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西宇应酬着和寨主吃完了蛋。
他没有真的把所谓的习俗放心上,他只是不想拂了寨子里人们的好意。
可是捏着手里的蛋壳,他又忍不住默默在心里想将来要是有机会和这个世界的大魔王在一起,他得特意回来再要两颗。
虽然只是心理上的安慰,但并不妨碍他想要这个吉兆。
阿闻显然也只是趁着寨子里的人高兴,顺着他们的话开了个玩笑,不等他发话就主动将揽着他的手放开,瞥了他一眼说:“我要出门了,夫人来送送我吧。”
离开了寨子里的人视线范围,顾西宇与他走着走着,中间就多出了能站下两个人的距离。他默不作声地低头跟阿闻一起来到大门口,目光幽幽地盯着距离他只有一门之隔的自由。
“我挺好奇,你怎么突然想通了?”
顾西宇没什么感情地回问:“我哪里看起来像是想通了?”
要不是为了任务。
尉迟延轻笑了一下,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竟然觉得顾西宇这种爱跟自己说反话做对抗的模样,看起来更顺眼一些。
顾西宇安静片刻,忽然想起什么,在他走出大门前又叫住他,确认周围没其他人听得见他们二人的交谈,才问他:“你这趟出门……真要入城?”
尉迟延没有出声算是默认,又听见顾西宇接着道:“既然你不放我离开,能不能给我带点三皇子的消息?”
顾西宇不知道面前站着的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大魔王,还在捧着他的剧本说:“我不远千里来到遥国便是为了他,如今你困住了我的人,难道连让我探听关于他消息的资格都没有吗?”
他很庆幸前几个世界,没少跟着大魔王的碎片们看电视剧,各种各样的台词拈手就来。
他以为寨主应该要很生气,没想到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意味不明,像是纠结或是憋着什么的样子。
憋了半天,男人没忍住问:“又是尉迟延?”
“我不太明白你怎么就对这个令人避之不及的家伙如此感兴趣?你生在遥国不曾见过他,怎么可能真的只听了几嘴他的事情,就对他爱得如此深刻执着?”顿了顿,他疑惑道,“难道是你们大雁国皇宫,想对他图谋不轨?”
怎么想,都只有这个理由最可能。
他还弯了弯眼睛说:“恰好我原本就对皇室之人没什么好感,在我面前你倒也不必作假,指不定你将计划说出来后,我还能帮你一把。”
顾西宇却冷眼瞪着他:“你不了解他,就莫要妄下定论。”
要不是尉迟延清醒地认知自己就是顾西宇想找的那个人,并且也清楚记得与他没有任何交集,他都要开始怀疑顾西宇口中的‘尉迟延’,是不是和他相识多年且关系不错的朋友了。
他在宫里长大,不喜欢深宫的斗争,却被迫卷入其中。只要他在宫里,就连一个接近他的小宫女都是抱着企图心或可能是别的有心人派来想算计他的人。他的父皇不怎么正眼看过他,母妃心里只有五皇弟,他从来就没有体验过被爱的感觉。
饶是顾西宇的态度如此坚决强烈,他口中的情感对他而言依然很虚无缥缈,尤其他还在心里向‘系统’承认过他说的喜欢是假的。可此刻他透露出来的神情与态度,却又真实得令他有些错愕。
恍惚了片刻,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询问:“你究竟喜欢他什么?因为他是皇子?”
尉迟延的语气忽然认真起来,倒是把顾西宇给问得一愣。
他一直认为主神说的,封印能量的同时不小心把他一部分的自我给封进去从而导致他情感缺失,是不完全正确的。他最初对情绪的感知确实会比别人要薄弱些许,但并不表示完全没有。
没有谁在经历三辈子同一个人对自己的好后还能完全冷漠如初。
反正顾西宇做不到。
他不得不承认,他对任务目标的心境已经回不到最开始的时候了。只是他现在所感受到的情感比较淡,所以他至今依然坚定地认为等任务结束,他和大魔王再无交集之后,他很快就能把心态调整好。
现在的他仍处于任务世界之中,大魔王依然是他的任务目标,如果有人问他喜不喜欢目标——如果他现在迫不及待想见到人,想再次把危险值处理好和他平静地过完这个世界的心情,叫做喜欢的话,那他的答案毋庸置疑。
“即使他不是皇子,我也喜欢。”顾西宇回道,轻轻抬眸,平静如水的眼睛直勾勾地撞入对面人的眼里。
他见到了对方眼中刹那间的惊疑。
顾西宇又垂下眼睑,轻声问面前的寨主:“你相信前世吗?”
