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比拉老夫人深深地看了摩莳两眼,对他的这个问题并没有立马回答，而是斟酌了一会儿，才开口：“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现在的你算什么。如果按照‘囚山文明’教给我的知识来解释，你应该属于‘向导’。”
“向导？”摩莳跟着重复了一句：“这是什么意思？”
“文明的向导,领路人、指引者。”卡比拉老夫人此时那两只眼睛上再度飞闪过滑膜,“根据‘囚山文明’代代流传下来的记录所称,像你这样的人有不少存在于整个大混沌宇宙中，往往会诞生在低等文明世界里,就像是时代造就出的伟人一样，你们这种肩负着一个世界文明起承转合重任的人,就可以称之为‘向导’了。”
“那我从何而来？”
卡比拉老夫人沉吟道：“解释不清。关于‘向导’的故事我也只在一些‘囚山文明’的古石板书上读到过。你可以理解为‘宇宙造化之产物’，你们这些‘向导’大概就是宇宙法则留给当地生命体最后一丝的怜悯吧。”
“也就是说阁下应该是众望所归的选择？”仇魄的声音在颤抖。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们之前做的那些就是在违背宇宙法则给予他们的最后机会。
“仇司长觉得呢？”老夫人反问他,口气里带了点儿讽刺的意味。
仇魄惭愧地垂下了脑袋：“我们,竟然把一手好牌给打成了稀巴烂。”
“这就是‘囚山人’对你们人类的了解。哪怕你们拿到了逆袭牌，破坏了他们的‘重启计划’,他们随时能够找到你们人类的弱点,挑拨、诱导、分裂、割舍,最终让你们自相残杀,再度落入到他们的手掌心中。从末世战争中，他们就已经随时在调整布局了。”卡比拉老夫人回忆起那些种种，“你们人类很多时候能在最困难的时候团结在一起，取得意想不到的意外惊喜,反而到了快要胜利时能被对方给到处钻窟窿,最后，钻得像个筛子一样。”
面前的这几位深以为然，完全没办法反驳老夫人的这番话。
能共苦却不能同甘,说起来，这也是无数朝代遗留下拉的‘历史之鉴’，可人类从历史当中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人类从不吸取任何教训。
“我身上的病毒是被‘囚山人’种下的，为什么会选择我？”摩莳依然有一些无法想通的地方。
“这我不知道。如果你真的是‘向导’的话，那么你身上发生任何奇迹都不足为奇。你就是法则选定的要去创造奇迹的那个人。”
“母亲。您当时离开他们，他们没有为难您吗？”罗素此时木着脸，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那个时候他忙着自己的事业，是他母亲替他顶住了不少的压力，这些他直到现在才知道。
“当然为难了。”卡比拉老夫人笑了起来，“可我也不是吃素的。我从第三次‘寄生’后就一直在做准备，准备好有一天能够脱离他们的掌控，这中间三百多年的准备时间，足够充裕，我除了准备了充足的钱财，还准备好了足以威慑对方的一些东西，保证他们能够在我们离开之后，短时间内不敢来打扰我们。”
“我能问您准备了什么威慑吗？”温融好奇道。
卡比拉老夫人继续笑道：“也没什么。他们怕什么我就威胁他们什么罢了。我虽然只是长老会地位末等的学者长老之一，却也花了三百多年的时间摸到了部分他们‘寄生’在哪些人类家族、名流身上的证据。一旦我非正常死亡，这些名单和证据首先就会公开，而我学到的那些关于‘囚山文明’历年来的学识文化也将随之流传出去。所以他们不敢让我死，几乎每次我快要不行的时候，他们都会送最好的药物和医生过来。”
罗素后知后觉：“难怪……难怪您身边总是有一些我从来不知道的医生来来往往。”
“当然，他们更希望我能完成‘衔尾仪式’重新回到他们的群体当中去。”卡比拉老夫人道，“毕竟要再培养一个学者长老，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而且，没有我留下来的传承，即便他们再培养一个，也会出现知识断层的局面。我是目前为止，学得最全没有断过层的最高级别的学者长老了。”
卡比拉老夫人说到这里稍微顿了顿：“并且，他们当时希望我‘寄生’的对象依然是你，我亲爱的罗素。”
