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外面来的是宁府的两个婆子,奉了尤氏之命来折几枝梅花送去外头席上。
那两个婆子只以为这时候众人都在宴席上,并没有想到这么偏僻的地方还有人,说起话来便也没什么顾忌。
其中一人跺脚搓手,抱怨道:“咱们奶奶也太不公道,有好差使便派了别人,这样大冷天吃冷风的事就派我们!”
另一人也道:“可不是,我今儿都没个歇息的功夫,脚都快跑断了,平平都是奴才,有些人在屋里烤火嗑瓜子儿,咱们却要顶着西北风跑出来折什么花儿,真真晦气!”
先头说话的婆子自然明白她说的是谁,冷笑道:“你也别抱怨,人家是蓉大奶奶的心腹,谁敢不给面子?便是咱们奶奶也要退让三分。”
那婆子闻言“呸”了一声,道:“什么奶奶,我看就是个狐媚子,你瞧她那起子做派,妖妖矫矫,当人儿媳妇背地里却跟公公鬼混,也不怕抓去浸猪笼!”
另外一人不妨她言语如此大胆,顿时唬了一跳,忙四下张望了一番,见左右无人,方才松了一口气,忙道:“你也谨慎些!这些话哪里是能乱说的,被人知道了咱们俩都没好果子吃!”
那婆子却不以为然,道:“怕什么,满府里谁不知道他们那起子腌臜事,他们敢做就怨不得人说,横竖这里又没有别人,有什么不敢说的!”
说话间已经折了几支梅花下来,口中兀自嘀嘀咕咕个不停。
另外那人却胆小,见她口无遮拦,唯恐惹来祸事,忙道:“罢了不说这个了,咱们出来也有一会子了,外头又冷,折了梅花就快回去罢。”
说罢忙拉着那婆子走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四周重新安静下来,屋内一片死寂,只余下木炭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淡菊早已死死低下头,恨不得自己这会儿变成聋子哑巴。
李纨也苦笑不已,万万没想到不过一时心血来潮来赏梅,竟听到了这么一桩秘事,弄成如今的尴尬场面。
觑了惜春一眼,见她面色一片惨白,死死咬着下唇,双手紧紧攥着帕子,因太过用力,指节处已经微微发白。
李纨张了张嘴,欲言又止,饶她素来机敏,这种尴尬时候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虽不出门,但荣宁二府素来亲密,两府下人又都是没个把门的,人多嘴杂,贾珍与秦可卿的秘事暗地里风言风语早传开了,她也隐约听说了一些。
秦可卿生的风流标致,其鲜艳妩媚真真是罕有人及,贾珍本就是个贪花好色的性子,素来行事无忌,哪里忍耐得住。
贾敬又一心修道,万事不管,尤氏是填房,只知道奉承贾珍以自保,比邢夫人也强不了多少,哪里敢劝。
贾珍无人管束,越发恣意妄为,贾母虽是长辈,到底是隔房的叔祖母,贾珍又是贾家一族的族长,贾母也不好多管。
宁国府如今声明在外,外人都说这府里也只门口的两个石狮子干净。
贾珍行事荒唐,根本不在乎旁人议论,如今真正难堪的惜春,有这样一个混账哥哥,她的名声也差不多是毁了。
惜春虽是宁府嫡出的姑娘,但一落草母亲便去了,父亲也出家修道万事不管,当时贾蓉之母也已去世,尤氏还未入门,惜春无人照管,这才被抱去了荣府贾母跟前抚养。
这些年来贾珍与尤氏待惜春也不过面子情罢了,并不曾额外照应这个妹妹。虽说荣宁二府亲如一家,但惜春但到底不是荣国府的正经姑娘,吃穿用度比探春和迎春也好不了多少。
李纨心下忍不住叹气,说来惜春也是可怜,母亲早逝,父亲不管,亲哥哥又是这样的人,不说照应这个妹子,反倒连累了她的清白名声,也怪不得日后会变成那么一个冷情冷心的性子。
一时无人说话,惜春死死绞着帕子,面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方才那两个婆子的言语实在是惊心动魄,她今年也已经九岁了,虽不大懂,却也知道这是不可告人的丑事,心中又羞又怒,暗恨兄长荒唐,做出这没脸的腌臜事来。
只是贾珍到底是长兄,她这个做妹妹的管不到他上头去,何况她又是个姑娘家,这种□□之事本就不光彩,又是公公和儿媳妇,她即便再恼怒,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心下咬牙立誓,从此只当对方死了,日后决计不再踏入宁国府半步。
好在今日只她们三人在场,大嫂的为人品性她是素来知道的,最是稳重知礼,周全体贴,淡菊又是她的心腹丫鬟,倒不必担心会传出去。
良久,惜春心情渐渐冷静下来,抬起头对李纨道:“嫂子,我们回去罢。”
李纨见她虽然神色郁郁,到底冷静下来,心下也暗暗松了口气,绝口不提方才之事,忙道:“也好,我们出来也有些时辰了,是该回去了。”
两人当即起身,披上斗篷回凝香榭。
淡菊一声儿不敢言语,低着头跟在两人身后。
这厢贾母并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儿等人都看完了戏,又漱了口,净了手,才说要往梅林里去,便见到两人迎面过来。
尤氏忙笑道:“可算是回来了,我正要打发人去寻你们呢。”
贾母便问道:“你们这是去哪里了?半日都没看到人,怎的也不叫两个人跟着?”