尉迟延是第一次听见有人问他这样的问题,与他心里无数次的否定瞬间交叠,在他心口处狠狠地撞击了一下。
他还可以听见自己心跳莫名加剧了跳动的声音。
尉迟延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异样:“为何会这么问?”
顾西宇嘴角往上轻扬了一下,从尉迟延的角度可以见到他英挺的鼻子和棱角分明的轮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早就知道他的男人身份,即使他面上的妆容再柔和温婉,他依旧能想象出他恢复男子装扮的模样。
诚然假扮女子的顾西宇也确实很令人感到惊艳,但他总下意识认为他恢复真正的样子时,肯定会比现在这种故作阴柔的他更好看。
尉迟延刚这么想完,就听见顾西宇淡声道:“我相信有。”
“所以听见尉迟延名字的那一刻,我就觉得他是我来到这个世界想找寻的人。”
“我与他,至少曾经有过三世羁绊。”
尉迟延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放在身后的手却握得死紧。明知顾西宇原本就是带着任务,冲着他这个名字而来,他的思绪与心神却还是忍不住被他那极可能是胡编乱造的话语牵动。
这是他为残疾的那颗眼睛找了无数次的借口,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可如今却有另一个人再次用了这个借口,而且还是用在他身上。
这让那遥不可及的荒诞,突然间朝他靠近了一点。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甚至试图在顾西宇脸上或眼睛里找出心虚或是虚伪的表情。
然而这一番看下来,他只见到坚定。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他再次使用光板上的身份,与顾西宇沟通。
顾西宇忽然对他转变态度,可能想搞什么阴谋的时候他都不想去询问,唯有这一个,他不想花费那么多心思去猜测。
“?”面前的人回了他一个疑问,在他深思这疑问的意思时,又听见他说,“忘了你也没印象。”
“他应该不记得了吧,这辈子可能永远都不会想起。”
“我自己知道就好。”
尉迟延死死盯着顾西宇给他的回应,面色却逐渐平静下来。
他用着妥协的语气,对一脸怅然的顾西宇说:“好。”
顾西宇抬头疑惑地望着他,片刻后,他才冷静地接着道:“既然你那么喜欢尉迟延,等我把事情办完,就把你送到他身边。”
“……真的?”比起惊喜,顾西宇更多的是惊疑。
这寨主昨天还一副‘你别想从我身边逃走’的霸总附体态度,今天怎么突然变得那么好说话?不会是想到了什么阴谋要坑害他吧?
男人却郑重地对他说:“当真。”
说着,他又意味深长补充:“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等我把你交到他手上后,你可千万不要后悔。”
“到时候你再想离开,就不可能了。”
顾西宇努力了一会儿也没法表现出非常欣喜的模样,只能低着头不让对面的人见到他过于平静的表情:“谢谢寨主的成全,尉迟延是我这辈子唯一想在一起的人,就算他长得再丑再无能再糟糕,我亦不会后悔。”
什么样的大魔王都见过了,这个世界再糟糕也谈不上后悔的地步。