“是百年前那段日子吗？在我当官后那些不断来我家的人就是想让我完成‘衔尾仪式’的？我记得自己曾经问过他们到底什么是‘衔尾仪式’，他们说就是正式的继承人仪式。”罗素脸有点儿黑，那个时候他还劝过自己的母亲说‘要不然就做个仪式吧’，他母亲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可当时的罗素也不年轻了啊，为什么还让您选择他当容器？”木清樽道。
“喂~我当时正年轻好不好？”罗素不满木清樽的话抗议了一句。
“人家之前基本上选的都是小孩儿寄生，你都是成年人了，有风险的吧。”木清樽自行理解道。
“没错。‘衔尾仪式’选择的一般都是孩童，基本年级在七岁到十二岁之间，超过十二岁的就很少了选了，年纪大的思想比较复杂，情感也不专注，通常如果选择年纪大的做容器的话需要在仪式当中双方拥有更深的情感做支撑，才能方便完成替换灵魂的过程。之所以依然选择罗素，是因为罗素当时的地位，当时那个年代‘囚山人’还没有办法将眼线渗透到那么高的人类官员的身边。我如果寄生在罗素身上，等于‘联合议会’五大长官有五分之一都被他们轻易地给掌握了。”
“他们还真是……异想天开。”罗素嗤道。
“可他们后来还是做到了这个。不是吗？”卡比拉夫人那双突兀的眼珠子灵活地转动着，她很乐于看到这些晚辈在自己面前露出狼狈神情的那一刻。
仇魄他们三个心虚不已。
“您，一直都知道啊。”一直都知道却什么都不透露，看来老夫人在这件事上并没有立场。
“知道。曾经有人把眼线安排到了罗素身边，刚好被我觉察到，就找个机会处理了，送了回去，让他们知道我的态度。从那之后，他们就没有敢再派其他会变身的家伙来我们身边卧底了。”
“母亲，如果今天不是我们找过来问您，您会透露这些吗？”罗素小心询问。
“当然不会。”卡比拉老夫人丝毫不觉得自己哪里做的不对，“我能保护的，只有我们这个小家。只要你们能在我活着的时候安全，其他的，我管不了。”
“可能一旦您离开了呢？”仇魄理解不了他的想法。
“一旦我离开了，那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老夫人轻松惬意地说笑着，“就像网上说的那样，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那您……为什么突然又愿意说了？”罗素心中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
老夫人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但，现场的气氛有一种‘不言而喻’的暗示在攒动。
“您，快要……不行了？”罗素的声音有点热抖。他之前随时做好准备自己的母亲会离开，可，那个时候和现在的情绪又有了很大的不同。现在他知道了更多的秘密，知道了他的母亲为他做的事，“我马上联系医生。”
“你现在联系医生，他们就会派人来了。”老夫人取笑他，“罗素，我想离开已经很久很久了，请不要再强行留下我了。”
“老夫人，您能再多说一点‘囚山人’的事情吗？他们为什么要执着于‘人造返祖人’？真的只是为了得到力量？他们现在又在密谋做什么”意识到这次这位老夫人是真的可能要离开，仇魄抓紧机会，想要从她口中得到更多的理解。
“我只是学者，不是科学家。”老夫人哼了哼，道。
“那‘囚山文明’到底是怎么诞生的，您能说说看吗？”温融也抓紧时间提问。
“温先生对此有什么想法？”老夫人还挺喜欢和温融聊天的样子。
“这个文明是天生天造的，还是……来自另外的世界？”温融大胆猜想。
“温先生……如果我还有时间的话，很想和您做个忘年交，将我学到的那些知识都交给您。您，很有想法。”老夫人不遗余力地夸奖道。
“惭愧。我也只是因为看过类似的书。”温融道。只是他看得不是这个世界的书，而是他们那个世界的书。关于一个未知的高度发达文明的猜测，无外乎本地和外来两种源头。
“您看得是什么书？”老夫人不愧曾经是学者，哪怕后面好几百年做了商人，骨子里依旧对学术和书籍感兴趣。
“……科幻读物。”
“科幻读物啊！也是，人类的想象力还是很丰富的。‘囚山文明’虽然在后面的传承中一直都在说他们是诞生于本土的高等智慧生命体，但，据我和我的同行追溯调查的结果显示，他们的祖先，也就是‘兽首人身’的那种智慧体应该是来自于别的世界，别的时空。”
