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亭泽回京的第三日,就在林氏的催促下,陪贺槿湫归宁。
温家二老始终觉得对不住贺槿湫,毕竟大婚的翌日,温亭泽便被一道圣旨赶着出征北上,甚至都来不及陪贺槿湫回门,且这一去就是大半年。
因此出发前,林氏着手准备了不少贵重礼品,直塞满了一辆马车,才算满意。
贺家那厢,已提前得了消息。贺诚更是携家眷一早便在府门前恭迎,见到马车行来,忙命家仆敲锣打鼓放炮仗的,好不热闹。
贺槿湫搭着温亭泽的手,跳下马车,莫名其妙道:“爹,女儿不过回个家,您这是做什么呢?今个儿又不是过年,未免有些浮夸。”
有温亭泽在前,贺诚不好与贺槿湫一般见识,只能低声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你懂什么”!
先前温家落难的时候,那些看好戏的连带着他们家也一块儿落井下石,如今人温亭泽可是灭了夏国的英雄,温尚书也成了温太师,连太子妃都死而复生,带回来个小皇孙。
贺诚弄出这番动静就是为了让那些挖苦嘲讽过他们贺家的人看看,如今京城中权势最高,势头最盛的温家可是他贺诚的亲家,如今京城中最炙手可热的定远侯可是他女婿!
“小婿见过岳父大人。”温亭泽恭恭敬敬地施礼。
“定远侯,可不敢当。”贺诚惶恐地去搀扶,“府中已摆好了酒宴,请定远侯移步正厅吧。”
“多谢岳父大人!”
这两人礼数周全的模样,看得贺槿湫有些别扭,可一听说可以吃饭了,她高兴地脚步都快了起来,嘴上自然地同贺诚搭话:“爹,今日可是张大厨掌勺,有红烧鱼嘛,女儿最喜欢吃红烧鱼了。”
贺诚见贺槿湫这副模样,眉头直皱在了一块儿,他望了望身后的温亭泽,厉斥道:“我从前教你的规矩都烂在肚子里了,你夫君尚在后头走着,你就跑到前头来了,蹦蹦跳跳的成何体统!”
贺槿湫懵了懵,她从前这般随意的时候父亲是从不苛责她的。
如今这是怎么了,难不成真应了那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她颇有些委屈地瘪起嘴,便听后头她那位九妹妹忽得柔声细语道:“爹爹别生气,六姐姐向来自由惯了,想是回家高兴不已才会如此,可女儿瞧着六姐姐如今可比从前规矩不少呢。”
贺槿琳是贺槿湫继母所生的女儿,比她年幼五岁,从来与她不对付,因而这番话贺槿湫很快听出不对劲来,敢情是在拐着弯儿说她从前更加不知礼数,鄙陋粗俗呗。
贺槿湫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但到底还是忍下了。
未出嫁前,贺槿琳和继母钱氏也常是会刁难她的,可贺槿湫想着她父亲常说的家和万事兴,每次都置之不理,照常吃喝。
这回她也想权当做没听到,略过此事时,却有一只温暖的大掌忽得牵住她。
她转头便见温亭泽对贺诚道:“岳父大人别怪湫儿,是小婿教她平日不必拘谨。小婿之所以心仪湫儿,正是因为她这份天真烂漫,也不希望她被太多规矩牵绊着,只能做温良贤淑的样子。”
贺诚闻言愣了愣,旋即转怒为笑:“湫儿性子顽皮,承蒙定远侯不嫌弃。”
而站在后头的贺槿琳则有些妒忌和不屑地撇了撇嘴。
她实在不明白,虽说她这位六姐姐如今瘦了下来,样貌生得也还算过得去,可其他方面真可谓一无是处。
可怎就走了这样的好运,教不知多少世家闺秀爱慕的定远侯给看上了。
贺槿湫抬眼偷偷去瞧温亭泽,想抽回手却没能抽回来,她凑近了用两人才能听清的声音道:“谢谢你啊,替我解围。”
温亭泽垂眸,只见贺槿湫倚着他,皮肤净白如瓷,娇娇小小的煞是可爱,一双眼眸如清潭一般澄澈透亮得不像话,其上如蝶翼般的羽睫轻轻颤着。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下的某一处也被猛然撩拨了一下,他撇开眼道:“没什么,谁叫我们如今是夫妻呢。”
贺槿湫赞同地点点头。
“既是当初约好的,那做戏定是得做足,做得彻底,不过话说,你演得可真好!”她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做戏?