“……”尉迟延心情复杂地听着顾西宇那认定了自己肯定长得奇丑无比,性格惊世骇俗的态度,缓缓松开握在身后的手,“我说过的事一定做到,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待在寨子,好好听话别闹事,我自然会满足你。”
顾西宇对寨主话里的真实度其实还有所保留,但他还是认真给他道了声谢。
想想,主系统那里给他发了支线任务肯定有他的理由。这位寨主看起来就是个能人将才,或许他后期会成为大魔王的一大助力,所以主系统才要他先帮他处理好寨子里的麻烦。
说了半天换来寨主这么一句承诺,顾西宇还是挺高兴的。
任务进度终于见到曙光。
不知道寨主得离开多久才回来,这之前,就先想办法盯好那个叫做陈卫的男人的动向,看看能否让他主动露出马脚来。
·
尉迟延溜出皇宫以寨主的身份待在宫外,就是为了查些事情,所以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入城收取一下借着身份托人调查的情报。
狂妄的天云寨是他的目标之一。他挺记仇,以前曾经被他们坏过事,加上这个山寨的势力确实日渐壮大,影响了国家,确实很需要把他们给处理掉。他一直怀疑这座山寨在那么嚣张的情况下还没有被朝廷销毁,屹立至今,是因为背后可能有宫里的人帮忙掩盖撑腰。
他花了小几年的时间去追踪和调查天云寨的事迹,还为此让洛河寨与他们结下小小的仇怨,事情最近终于开始有些苗头。
尉迟延戴着斗笠低调入城,在一家裁缝店见到了负责给他查这部分事情的线人,如往常那般从他手里取得他想要的信息。他把一大锭银子放在桌上,拿着信纸就走人了。
信纸里这回的内容不多,信息量却非常充足,直接把他看笑了。
他曾经怀疑过是不是刚确认太子身份的大皇子,却怎么也没想到在背后给天云寨提供援助,借着他们的势力胡作非为甚至从朝廷手里截胡不少资源的人,竟然是他的好弟弟尉迟晟和他的母妃。
那他想要用江湖人士简单粗暴的手段把天云寨的根给拔掉的事,就不能那么随便了啊。
把信纸烧了,又外出去见了好几个人与他们交换一些信息,他没有急着回寨子,也没有像跟顾西宇说好的那样特意给他从城里选购东西,反而是暗中回到了皇宫。
直到他和顶替他的人换回身份,都没有被宫里的人察觉。
以客人身份坐在他殿里的蓝衣男子单手托着头,姿态与神情都透着几分散漫,调侃道:“你母妃在你不在的时候一共来了三次,竟然都没认出来。”
“我除了长得和你一样好看,全身上下就没有跟你相似的地方,你真可怜。”说话的男人年龄与尉迟延相仿,瞧着都是二十六七左右,抿着嘴不说话时,倒能给人几分与尉迟延有些相似的沉冷感。
尉迟延凉凉地回了句:“被送来当质子的人没资格说这句话。”
可能是从他口中听惯了这种话,瘦高的男子也不觉得冒犯,敛起嘴边的笑容后说:“听说我妹妹在入宫的路上遇见土匪子被人抓走了,你人在外面,可有她的消息?”
尉迟延微微一顿,不动声色地回答:“暂时没有。”
他说的也没错,他确实不知道真正的慕容清婉在哪里。
眼前这名男子原名叫慕容恒,是大雁国多年前送到他们宫里的质子。据说慕容清婉是他的亲妹妹,他离宫时这位妹妹才一岁左右,估计对他这位皇兄没什么印象。
尉迟延见慕容恒眼神有些阴郁,便道:“我回来之前探听了不少天云寨的事,劫持迎亲队的人好像是他们,但他们最后把人跟丢了,你皇妹应该没在他们手里。”
慕容恒的表情果然肉眼可见地松了些许,尉迟延沉思片刻,又问:“你除了这位妹妹,可还有其他亲人?”
