
伙计似乎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都卖了,你们若是没有合心意的,就走吧。”
竟然是要赶客的意思。
此时,顾远宏已经确定这处就是姜氏留下的铺子,因为她刚嫁过来的时候,曾经显摆似的带着他走过所有的嫁妆铺子。
虽然他当时觉得十分厌烦,但是毕竟也心里留下一些印象。
后来,也曾在路过的时候进来看过,确实如顾念所说,这铺子以前经营得不错。如今,却冷落至此。
而且,陈氏怎么没有和他提过呢?
“叫你们掌柜的出来。”顾远宏道。
他是官宦出身,虽然官职不高,但是面对一般的平民百姓还颇能唬人的。周身的气势倒是让小二心头一凛,忙正色道:“掌柜的不在店里。”
顾远宏更是不悦,“不在,我就在这里等他。”
说罢,便找了椅子坐下,顾念也乖乖地坐在旁边,倒是前所未有的温顺。
这两人明摆着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小二无奈,只得出门去找陈掌柜。转了好几条街,最后在赌场找了了他。
陈掌柜正赌得畅快,哪里肯下场。但架不住伙计在旁白你絮叨,一直说着那位中年人多有气势。
这让陈掌柜心里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急匆匆回到店铺,便见一中年男子,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旁边还有一个小姑娘,年纪十四五岁的样子,生得十分明艳。
那中年男子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陈掌柜思索片刻,惊讶道:\"可是顾大人\"
他去过顾府几回,也曾有一次,远远的看见过顾远宏,自然是认得的。
顾远宏也不同他寒暄,直接问道:\"陈掌柜,这铺子里原本的那些绸缎去哪里了呢?能否给我解释一下?\"
理论上来说,陈掌柜现在的主家石陈氏,除了她以外的人,他完全可以不用放在心上。
但是,顾远宏毕竟是陈氏的夫君,自古夫为妻纲,若是顾远宏在他这里受到怠慢,回去同陈氏一通气,他觉着自己还是免不了被责备。
陈掌柜于是拱手道:\"顾大人,这些绸缎都已经卖出去了。南方近日发大水,所以进的货还没有运过来,因此店铺就有些空。\"
顾远宏疑惑道:\"是这样吗?\"
他在朝堂之上,也曾经听说,最近南方有水灾,这倒是对得上的。
但是陈掌柜经营店铺这么多年,难道没有存货吗?怎么就把这店铺弄得空空如也?
正疑惑间,就听有人在门口说道:\"陈掌柜,绸缎布匹都在我手里,难道你忘了吗?\"
众人回头看去,但见俊美少年郎站在店铺门口。墨发如染,一身黑衣,袖口上还用金线绣了细细的纹路。
不是是别人,正是薛怀瑾。
他在众人惊诧的目光走进来,对着顾念眨了眨眼睛,随即看向陈掌柜。
后者仔细瞧了瞧他,摇头道:\"我并不认识你。\"
薛怀瑾挑眉一笑,\"你不认识我,但是有一人一定能认得。\"
说罢,就朝外喊了一声。盛椿应声而入,对陈掌柜拱手道:\"不过几日没见,就不记得我了\"
陈掌柜脸色发白,死死地盯住盛椿。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在黑市上遇见的大主顾。
此人当天夜里就把他店里所有的绸缎都买走了。当时他还窃喜自己运气不错。
难道,这一切都是一场陷阱
顾远宏自然是认识薛怀瑾的,连忙问道:\"怀瑾公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怀瑾道:\"盛椿你来说罢。\"
盛椿请了请嗓子,把事情的原委清清楚楚地说了出来。
陈掌柜如何沉溺于赌博,如何欠下赌债,又是如何把店铺里的绸缎都以极低的价格卖出去,得来的银钱都用来还债。
陈掌柜额头上的汗越来越多,而顾远宏已经恼怒至极,他一拍桌子,指着陈掌柜怒吼,\"原来你竟是这样看铺子!监守自盗,陈氏就是这样教你的\"
顾远宏自然知道,这些年来铺子都是陈氏在经手,这位掌柜当然也是她的亲信了。
听到这里,一直没有说话的顾念凉凉地开口,\"陈掌柜,你似乎是母亲的远房亲戚吧?”
顾府后宅,顾悦躺在床榻上闭眼假寐,身边陈氏低声劝慰。
“悦儿,母亲总是为了你好,程思不是良配。”
这些话,顾悦的耳朵都快要听出茧子来了,此时只觉得烦不胜烦。别说是搭话了,就连眼睛都懒得睁一下。
陈氏说了半天,见女儿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只得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句“我晚饭时再来看你”便离开了。
待她走后,便有一个小丫鬟鬼鬼祟祟地进来,塞给顾悦一封信,“这是表少爷找人送进来的,说是姑娘一看就明白。”
顾悦腾地从床榻上支起身子,接过信来瞬间看完,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吩咐道:“收拾些细软,捡值钱的东西带着。”
陈氏担心顾悦,皱着眉头回到正房,恰好碰到刚刚回房的顾远宏。
两人在廊下相遇,陈氏收起惆怅,温婉地叫了一声“老爷回来了”,便蹲身行了礼。
哪里知道顾远宏却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径直掀帘子进了房。
这又是怎么了?
陈氏用眼神询问跟在顾远宏身后的小厮,后者却只是眼观鼻、鼻观心,眼神都没有回一个。
陈氏心道不好,来不及多想便跟了进去。
顾远宏坐在椅子上,脸色阴沉。
陈氏陪着笑,“老爷这是有什么烦心事?”
顾远宏道:“你此刻就把账本核对清楚了,今天务必把姜氏留下的产业全部交割给顾念。一丝一毫也不能有出入。”
陈氏就皱了眉头。
“老爷上回说是三日,如今只过去一日,这时间上太紧了,恐怕妾身核对不完。”
顾远宏不由冷笑,“三日?再给你三十日你也是核对不完的。”
“东街的绸缎庄,如今已经空空如也,你可曾知道?”
陈氏茫然,这个她真的不清楚啊。绸缎庄是陈掌柜负责的,此人向来行事十分靠谱,这么多年来把店铺经营成产业中最赚钱的一个,她对他自来是十分信任的。
何况,前几日两人刚刚见面,陈掌柜并没有说店铺有什么问题呀。
顾远宏见她表情,以为对方只不过是在装蒜,心里顿时生出一股厌恶来。陈氏和他算是婚前就有了感情,那时两人心心相印,何等缱绻,没想到如今她连句真话都不肯说了。
“陈氏,我知你心中所想。”顾远宏冷冷道,“但是,姜氏留下的产业是顾念的,我身为朝臣,绝对做不出私吞女儿嫁妆的事。”
“今日这交割,你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总之,不容有失。”
说罢,顾远宏似乎看都懒得再看她一眼,站起身子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