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不知味地用了晚膳,沐浴更衣后,温亭晚坐在缠花石榴纹铜镜前,愣起了神,一双潋滟的美眸失了焦距,也不知陷入何种空想之中。
“主子,你是要戴这支玉兰花簪还是这只凤凰步摇?”
习语从妆奁中取出饰物,递到温亭晚眼前任她挑选。
温亭晚随意地瞥了瞥,漫不经心道:“哪个都好。”
习语瞧她这模样,掩唇而笑,“主子您怎还高兴傻了。您日盼夜盼好不容易等太子殿下回心转意,今夜可是您的好日子。”
好日子?
温亭晚自嘲地笑了笑。
也许是吧,毕竟入东宫一年,这可是太子头一回提出要她侍寝。
或许应该叫圆房,是她作为太子的嫡妻,在一年多前的大婚之夜就该和太子完成的事。
她不由得又想起前年的十一月十,那个由钦天监亲自挑选出的吉日。
在繁琐的大婚之仪后,她被迎进了鸾和殿内,殿外风雪漫天,殿内的红帐红绫和箱柜桌椅上的吉祥纹样喜庆地耀眼。
她忐忑地坐在榻前,看着宫人往炉中添了一回又一回的银丝炭,即使疲惫不堪,仍执着地等待着她的夫君,直等到身子冰凉,才终于看到了酒意微醺的太子。
温亭晚羞赧地垂下头,眼见太子挥退了宫人,正待与他一诉衷肠,却见太子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眸似淬了冰一样令人生寒。
他蹙眉像看什么脏污,丝毫不掩对她的厌嫌,旋即嗤笑了一声,径自脱了外衫,背对着她在了床榻的里侧躺下。
幻想过各种新婚之夜的情形,温亭晚唯独没想到太子对她竟这般态度。
本该琴瑟和鸣的大婚之夜,太子从头至尾连句话都不愿同她说,也未给她留一丝情面。
翌日晨起,宫中的嬷嬷将洁白的元帕呈给了皇后,不消半日,太子不愿与太子妃圆房的事不胫而走。
温亭晚,自此成了宫中的笑话。
她微微抬眼,便能瞧见镜中习语的笑颜。习语欢喜,她却并不欢喜,反而格外地冷静。当时那份缱绻的少女心思也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看开了,有些事,来迟了,便没有意义了,
梳妆罢,温亭晚移至窗边的小榻。
脚腕涂了药油,已不怎么疼了。
太子将她抱回鸾和宫后,便以处理政务为由先回了励正殿,只说巳时再来。如今离巳时还有好些时辰,她只能干等着,百无聊赖之下,温亭晚实在有些坐不住了。
不顾习语的阻拦,温亭晚脱了鞋,爬上小榻去,又命习语拿来了几本时兴的话本子,饶有兴趣地读起来。
不知不觉翻了大半本,一抬眸便见习语双唇嗫嚅着,想说又不好说的模样。
“怎么了?”温亭晚疑惑。
“主子,已过巳时了……”
温亭晚听着习语语气中的失望惋惜,将视线重新落回书页上,淡淡道,“再过一刻钟,若殿下还是不来,便不必等了。”
这一刻钟,倒不是温亭晚给自己留的希望,顺口罢了。她认定太子不会来了,想必白日里提起侍寝也不过是一时兴起。
一想到今夜不会再有人打搅自己,温亭晚整个身子都放松下来,在小榻上的躺姿愈发慵懒。
景詹踏进内殿,便瞧见了这副赏心悦目的榻上美人图。
只见温亭晚身着海棠色的杂宝梅花对襟长衫,托额斜卧在临窗的暖榻上,一条雪白的貂皮毯子搭在胸前,宝蓝的襦裙下如皓月般晶莹小巧的玉足露出来,在昏黄的灯光中,平添几分旖旎。
似看得有些累了,她抬手揉了揉脖颈,听到身后的动静,头也不抬,眼睛仍不舍地流连在话本子上,随口吩咐着。
“习语,叫宫人将殿门关了吧,太子殿下今夜定是不会来了。”
温亭晚等了半晌,没等到习语的回话,正奇怪,一只指节分明的大手横空落下来,生生抽走了她虚握着的书。
她抬眼便撞见太子的脸,两人贴得极近,她甚至能感受到太子温热的呼吸落在她的额间。
“太子妃在看什么,看得如此入神。”
太子的脸上分明带着笑意,语气也平和,可温亭晚却感受到一股隐隐的凉意攀上背脊。
“殿下。”
景詹见温亭晚一脸惊色后,忙翻身下榻,理了理衣裙,神色拘谨,全然没了方才的轻松自在。
他掩在袖中的手握了握,竟觉得不是滋味。
因参加太后的家宴,殿中一摞的奏疏都未处理,他紧赶慢赶好容易批阅完,想到误了同温亭晚约定的时辰,她定等得十分辛苦,难得生出一丝愧疚。
不曾想,入了内殿,温亭晚捧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还满不在意地吩咐宫人将殿门关了。
没有一点他想象中唉声叹气,失落焦急。
看来是他自作多情,温亭晚根本没在等他!