众人今天听到的具有冲击力的消息实在太多了，以至于再听到这一个爆炸性消息，反应并没有多激烈。
“可能等你们弄懂了他们来自哪里，为什么来这里的原因后，应该就能清楚他们为什么执着于制造‘人造返祖人’的具体缘由了吧。”卡比拉老夫人解释道，“他们分工很明确，有些秘密只有真正最高位的那些长老们才能传承知晓，像我这种学者长老，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接触到他们核心的秘密。就像我花了三百多年也只是摸清了部分他们‘寄生’的对象，听说还有一部分真正掌权的家伙，只有在‘囚山会’能见到，而我，虽然曾经是长老会的成员之一，却还没有被引进过‘囚山会’。”
“‘囚山会’又是什么？”
“‘囚山人’的殿阁，或者，也可以叫他们的议会吧。”
“‘宁安城’……是不是就是他们的地盘？”仇魄再问。
“你们不是心中有数了吗？”老夫人并不正面回答。
“请您给一个确切的答案。”这关系到接下来他要采取什么样的行动，以及如何采取行动。
“奉劝仇司长不要轻举妄动。‘宁安城’……半数以上都是他们的人，另外半数也多是和他们合伙做生意，有共同利益关系的人。如果您要动他们，得想想您动的是什么，将带来怎样的腥风血雨，以及……您确定能够动得了他们？”老夫人用一种奉劝晚辈的口吻悉心教导他道。
“半数以上？小小‘宁安城’总共也就几百万人口，半数起码有三四百万……”仇魄快速估算着数据的时候，小腿在隐隐抽动。
“这还只是放在明面上的这些而已。”老夫人道，“包括混种加在一起，我保守估计怎么也有千万人口了，他们分部在世界各个地方，任何你们想得到想不到的地方，都有他们的影子或他们的眼线。这，就是‘囚山人’。”
温融见老夫人真的是毫不保留地在回答他们的问题，而且她口中现在称呼的是‘他们’，而不是‘我们’，她这时尽可能想要在走之前给他们更多的提示，于是他也更直白地问：“‘宁安城’现如今的三十六个贵族，都是长老会的人员吗？”
“‘宁安城长老会’曾经有一百三十二个长老的，末世之灾中到底他们也受到了牵连，死了不少，还有一些是没有能完成‘衔尾仪式’的，最后只剩下了这么多，不加我们卡比拉家的话，只有三十五个了。”突然之间老夫人说话的声音变得虚弱了起来，这一段说完后，她愣是瞪着眼睛缓了好久，才缓过气来。
“母亲！”罗素下意识掏出了通讯器。
通讯器被摩莳扫了一眼，裂成了几块碎片。
“你想干什么？”罗素怒了。
“请尊重她的意愿。”摩莳冷冷地说道，“你没听到吗，她不想再这样存活下去了。”
罗素有点儿左右为难，他当然也想要尊重母亲的意愿，可，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而不理睬？
“他们快……快来了。你们，马上走，离开这里。”卡比拉老夫人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再次开口声音重新变得洪亮有力。
“他们？‘囚山人’吗？那正好可以会会他们。”仇魄捏紧拳头道。
木清樽瞥了他一眼：“你别这时候犯轴。我们现在是占优势先机的，如果现在就和他们摊牌，我们完全处于被动状态。清醒一点儿！”
仇魄被他这么一吼意识到自己刚刚确实想得简单了。他们现在连对方到底在他们身边安插渗透得有多少人多深入都不了解，就像他自己手下的那些人一样，万一……临时倒戈，他们就全盘输定了。
“母亲，我留下来陪您。”罗素急道。
“带他走！”老夫人知道自己不用具体吩咐，肯定有人会帮她这个忙，“留他在这里，等于是给那些人机会。带他走！快点儿，你们都走，没有几分钟他们就会过来了。”
她早就有了好几次经验，每当她真正快要失去前，不管他躲在哪里那些人都能知道也能找到他，就好像……他们能感应到某种生物反应一样。
摩莳果断地站起来向老夫人一鞠躬：“谢谢您告诉我们这些。告辞！”
仇魄和木清樽快速对视一眼，紧跟着上前一人一边抓住了罗素，在罗素要发出声音前，摩莳封住了他的嘴，那两位迅速带着他先转移。
温融在刚刚摩莳站起来的时候就一路小跑跑向隔壁，招呼孩子们准备离开。
小崽子们手里举着刚画好的画，奶声奶气地道：“画，画还没有给老奶奶。”
温融忙领着他们又折返回客厅，看着那位老人家如今孤独地半躺在轮椅上被单独留在客厅里的样子，他有点儿于心不忍，但他也知道，这是对方的选择。
