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没了?”景詹哑声道,“什么叫没了!”
习语哭得涕泗横流,口中只断断续续道:“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没有看好主子,是奴婢的错……”
景詹越过她,快步迈进去,房内只浮着一片哀恸的哭声,林氏已哭厥了过去,坚毅如温留长也在一旁默默抹泪。
家仆跪倒一片,拔步床上依稀躺着一个人,景詹只觉双腿重若千金,每迈一步都使了极大的气力。榻上那人用衾被盖过了头,他站在榻前,将颤抖的手缓缓伸过去。
“殿下!”温留长出声制止,他摇了摇头,一瞬之间仿佛苍老了许多,“晚儿她……”
景詹恍若未闻,一把掀开了衾被,衾被下的尸体手掌脚掌皆已浮肿,脸上满是血痕,已看不出本来面目。
他静默地站了半晌,忽得退后一步,冷眼地望着那具尸首,定定道:“这不是晚儿。”
“殿下……”
温留长知景詹悲痛,他也不愿相信,可尸首凸起的小腹,正是近五月的模样,令他不得不信。
“这不是晚儿!”景詹又重复了一遍,语气中难掩愠怒,“这不是!”
他头也不回地大步出屋去,恰逢高裕赶来。
高裕低身跟在后头,努力追赶太子的脚步,惴惴问道:“殿下,太子妃娘娘的尸首是否要运回东宫?”
景詹蓦然止住步子,扫向高裕的眼神锐利如刀,透着寒光,令高裕不寒而栗,忙闭紧了嘴。
“传孤的旨意,查验所有出城的人,其中若有身怀有孕的妇人,扣留下来盘问。另外,去大理寺把左尧叫来,孤要见他!”
他冷冷地落下几句,转而匆匆回了东宫。
大理寺少卿左尧被高裕拉着进励正殿时,想到即将要办的差事,背上不禁攀上一层冷汗。
宫中虽及时封锁了消息,可太子妃今早溺死于温府池塘的事还是泄露了出去,他也向高裕探了口风,证明此事属实。
这绝非小事,不仅因死者是太子妃,更是因为太子妃身怀有孕,她腹中的可是未来的小皇孙。
如今一尸两命,何其棘手。
左尧站在励正殿殿外,深吸了一口气,擦了擦手上的冷汗,才躬身进殿去。
“臣大理寺卿左尧参见太子殿下。”
景詹头也不抬:“去查查这几日,可否有身怀有孕,月份在五月上下的妇人失踪。”
左尧心下一惊,迟疑着试探道:“殿下的意思是……”
偷龙转凤!
太子殿下并不信那具尸首是太子妃。
“太子殿下有何证据?”
景詹没有证据,他甚至没有去细瞧那具尸首,便直觉不是他的晚儿,除了那身衣裳和五个月的肚子,谁又能证明那人是温亭晚呢。更何况尸体面目全非,倒像是有人刻意为之。
见太子沉默不言,左尧拱手道了声“是”,奉命退下。
心下却有些担忧。
听说太子妃死状凄惨,他认为当下查出凶手才是要紧,可太子殿下却坚信那不是太子妃。
只希望不要是太子殿下自欺欺人才好。
太子妃殁的消息终究纸包不住火,没过几日,便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
而后不久,宫中都道太子殿下疯了。
太子妃身死,太子却迟迟不肯入殓下葬,甚至不肯将太子妃的尸首接回东宫,始终不愿承认那人是太子妃。
他整日待在鸾和宫中,对着满屋子太子妃的物件神神叨叨,不知所云。
高裕自御膳房端来一些清粥小菜,一进鸾和宫,便见太子捧着太子妃为孩子缝制的衣物出神。
“殿下,你已两日不曾好好进食了,奴才拿来些清淡的饭菜,您且用一些。”
景詹不言,双眼盯着那件做了一半的湖绸小衫,小衫一针一线皆缝得极为细致,可见温亭晚的用心和对腹中未出生孩子的期盼。
“殿下。”高裕踯躅片刻,“皇后娘娘今日派人来东宫传话,说是太子妃的尸首已在温府停了两日,按理应迎到东宫设灵堂三日后入殓下葬……”