李纨心念电转,正想用什么借口搪塞过去,忽听惜春道:“我去春晖园看了看,一时伤心,嫂子便陪我在那里坐了坐。”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静。
李纨见了众人神情,心下疑惑,半响后才想起以前听人说过,春晖园是惜春之母以前住的院子,只是后来那位夫人去世,春晖园便一直封存着,不曾有人住过。
贾母瞅了惜春一眼,见她眼睛微红,便知是哭过了,不禁叹道:“罢了,可怜见的,好生回去歇着吧。”
惜春低声答应着,告了声罪,便扶着丫头的手先回去了。
众人只当她一时触景生情,心下不自在,也都不再理论。
回到府里,次日李纨去贾母房中定省,黛玉迎春等人都在,只不见惜春,便问道:“四妹妹怎么不见?”
贾母道:“四丫头昨儿受了寒,今早便有些不大爽利,我让她在屋里将养着,不必过来请安了。”
众人都道惜春是想起了早逝的母亲,才一时心思郁结,染了风寒,都叹息了一番,也并不曾多想。
李纨却心下明白,定省完后便与黛玉宝钗等人去惜春房中探望。
惜春正倚在榻上怔怔出神,一身家常湖蓝银鼠小袄,系着白绫裙子,越发显得身形单薄。
见她神色郁郁寡欢,神情懒怠,李纨不禁暗暗叹息,只是这种事本就见不得人,也不好相劝,当着众人更不好多说什么,只握着她的手道:“妹妹放宽心思才是,什么坎儿都会过去,别的都是虚的,只有自己的身子才是要紧的。”
惜春闻言顿时触动了心事,不禁眼圈一红,忙低下了头,不肯让人看见。
李纨心下一叹,还是个小姑娘呢,偏偏遇到这等糟心事,轻轻抚了抚她的秀发,拿帕子帮她拭了泪,温声道:“别担心,你不是一个人,还有老太太和我们呢,好生保养身子,别让我们担心。”
惜春哽咽着点了点头,哑声道:“嫂子放心,我明白。”
众人都以为李纨是安慰她思母之伤,并没有多想,唯有宝钗黛玉和探春最是心细,隐约看出了不对。
探春心下怀疑是不是昨日在宁府遇到了什么事,只是惜春性子向来有些孤拐,如今又当着众人,越发不好多问,只拉着她说些趣事,有心开解她。
宝钗素来是不干己事不开口,虽猜到另有隐情,却也只做不知。
唯有黛玉心下担心,回去时落后众人两步,走到李纨身旁,趁人不注意悄声问道:“嫂子,四妹妹她?”
李纨知道她想问什么,暗暗捏了捏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黛玉冰雪聪明,见李纨神色凝重,不禁心下一凛,当即不再言语。
回到房中,李纨的心情依旧不怎么好,丫头婆子们不明其故,只有淡菊深知其中缘由,却也不好劝解,只道:“今儿新做了几样饽饽点心,奶奶要不要尝尝?”
李纨这时候哪有什么胃口,摇了摇头道:“不必了,你送去给老太太和太太尝尝罢,再挑两样容易克化的,打发人送去四姑娘屋里。”
淡菊答应一声,自去料理。
李纨便叫了夏竹碧云等人过来,打点年下送贾母王夫人的针线礼物,忽听外头传话道:“哥儿回来了。”
李纨大喜,忙道:“快进来。”
早有丫头打起猩红毡帘,便见乳母丫头簇拥着贾兰进来。
后面几个婆子抬着两个箱笼。
贾兰给母亲请了安,让叫人把东西抬上来。
原来贾兰这次带回来好些书籍,还有李母给的东西和李守中的亲笔信。
李纨不及看东西,先拉了儿子到跟前细细打量,见他面色红润,不但没瘦,比之前反而精神了些,终于放下心来,轻轻抚了抚他的发顶,笑道:“在外祖父家如何?可还习惯?”