慕容恒迟疑片刻,才道:“我是还有一位皇弟,离开前他年纪也不大……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
尉迟延敛了敛目:“没什么,单纯好奇,我只听你提过你的皇妹。”之所以会顺势应下和亲,是因为对方正好是慕容恒的亲妹妹慕容清婉,他想借此机会和她重逢相认。
他在这之前对婚事没怎么在意,慕容恒这些年帮了他不少事情,他想着能借这个方便还他人情也挺不错。
慕容恒是大雁国很久以前送来的质子,他与他的关系还挺好。不过他最近那个会发光的东西跑到他身上来之后他才知道,原来真正的那个‘尉迟延’,所经历的人生与他现在的不同。
那个尉迟延就没想过离开皇宫,与慕容恒似乎也是敌对关系……和顾西宇好像也没有交集。
他眯了眯眼睛,拒绝承认光板里提到的什么原剧情片段里的人,是他。
尉迟延正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又听见慕容恒说:“他其实过得挺不容易,自从我成了宫斗与政治的牺牲品,母妃就得了心病。我只记得离开前母妃总给他喂药,故意把他身体往坏了养的药。”
“这些年一直没提他,是因为我觉得他可能活不到现在这个年纪。”慕容恒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很平淡,也很轻描淡写,像是难过,又像是没什么感觉。
尉迟延思索片刻,最终还是没把顾西宇的事情说出口。
他这趟回来,在皇宫待了几日。期间他父皇还把他叫到御书房,语气沉重地跟他说预定好的娘子失踪了的事。
他的母妃也在场,倒是不怎么在意,对着尉迟延笑得慈蔼:“罢了,不过是个小国送来的公主。若她人真的没了,臣妾再重新给延儿安排新的皇妃。延儿怎么说也是皇族之子,想嫁给他的姑娘多着。”
皇帝似乎也是这样的打算,尉迟延安静了一会儿,说:“不了。”
这话一出,皇帝和他母妃都齐齐朝他看来,后者更是下意识带上些许警惕,宛如在看着一个逐渐想脱离自己掌控的儿子。
尉迟延觉得挺可笑的,明明是同样的亲生儿子,对小的宠得恨不得能亲自把皇位推到他面前,另一位却要时刻提防着会过于出色而威胁到小的。
为何亲情也能如此偏爱?可能是从前投注在弟弟身上的心力太多,对他母亲而言,已经在尉迟晟身上放下所有的赌注,所以没有退路可言了吧。
他的视线轻轻在自己母亲身上扫过,才抬头对着龙座上的皇帝道:“听说大雁国的姑娘都十分漂亮,皇室之子更是如此,儿臣……想再等等。”
“万一他还活着,儿臣到时候还想坚持与他完婚。”
皇帝没想那么多,他能那么顺从地接受这个婚配还挺出人意料。宫里的人都清楚,不管是谁,只要和这位小国来的公主成婚,就意味着放弃皇位的继承。那小公主不能为她的夫婿提供什么有效的帮助,会被安排与她和亲的,都是首要被放弃的对象。
按理来说,正常皇子都要再做一番挣扎,尉迟延这干脆利落的态度,倒是叫皇帝对他有些另眼相看。
“好吧,既然你自己都不着急人生大事,其他人也没替你烦忧的权力。朕会让人再好好找寻一番,等哪天人没找着你不想娶了,再同朕说一声就行,到时候朕亲自做主你的婚事。”
尉迟延毕恭毕敬道:“谢父皇。”
谈完此事,他也没有多看自己的母妃一眼,转身就离开。
宫里的人一见到戴着半张面具的男人走过,都会停下交谈或手里的事,惊慌地下跪行礼。男人也当做没看见他们一样,直接就与他们擦身而过,冷漠得难以接触。
确认皇宫里近期没什么重要的大事,也没有什么需要他本尊参与的地方,他和慕容恒说好后,再次准备离开。
“唉,又得开始顶着两重身份在宫里走动的日子了,你事成归来,可别忘了给我重酬。”慕容恒正感叹着,就见到尉迟延从梳妆台边上的柜子里搬出不少盒子,打开后里面都是金玉饰品。
这些都是尉迟延在宫里,从以前到现在获得的各种礼品、赏赐等等物品,他从来就没正眼看过,平时都收在柜子里。慕容恒甚至一度觉得,这些物品再出现在人前时,可能是尉迟延准备入土的时候。
用来当陪葬品。
没想到今天会见到它们重见天日,慕容恒有些好奇:“你在做什么?”
尉迟延握着手里一块羊脂玉雕刻成的玉牌,盯着上面栩栩如生的腾龙,把它收在掌心后又将其他那些东西给丢回锦盒里:“回寨子的时候给人带个定情信物。”
慕容恒八卦之心微微燃起:“什么?你……在外边讨媳妇了?”
尉迟延没有否认,见慕容恒的眼神有些怪异,联想起最近发生的事,他气定神闲地补充:“别想太多,不是你皇妹。”
“他是男的。”
慕容恒:“……?!”
这比尉迟延的对象是他皇妹更要骇人听闻。
作者有话要说: #哥别着急,慢点你还会发现那个男人是你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