景詹缓缓抬头,眸光冰凉似天山上千年不化的寒冰,“孤说了,那不是太子妃,又何需下葬。”
高裕暗暗叹了口气,太子妃的尸首是在温家偏院的池塘里发现的。
听说是习语一早唤太子妃起床却发现太子妃不在房中,她满院子的找都没找到太子妃的身影,门房也未见太子妃离府。
心急之下习语差全府的家仆一同搜寻,最终在温府一个偏僻无人的院落里寻到了一具仿佛在池塘中的尸首。
虽然面容损毁不可辨,可不管是身上的衣衫还是近五个月的身孕都与太子妃无异。
高裕无奈,太子妃过世,他理解太子殿下的心情,可该劝的他都已劝了,如今只能靠太子殿下自己想开了。
高裕将饭菜搁在太子面前,转头见五公主跑进来,看到太子坐在小榻上失魂落魄的模样,她一抽鼻子,眼泪霎时落了下来。
“太子哥哥,你别这样,皇嫂已经没了……”
景詹面无表情地看向她,神色颓败,双目似失了焦距,口中喃喃,“她还活着,只是孤不知道她到底在哪儿,是孤的错,是孤没有保护好她。”
景姝在景詹面前缓缓蹲下来,“太子哥哥,你何必如此执着,你将皇嫂给葬了吧,你要让她死后也魂灵不安嘛。”
景詹蹙眉似有些烦躁,他扶额淡淡道:“姝儿,你回去吧。”
“太子哥哥。”景姝不肯走,所谓入土为安,她怎能眼睁睁看着温亭晚的尸首不得入殓埋葬。
她双目通红,显然已经哭了好几日了,她扯住景詹的衣袍求道:“太子哥哥,你不能这样,就算你不信,皇嫂她也已经走了,太子哥哥……”
高裕见状无奈地去拉她,“五公主殿下,您回去吧,太子殿下想一人静静。”
“太子哥哥……”
景姝哭着求了许久才放弃,离开时抽抽噎噎,一步三回头。
天色逐渐暗下来,高裕送来的饭菜却是一动未动,直到彻底凉透才被端了下去。高裕点起宫灯,便见左尧匆匆而来。
“殿下,微臣已命人将京城翻了个遍,并没有发现符合条件的妇人失踪。”他小心翼翼地禀道。
“昨日,还是没有发现身怀六甲的妇人出城吗?”景詹蹙眉道。
左尧摇了摇头。
太子妃确实死得古怪,听闻当晚温府值夜的下人压根没有听到任何的动静,而且太子妃的尸首又为何会出现在无人居住的偏院的池塘中,且面容被锐器所毁,几乎面目全非。
他去查看过尸首,看到那副模样也忍不住犯恶心,难不成是有人妒忌太子妃的美貌,才做出这样的事。
少顷,他犹豫道:“殿下,微臣知道太子妃娘娘死得确实蹊跷,可并不能证明那具尸首不是太子妃,许是……有人记恨太子妃娘娘才刻意毁尸。”
小桌上宫灯幽幽的烛火,映照出在景詹深邃不见底的眸子里。
所有人都在劝他放弃,所有人都在劝他承认那人就是温亭晚,可他相信那人不是,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的晚儿如今一定在某个地方,好好地活着,或许正无助又害怕地等着他去救她。
景詹此刻最后悔的事,便是没有派人好好保护她,回宫的时候,他想到温亭晚对暗卫的抗拒,又觉她在温府定不会出什么意外,才放心地撤掉了保护她的暗卫。
可他没想到,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大意,竟把温亭晚给弄丢了。
他没有一点思绪,全然不知该去哪里寻她。
景詹将拳头重重地砸在小桌上,桌沿的茶盏抖了两下,轰然落地,发出一声脆响。
“京城寻不到,就去京城之外的地方寻,他们既能将尸首掉包,做到以假乱真,孤就不信,留不下一点蛛丝马迹。”他低喝道。
左尧吓得颤了颤,为难地看了景詹一眼,心道太子殿下根本就是疯了魔。
毕竟对方制造太子妃死亡的假象,掳走太子妃本人,又有何意义呢!