贾兰乖乖依偎在母亲身边,答道:“都还习惯,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舅妈待孩儿都很好,外祖父还带我和厚表哥出去游玩了两次,还逛了庙会,可热闹了,只是有些想念妈妈。”
他第一次离开母亲这么久,颇有些不习惯。
李纨心中熨帖,微微一笑,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笑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兰儿日后长大了总是要离开家的,哪能一直跟在妈妈身边。”
夏竹等人正在一旁收拾贾兰带回来的东西,听了这话也都笑道:“可不是,哥儿日后金榜题名,拜官上任,总得离开京城。”
贾兰闻言皱了皱小眉头,搂住李纨的胳膊,不乐意道:“那我带着妈妈一起上任去。”
众人听了这孩子气的话都笑了。
贾兰知道大家再笑话他,不禁小脸一红,正想说什么,忽然想起自己忘了一件事,忙对李纨道:“妈妈且等一等,孩儿有东西送给您。”
说罢从桌上的一个匣子里取出一个红色锦盒,献宝似的递给李纨,红着小脸道:“这是我同外祖父逛街时在一家店里买的,妈瞧瞧喜不喜欢。”
李纨笑道:“什么好东西,这般神秘?”
一面说一面打开锦盒,不禁一怔,原来锦盒中却是一对赤金累丝镶绿宝石的梅花镯,镯子上面的绿宝石还没有小指甲盖一半大,但品相甚好,色泽匀净通透,攒成梅花式样,精巧别致。
夏竹等人也都看住了,惊讶道:“好精致的镯子。”
李纨奇道:“这镯子你从哪儿得的?”
这样一对镯子可不便宜,金子,宝石再加上做工,少说也要□□十两银子。
贾兰腼腆一笑,道:“是孩儿跟外祖父出去时在一家铺子里看到的,我想着前儿妈妈生日,我只送了一副寿字,这次难得出去,便用得来的金锞子换了银子,买了这对镯子。”
众人都笑叹道:“还是哥儿孝顺。”
李纨心下也极为感动,这儿子总算没白疼,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笑道:“兰儿眼光真好,妈妈很喜欢。”
说罢当即褪下腕上的碧玉镯,戴上这对镯子,绿宝石衬着雪白的肌肤,越发显得白皙娇嫩。
众人都道好看,贾兰越发喜欢,道:“那铺子里还有好些精致首饰呢,下回我再给妈妈买。”
李纨感动之余也有些想笑,逗他道:“这些可不便宜,兰儿要是再给妈妈买东西可就要把你的体己花光了。”
贾兰忙道:“妈妈不用担心,我还有好些呢。”
说罢忙让奶母取了个匣子来,打开与李纨看,道:“这些都是这次去外祖父家得的,有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舅母给的,还有外祖父的朋友给的见面礼。”
李纨细看了两眼,见大多是小巧精致的金银锞子,有笔锭如意的,也有状元及第的,除此之外还有一枚雀卵大小的紫玉佩,温润晶莹,细腻如脂,并未多加雕琢,十分古雅大气。
紫玉并不多见,如此成色的极品紫玉更是罕见,这样的玉佩绝非寻常人可以佩戴得起的。
李纨微微蹙眉,问道:“兰儿,这块玉佩是谁给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个人觉得秦可卿与贾珍之间应该是自愿大于胁迫。
秦可卿的判词是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从中便可以看出一二,她是警幻的妹妹掌管风月情债,是情天情海幻化而成,最是多情的一个人,曲子里也有说宿孽总因情。
贾珍滥情,可卿多情,才有了这一段孽情,可卿死后贾珍给的待遇看起来也是有点真心的,不过两人之间更多的□□,而不是情爱。
一开始秦可卿肯定是被迫的,后来慢慢的便有些愿意了,总的来说应该是半推半就。
从贾蓉的长相可以看出贾珍的长相应该也不差,这时候也只有三四十岁,并不算很老。
不过她又是一个有羞耻心和道德感的人,一边觉得自己这样不对一边控制不住□□,最后也以死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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