温亭泽在心中苦笑了一下。也对,当初他可不就是这么对她说的嘛。
在正厅用了午膳,喝了一盏茶,温亭泽便随贺槿湫一道去了她出阁前居住的院落。
乍一踏进院门,贺槿湫就愣住了,她环顾四下,疑惑地蹙眉,旋即转身往外走。
家仆忙拦住她,“都到了,六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这不是我先前住的地方。”贺槿湫坚定道,“你瞧瞧,分明我院中花木寥寥,可这儿却有那么多枝繁叶茂的海棠了,还有那角落的鱼缸,廊下的竹帘和铃铛,都是我院中没有的。”
家仆拭着冷汗解释:“老爷听说姑娘和姑爷要回来,才命人稍稍修缮了一番。”
“稍稍?”贺槿湫质疑道。
温亭泽挑了挑眉,负手大步进去探看。
甫一进屋,便有一股淡淡的苏合香扑面而来,面北的博古架上摆满了文玩,书画成摞地堆在紫檀木书案的一角,屋内装饰雅致清幽,无一不在显示屋子主人的才气端庄。
只是,一旦细看,便能看出许多问题。
所有的书卷皆是崭新的,墨香味浓重,连个折角都没有,墨锭还是整块的,搁在架上的毛笔甚至还胶在一块儿,。
“这都是什么呀。”紧随其后的贺槿湫望了望屋中的陈设,脸都沉了,她指着书架和书案,不满道,“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不是我的,通通都给我拿出去!”
“可是……”家仆为难地望了眼温亭泽,继续硬着头皮道,“姑娘您自己的东西,这是让奴才们搬到哪儿去?”
温亭泽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那老丈人也是有趣,是多怕他知道贺槿湫从前过得是漫不经心,随心所欲的日子,还特地命人布置了一番。
“你笑什么?”贺槿湫瞪他一眼。
温亭泽努力憋住笑,“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爹这一番良苦用心,可真是浪费了。”
不到半柱香的工夫,贺槿湫命人把院内的东西搬出去的事就传到了贺诚耳中。
贺诚气不打一处来,晚膳后遣了家仆请温亭泽去了他的书房。
温亭泽见贺诚啜着茶,踯躅不安,欲言又止的模样,直截了当道:“岳父大人若是有什么吩咐,尽管与小婿说便是。”
“湫儿那般模样,让定远侯见笑了。”贺诚尴尬地笑了笑,随即自责道,“也怪我自小便娇纵她,她不愿学琴棋书画便也由着她的意,想着日后嫁个门当户对的,也不必要求会这些,只是不曾想,却让她高攀进了定远侯府……”
温亭泽能明白贺诚的意思,他之所以做那些,也是生怕温亭泽会不喜贺槿湫的怠惰和无才,因此起了悔意。
“岳父大人多虑了。”温亭泽安慰道,“我娶湫儿之前并不是没听过外间有关她的传闻,若我真会为此左右,那一开始便不会娶她。”
望着温亭泽眸中的诚挚,贺诚才算稍稍放心,少顷,长叹了口气,面露歉疚。
“若当年我能好好看住湫儿,不教她被人掳了去,想必她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般。”
“掳了去?”温亭泽并没有听贺槿湫提起过这事,他急问道,“她幼时发生了什么?”
温亭泽在贺诚的书房坐了一个多时辰才回来,贺槿湫恰好沐浴更衣完,见了他,疑惑道:“爹爹将你叫去说了什么,怎生去了那么久?”