但他还是应声领命,退下时却突然想起了什么,“殿下,今日微臣抓了一个在大理寺门口闹事的人。”
见太子似乎对此并不关心,他继续道:“那人在大理寺门口吵吵嚷嚷,说要见您,说能一答您心中所惑。”
他心中所惑?
景詹倏然抬眸,“是什么人?”
“是一个白发苍苍,衣衫褴褛的老道,可微臣看他像是个骗……”
“为何不早点向孤禀告!”景詹疾言厉色,“将他给孤带来,不,孤亲自去见他。”
太子怒气不掩,起身大步迈得飞快,左尧跟在后头,随着太子连夜赶往大理寺监牢。
老道半梦半醒间,便听狱卒低喝了一声,睁眼便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落在他眼前,他抓着乱糟糟的头发坐起来,吊儿郎当地笑着。
“太子殿下,又见面了。”
然而眼前的男人并没有闲心同他寒暄,下一瞬那只指节分明的大手便已擒住他的脖颈,只要稍一用力就能掐断他的脖子。
老道怔愣了一下,旋即嬉皮笑脸道:“有话好好说,殿下这是做什么?”
“说,温亭晚在哪儿?”景詹整个人身上散发出浓浓的戾气,连站在一旁的左尧都有些毛骨悚然。
老道扯开嘴角,慢悠悠道:“贫道略懂观星之术,昨日听闻太子妃娘娘身故的消息,夜观星象,奇怪的是贫道发现太子妃娘娘分明安然无恙……”
“别说废话!温亭晚如今身处何处?”景詹声音低冷,五指微微用力。
老道顿觉喘不上气,忙道:“西北,太子妃娘娘正朝西北方向而去。”
西北?
景詹思量片刻,起身快步离开。
坐在原地老道捂着脖子猛咳了两声,望着景詹离去的背影嘟囔着:“又来了,疯子!真是疯子!”
走出大狱,景詹一个眼神,跟前便多了一人跪倒在他脚下。
“孤记得你说过,太子妃与夏国来的一个使臣曾在宫门处见过一面,去查查那个使臣的底细,两个时辰内给孤答复。”
只一眨眼的工夫,那个身影消失无踪,约莫一个半时辰后,再次在励正殿跪倒在了景詹眼前。
“殿下,属下已去查过,那位与太子殿下见过面的使臣名叫崔桓,自称是夏国皇都人士。属下还去看了仵作的验尸报告,突然发现这位崔使节比其他使臣团的人早死了近半个时辰。”
他顿了顿道:“属下乔装进了大理寺,无意间探听到一件事,礼部的柳屏大人来查看使臣团的尸首时,曾说过一句奇怪的话,他说他记得那位崔使节的耳垂上原有的一颗小痣似乎不见了。”
景詹剑眉蹙起,只想到一种可能。
替身诈死。
听闻一些权贵高官,皇室子弟为求自保,会秘密寻找与自己肖像的人养起来作为替身,在关键的时候替自己去死。
他没时间去验证此事的真假,也没时间去探究那位崔使节的真实身份,更来不及去想为何那个崔桓要费那么大的气力带走温亭晚。
景詹连阻挡寒风的大氅都未披,便匆匆赶往了御书房。
半个时辰后,他回到励正殿,对高裕吩咐道:“把温府那具尸首接回东宫,以太子妃之仪风光大葬。另将孤哀伤过度,重病不起的消息传出去,这阵子,不论谁来励正殿都不能见。若孤十日内不回,父皇那里会派人来教你该怎么做。”
高裕听罢,双眉紧蹙,颇有些惴惴不安地问道:“殿下您要去哪儿?”
景詹薄唇轻抿,神色坚定。
“孤要亲自将太子妃带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今天是因为有事一直在外面,8点半才回到家,不是因为吃瓜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