“老奶奶……你要去星星上了吗？”小崽子们扑到老夫人身边围住了她。
老夫人笑着喘息道：“是啊……我也要去那里了。”
“那你一路顺风哦。这是我们给镇长爷爷的画，请帮我们转交给爷爷。”大宝手里拿着好几张涂鸦，踮起脚尖儿郑重其事地将其放到了老夫人的怀中。
“好啊！”老夫人愉快地答应了，她的眼珠子最后一直落在四宝身上，她很想再摸一摸这个小家伙儿。他真的很像罗素小时候，也很像那个孩子小时候。这让这位老人又一次地追忆起了自己初次体会到人类之间那种温情时刻的画面。
小四宝好像有心灵感应，自觉地凑过去将自己的脸蛋儿贴在她的脸庞蹭了蹭，乖巧地告别：“奶奶，再见哟~~”
“呵呵呵……再见！”真乖啊，比罗素乖，这一点儿上更像那个孩子了。
温融顾不上去感慨眼前这些，上前一把抱住孩子们：“乖，咱们要走了！”他最后看了一眼老夫人的眼睛，与对方的重睑对上，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看到的是这位‘囚山学者’真正的自我：“您，请保重！”
“你应该祝我能够解脱成功的。希望咱们不要再在这个世界见面了，孩子！”老夫人最后这声‘孩子’，让温融差点儿没能绷住。
“嗯，不要再在这个世界见面了。”如果再见的话，说明她，又一次被那些人给操控住了生命。
摩莳赶过来一把将五个孩子都抱了起来，拉起温融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不要怀疑自己做的事，摩莳阁下！几次都是您牺牲了自己，保全了那些幸存的人类。如果没有您，外面的世界起码重启两回了。我替他们谢谢您！”
摩莳没有回头：“我要得从来不是感谢。”
“那个箱子，那箱子里的东西，千万不要让他们得到。”最后的最后，在温融他们跑出大门的时候，老夫人高声提醒。
“明白了。”这也是摩莳最后给她的回应。
几辆车同时悬浮升空。罗素被左右两边架住，用力地挣扎着，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郁金疗养中心’越来越远。
优雅别致的客厅里，卡比拉老夫人操控着自动轮椅来到了落地大窗旁边，全身上下唯一动得了的那双眼睛看着夜空中逐渐变小消失的悬浮车，怅然一声长叹。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她操纵着轮椅回头，意外看到管家竟然没有走。
“老夫人，还是让我陪您吧。”那位与唐纳差不多骄傲的管家先生，笑盈盈地行了个标准的管家礼。
“你只是个普通的人类，为什么要留下来？”老夫人出神地发问。
“因为您是我这一辈子最好的老板，也是，最好的朋友。”老管家平静地说道，“从您在救下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在心里发过誓会永远陪伴您，服侍您。这和您是什么人没有半分关系。”
“谢谢，谢谢你的陪伴！”老夫人由衷笑道，“人类，真的是种很神奇的种群。好像我所有的情感都是从你们身上学到的，真有意思啊！”
“不，情感都是互通的，且不是人类特有的。您天生就懂得付出情感，所以才能得到回馈。就像，曾经的您和那位那位小少爷一样。”
“是……吗？”卡比拉老夫人好像想通了什么，“挺好的，原来是这样啊。”
“他们快来了。请，帮我把那些燃料都浇上吧。我们得快一点儿了，不然，他们会带着新的‘容器’前来。”她真的不想再寄生在别人的身体里了。
管家行动迅速地将早就准备好的燃料撒开，眼看着外面已经隐约能见到悬浮车逐渐靠近时，他没有犹豫迅速点燃了打火器。
火光瞬时将他们主仆二人包裹其中，密密实实的，绝对没有分毫可以进出的可能。
剧烈跳动的熊熊火焰之中，卡比拉老夫人对着外面那面对火势停下来的悬浮车大喊了一声：“我，我叫瑞克·卡比拉！”这是他最开始的名字，也是他本该带着一起去世的真正的名字。
“安若，父亲……这次真的能去见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0121:48:48~2020-11-0222:29: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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