温亭晚不知景詹沉着脸在想什么,她也不想猜,此时,她暗暗搅着衣角,盯着景詹手中的那册话本,眸中有一闪而过的慌张。
不幸的是,这份慌张恰被景詹捕捉到了。他也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书比他还吸引温亭晚。
在温亭晚想拦又不好敢拦的绝望表情下,他从刚刚翻开的地方又将将往后翻了两页,剑眉越拧越紧,神色蓦地变得有些怪异。
只听“啪”地一声轻响,景詹将书扔在了暖榻上,似笑非笑,“太子妃何需看这些,你若不懂,孤自会教你。”
书落下时,又随风往后翻了翻,温亭晚瞥过去两眼,双颊臊得通红。
这话本本就是市井之书,自然不乏粗鄙露骨之语,好巧不巧,她恰恰翻到书生与花妖情难自禁,在树下颠龙倒凤的情节,作者不惜笔墨,倒将这一幕描写的事无巨细。
其实她只看了一半,还未看到关键,可不等她解释一句,景詹沉冷的声音透着几分不容置疑。
“替孤宽衣。”
温亭晚咬了咬唇,从命上前,动作极慢。
景詹的耐心到底有限,看她磨了半柱香的工夫都还未褪至中衣,大手一抬,落了她发髻上的珠钗首饰,一把抱到了床榻之上,抬起下颌,像是泄愤一般重重地吻了下去。
温亭晚只觉得连呼吸都被景詹掠夺走了,腰被大手死死压着,挣脱不得,她只得将双手搭在景詹宽阔的肩膀上,无力地推拒着。
不知过了多久,感受到温亭晚化成一摊水软在他的怀里,景詹才满意地放开她。
仿佛逃过一劫的温亭晚顺势倒在床榻上,胸口起伏,微微轻喘,朱唇泛着水光,眼神迷离而魅惑。
景詹蓦地呼吸一滞,眸色愈浓。
然温亭晚听着耳畔景詹同样有些粗重的气息,却凭空生出一丝恼意。
入东宫前,温家也请过嬷嬷为她讲过闺中之事,故知晓这种事儿,除了生儿育女,也是能从中得出几分乐趣的。
可她如今觉得,纵是真有乐趣,也是太子的,她实在是不喜欢,甚至觉得若能逃过便好了。
这般想着,只觉得下腹胀疼起来,身下蓦地涌出一股熟悉的热流。
景詹已将温亭晚的衣裳解了一半,他是头一回,动作难免有些笨拙,可对于这种事,男人总比女人懂得快,往往无师自通。
正待褪了下裙,温亭晚却拽住了他的手腕。
他垂眸看去,只见温亭晚面色苍白如纸,额间泛出冷汗,双唇嗫嚅,许久才艰难地吐出一句。
“殿下,我疼。”
景詹确实听说过女子初次是会疼的,可他还未做什么,她怎就疼了。
他只当温亭晚紧张,也并不打算因为她紧张而停下来,他如今忍得难受,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故只能安慰一句。
“别怕,孤会温柔一些。”
温亭晚听罢,实在气急,她都快疼死了,这太子怎还想着敦伦之事。
眼见着景詹又要欺身压下来,她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抬脚猛得向太子踹去。
景詹侧身一躲,继而轻而易举地拽住她的脚腕,他眸光一沉,语气中透着几分不耐。
“温亭晚,你是太子妃,侍寝是你的本分。”
温亭晚痛得没了气力,解释不得,只能轻喘着,双手按在小腹上,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含糊不清的“疼”。
景詹顺着她的小腹往下看,才察觉到不对,因温亭晚的腿被抬高,露出襦裙之下一片猩红的血迹。
“你受伤了?”
