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 54 章(1 / 1)

回到山上时,暮色已匿,我哼着月前偶学的小调儿,迈着散漫的步子,踏进黑漆漆的寝洞。

习惯使然,即便不掌灯,借着两三缕几不可见的星光,我也能准确无误地摸到躺了近二十年的草榻。

反正再过一两个时辰又要下山,我便懒得点灯,随手将包袱丢在榻尾,一个猛子扎入榻中。

周身每一寸筋肉都开始松懈下来,仿佛一整天的疲累都在沾上草榻之时瞬间舒散,只想一梦到天明。

眼睛稍觉酸胀,我阖上眼帘,宛若无壳乌龟般懒懒趴着,山里独有的泥香沁入肺腑,挑起些许困意。

正当神思行将游向天外之际,一个声音霍然响起:“警惕性也太差了些。”

刹那间,周身倦意电光石火般自四肢百骸脱离,我猛地坐起,怒吼道:“见欢。”

一语既出,一点火星在黑魆魆的洞里倏地亮起,而后跳上油灯的捻子,一洞黑暗瞬即被光驱散。

见欢的脸自黑暗里破出,完成使命的火折子被他重新盖上。

一腔怒气随着洞里无力与油光抗衡的黑暗一并褪去,我打趣道:“大半夜不在洞里好好睡觉,登我这三宝殿来作甚?”

见欢不请自坐,双肘放在桌上,以手支颐,一脸闲素地看着我,丝毫不觉此时出现在我这里有何不妥,自顾自道:“我下晌时去了山顶,银杏爷爷问你怎的这几日都没有上去,我便与他说了姜姑娘一事。我还以为你今日无事定会上山顶学术法,谁知山上不见你踪影,我来你洞里也没将找到,可叫我担心了好半日。”言语中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怨气,似乎在责怪我今日没有交待行踪。

想来我确实有几日未去过山顶,若叫阿爹知晓,非扒下我一层皮不可。

说到底,二十多年来,我一直没闲着,该学的一样没落下,但灵力总不见几分起色,慢得出奇,比出生时没强多少。

后来我逐渐明白,并非我领悟力低,也非天生愚钝,而是受红绳牵制,沧水仙子那次便是极好的证明。

“今日晌午后,我便下山去了。”我撩开搭在额前的一绺发丝,又起身舒展舒展略有些僵硬的肩膀,悠悠忽忽地走向见欢。

见欢笑了笑,“你倒是玩得尽兴。”

我翻起两只倒扣的杯盏,“你怎知我玩得尽兴?”倒了两杯水,自取一杯来饮。

见欢朝草榻努努嘴,我回头一望,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正静静地躺在榻尾。

“见笑见笑。”我抿了口水,将杯盏放下。

见欢信手擎起杯盏,却不饮,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带着些微探寻之意,“去找商宧了?”

我当即抱拳,端起浮夸之态,“大师料事如神,在下心服口服,五体投地。”忽又想起今夜将行之事,忙松开拳头,“不过,我今日下山一趟,可没算白去。”

“怎说?”

“冤家路窄。”

见欢愕然道:“你遇着白蚁精了?”

我摇摇头,“没跟她照面,我是在一堆好看的木头里嗅到了她的气息。上次在从半崖山被我们赶走后,她非但未避而远之,反而将巢穴挪来临穹县,摆着威风在人堆里扎了庐,也不知她此番又在弄什么玄虚。”

见欢用力将杯盏顿在桌上,溅了一手的水,恨恨道:“在我们眼皮底下筑巢,摆明在向我们示威,当真以为治不了她么?”

我拈着一根较绣针稍粗的木棍,有一下没一下地拨挑灯上的捻子,平心定气地道:“我打算今晚就去治治她,挫挫她的锐气。共赏一轮明月,同立一片大地,皆为造化。纵然今日得了能将白蚁精一举斩杀之能,我也不会妄行此事。正如阿爹所言,白蚁精本性并不坏,只是不知受了什么蛊惑,这才变得为所欲为。倘若哪日她当真犯下不可宽恕的大错,我决然不会轻饶她,哪怕七月飞雪,我也定亲手将她斩杀。”

言落,我将木棍重重朝桌上一置,本就不堪一折的木棍瞬间断成两截。

“我去通知诸位叔伯。”说话间,见欢已疾疾行至洞口。

我赶紧将他叫下,“见欢,回来。”

见欢步伐一滞,转身问道:“有何交待?”

我蹙眉道:“你近来怎的总是沉不住气?你且坐下,听我把话说完。”

见欢依言坐回,一语道破:“你是想单枪匹马杀到白蚁精的巢里?”

我直言不讳地道:“毋庸置疑,我委实打算这么做,而且,这是我思来想去后得出的最为稳妥的法子。”

“算我一个。”

见欢应得如此干脆利落,看来已经洞见症结。

此事若叫阿爹知晓,断然不会同意我孤身前往,但又不能任由白蚁精在山下肆意妄为,铁定会集上一队甲下山收拾。

届时,定然免不了一番争斗。如此一来,等同于告诉山下人,此地有妖怪,且非一二之微。人对妖怪有着天生的恐惧,并认为,但凡妖怪,皆会害人夺命。

若与白蚁精的争斗被人瞧去,必然一传十,十传百。只怕去阻止白蚁精作恶的我们,都会一并被判成害人的妖物,人人得而诛之。一旦事情闹大,人心惶惶之下,决计会引来一批欲除魔卫道之人,天穹山恐怕从此再不得安生。

为今之计,最好的法子便是趁夜黑风高之时,我一甲偷偷下山,将白蚁精逐离出去。

能少一事便最好少上一事,否则一旦将事情闹开,打破原本平静的生活,以后的麻烦只会越来越多,不知休时。

依我对见欢的了解,他若知晓此事,便断断不会任我独自下山,我也只好答应他与我同去。

“何时下山?”

见欢的眸光穿透飘动的昏黄直达我眼底,不经意的对视在我垂首握杯时折断,我将目光落到粼粼杯中,道:“等到夜半子时,灯火寥寥无几了,我们再去。”

不知怎的,我觉得见欢如今看我的眼神是益发怪异,总能将我看得浑身不自在。与小慈和小墨那随时蔑视的眼神全然不同,真真是愁煞人。

好几次都差些忍不住想要将他问上一问,是否染患眼疾,倘若当真患疾,那可得请宣伯伯好生替他诊治一番,免得拖得一久,更加严重。

时辰尚早,如此在洞里干坐也实在乏味,又之眼下委实有些发困,于是,我毫不客气地将见欢撵了出去,让他子时必来唤我,省得我一觉不醒,因此误事。

见欢答应得爽快,他前脚刚走,我后脚便熄了灯,躺回榻上,沾枕便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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