温亭泽看向贺槿湫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他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不过教我以后对你好一些罢了。”
“唉,我爹他不知……”
贺槿湫望了望周围的婢女,倏然闭上嘴,挥手命她们都退出去,才继续道,“我爹他不知我俩是假的,才会担心这担心那的,生怕你有朝一日休了我。可他怕是要失望了,因为再过一年,我们就真的要和离了。”
她放下手中的篦子,语气轻松地上了床榻,却不知温亭泽此时的心情却颇为沉重。
“和离的事,倒也不必那么急……”他嘀咕道。
贺槿湫没有听见,只从床榻内抱出一床衾被扔给他,指了指内室一角,“今夜便继续委屈侯爷您睡在小榻上了。”
温亭泽回来的这几日,都和贺槿湫住在温府,有林氏盯着,他们自然不敢分房睡,便只能命人拿来两床衾被,一个睡床,一个睡小榻。
可今日,温亭泽却站在原地不动,片刻后,忽得上前,又将衾被放回了床上。
贺槿湫不明所以,问道:“若是侯爷觉得这衾被不够厚,我喊梅儿给您换一个可好?”
她刚想开口喊梅儿,便见温亭泽在榻边坐了下来,俯身去脱鞋,她猛然一惊,顿时会意,“你今晚难不成要睡在这儿?”
温亭泽气定神闲地看了眼窗外,不疾不徐道:“我方才从你父亲的书房回来,发现你父亲特地寻了个人盯着这儿,你好容易回家一趟,若被人发现我们分床而睡,只怕不好解释。”
贺槿湫听罢,暗暗在心中埋怨了贺诚一句,正想说反正也看不到屋内的状况,大不了明日一早再伪装也不迟,却被温亭泽抢先一步打断:“担心什么,不过一夜而已,还是你怕你夜间会忍不住对我出手。”
“谁,谁会对你出手,你也太瞧得起自己了。”贺槿湫瞧着温亭泽脸上不正经的笑,臊红着一张脸,连话都说不顺了,她拿衾被往头上一蒙,转身往内侧躺下,“您要睡便睡,我可拦不住你。”
她有什么好担心的,温亭泽虽说是个男人,但纵然睡在同一张榻上,她也无后顾之忧,毕竟温亭泽亲口对她说过,他不喜欢女人。
既是不喜,又怎会去碰她呢!
若不是如此,当初她也不会那么心安理得地答应同他成亲。
头一回和人睡同一张卧榻,贺槿湫多少有些不习惯,翻来覆去适合了好一会儿,才逐渐睡了过去。
可卧榻另一侧的温亭泽却没有丝毫睡意,他不知自己怎就突然撒了那样的谎,就为了和贺槿湫睡在同一个榻上。
现下是在同一个榻上了,他又后悔了,因一股淡淡的馨香从身侧飘过来,在鼻尖萦绕不散,就像是羽毛挠得他心头发痒,哪里还睡得熟。
他对着床幔顶上的玉兰绣花也不知发了多久的愣,外头风声渐嚣,忽得将窗扇吹开了一条缝,扑灭了榻边唯一的烛火,整个屋子霎时陷入一片黑暗。
不多时,天边一阵阵忽明忽暗伴随着隆隆的秋雷响起,劈哩叭啦落下的雨打在窗前,带着几分寒意从窗缝中溅进来。
温亭泽起身想去关窗,却听身侧一阵低低的呜咽声。他闻声看去,只见贺槿湫蜷缩着身子,口中还在含糊不清地说些什么,似是被梦魇着了。
“醒醒,贺槿湫,醒醒。”
温亭泽轻声唤她,床上人却依然蹙眉喃喃地哭泣着,看到她这副模样,温亭泽想起什么,转而温柔地唤道:“湫儿,湫儿……”
他伸出手想去推醒她,却不料此时一阵惊雷落下,震耳欲聋,贺槿湫猛然睁开眼,在黑暗无措间本能地坐起来,扑进了温亭泽怀中。
温亭泽一时不备,两人双双倒在了厚软的被褥之上,下一瞬间,温亭泽双眸微张,只觉得有什么温软的东西清晰地从他脸颊上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