温亭晚双唇微启,下腹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仿佛千万根银针疯狂往上扎,本欲说出口的话化成了低低的无助的啜泣。
景詹从未遇过这样的事,他替温亭晚拢了拢衣裙,披衣翻身下榻。
高裕候在殿外,听到殿内隐隐约约的动静,便觉今夜事要成了。
太子殿下这么些年不近女色,不宠幸妃嫔,高裕也颇为忧心,太子毕竟是储君,若久无子嗣,只怕也会遭有心之臣妄议。
高裕还在喜不自胜时,却突然听到景詹在喊自己。
他估摸着也才过了不到两刻钟,心下大骇。
太子殿下竟然这么快!
他迟疑地推开殿门,只见景詹不复一贯的沉静,脸上难得出现慌乱。
“去请太医!”
这夜顾太医恰好在太医署值班,睡到一半,就被东宫的小太监拉了起来,去给太子妃瞧病。
他还想着莫不是那位太子妃又不顾自己的身子,做了什么傻事。
刚踏进励正殿,便见太子妃的榻前竟坐着身着寝衣的太子殿下。
他差点没拿稳手中的药箱,正待擦擦眼睛确认虚实,太子殿下已起身命他上前诊断。
“太子妃得了何疾?”
顾太医想了片刻,不知跟太子如何形容。
他这副犹豫的样子,却是让景詹剑眉蹙紧,尤自生了不好的预感。
“但说无妨。”
“太子殿下。”顾太医终是低身道,“太子妃并非得疾,只是来了月事。”
瞥见太子脸上的质疑,顾太医继续道,“平常妇人来月事,稍有不适也算正常,然太子妃经痛之症如此厉害,恐怕是寒气入体所致。臣记得,太子妃先前虽有痛症,但从未像现在这般疼过,究其缘由许与前一阵的落水有关。”
听到“落水”二字,景詹默了默,垂眸看不清思绪,许久才道:“如何治?”
“臣开几副方子或可缓解,只是这经痛之症一时难以根治,需慢慢调理。”
景詹点头应允,顾太医出了殿门又跟习语吩咐了几句,便跟着带他来的小太监急匆匆回太医署开药。
温亭晚躺在榻上,身子曲着,汗透了半件内衫,痛苦的低吟声不断,习语拿了个汤婆子,塞进了被褥里,便要着手给温亭晚换下脏污的衣裙。
不待习语“撵”他,景詹自觉地站起身去了屏风后,在高裕的伺候下将衣物穿戴齐整。
“殿下,可要回励正殿?”
景詹往床榻的方向望了一眼,刚欲命人收拾偏殿,想到明日早朝,又把这想法咽了回去。
他随手抓了一个鸾和殿的宫人,吩咐将太子妃的情况随时报给他,便起驾回了励正殿。
是夜,鸾和殿这边,灯火通明了一宿。
景詹离开后,还不待药煎好,温亭晚就痛得扶着床栏呕吐起来,宫人进进出出,换水换衣,清扫侍药,直到晨光熹微,温亭晚才算好受一些,疲惫地睡过去。
第二日,景詹下了早朝,才得知此事,心提了一下,可念及未处理的奏疏,只吩咐小太监去鸾和宫通报一声,说是午间去太子妃处用膳。
回励正殿后,高裕哪里看不出来太子始终心不在焉,正犹豫要不要给太子递个台阶,能早些去看太子妃时,去鸾和宫传话的小太监回来了。
见太监小安子眼神飘忽,高裕忙问:“可是太子妃的情况不好?”
景詹闻言蓦地从案牍中抬眼。
小安子手心冒汗,双唇打着颤,许久才回话。
“禀太子殿下,太子妃说……皇后娘娘罚她禁足,为表对皇后娘娘的敬重,这一月她谁都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