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燕芸她心地善良，绝非如外界传言一般。”萧思亦慌忙说道，“还请父皇明鉴。”
宏正帝冷淡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不辨喜怒：“一个能狠下心害自己亲妹妹的人，怎么可能‘心地善良’。”
明明语调平平，却令萧思亦心头突突直跳。
“父皇，燕芸……”
“楚燕芸难堪太子妃之位，此事不必再提。”宏正帝打断了他，眸光又落回了黑白相间的棋盘。
萧思亦垂首应是，脑海里一片混乱，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自然知道楚燕芸性格善妒，的确难堪太子妃之位，但是她是楚家的嫡女。
在朝中，除了易丞相、便是楚辰在文臣中的呼声最高。
他若娶了楚燕芸，便等于得到了一部分文臣的支持。
届时，他的身后，武有姜家、文有楚家，太子之位必定固若金汤。
而姜家也不会再受到质疑。
这也是母后一直坚持让他娶楚燕芸的原因。
萧思亦抬眸小心看了一眼宏正帝，却见对方的注意力完全在棋盘上，心中越发郁气难耐。
现在父皇不让他娶楚燕芸，他该怎么办呢……
清脆的落子声连绵起伏地回荡在房内，令萧思亦的心中升起一股气闷。
父皇竟然宁愿与他人对弈，与不愿搭理他。
萧思亦看见宏正帝从黑木棋盒中捏起了一枚玉骨黑子，落在棋盘中央，而后挑衅似得扬眉看着容远。
容远捏着白棋浅浅一笑，垂首道：“皇上棋艺高超，微臣自愧不如。”
宏正帝指着他，哼笑了一声：“你和别人一样，尽糊弄朕。”
容远站起身拱手作辑：“微臣不敢。”
宏正帝神情间流露着几分无奈，了无兴趣地将棋子一扔，端起手边的青花瓷茶盏，用茶盖轻轻撇去茶末，斜眼睨着萧思亦淡淡问道：“说吧，还有何事？”
萧思亦见此，便知宏正帝已心生不耐，希望他能识趣地告退。
可是他不愿就这么离去，总觉得他或许可以在争取一下……
容远瞧见他垂手僵硬地站在一旁，眉宇间隐隐流露出几分不甘，心中不由嗤笑。
想借着楚燕芸而得到楚家的支持，简直痴心妄想。
据他了解，楚家与姜家积怨已久，怎么可能会支持姜姜皇后所出的太子。
“皇上，微臣认为有人比楚大小姐更适合太子妃之位。”容远唇畔噙笑，神色恭顺。
宏正帝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皮看向他：“那苏爱卿觉得谁更合适？”
容远轻笑着吐出一个名字：“姜新柔。”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姜小姐虽然是皇后娘娘的远方侄女，但是深得皇后娘娘的喜爱，娘娘也曾多次在众人面前夸赞她的蕙质兰心、爽朗大度，想必定然能挑起太子妃的重任。”
宏正帝听此，不禁有所动容。
他虽不喜姜家，但太子毕竟是他的儿子，他自然希望东宫的后院可以一片平静。
“不行。”萧思亦反驳道，声音莫名地有些急切。
他转眸瞧见宏正帝眸中的不悦，强笑着解释：“父皇，姜小姐是位好姑娘，儿臣不愿耽误了她。”
姜新柔是母后准备安插在萧思轩身边的眼线，可不是他未来太子妃的最佳人选。
容远心中怎能不知他心中的打算，面上却神情感动：“皇上，看来殿下真的很喜欢楚大小姐，不如……”
在宏正帝冷冽的眸光下，他识趣地静了声，只得爱莫能助地看了眼萧思亦。
萧思亦见此，咬牙跪地，弯腰将额头贴在冰凉的地面，说：“父皇，儿臣此生非燕芸不娶，还请父皇成全。”
只要他态度够真诚，父皇一定会同意。
容远冷眼瞧着他伪装出来的深情，转而垂下眼帘，拱手道：“皇上您看，太子殿前确实心仪楚大小姐，而不是为了拉拢楚家，您就遂了他的心愿吧。”
宏正帝面色忽得变了变，看向萧思亦的目光渐渐锐利。
心仪楚燕芸？怎么可能！
他其实多半是心仪她背后的楚家。
萧思亦垂着头，全然没有察觉宏正帝神色不对，依旧道：“父皇，苏大人说的对，儿臣心仪燕芸已久，还请父皇成全。”
他思索片刻，继续道：“儿臣觉得，姜小姐性子爽朗，更适合三弟，可以赐给三弟做侧妃。”
容远眼帘余光瞧见宏正帝越来越难看的面色，冷冷地勾了勾唇角。
他这二哥也是傻，深怕别人不知道他的打算的似得。
将自己的算计抖漏得一干二净，还自以为皇帝不知道。
殊不知，为帝者最是多疑，也最讨厌被别人算计。
不然，他外祖家也不会被赶尽杀绝。
宏正帝定定得注视着跪在自己脚边的儿子，心中渐凉。
为了权势，竟然利用自己的婚事不说，还算计自己的弟弟……
他闭了闭眼，沉声道：“楚燕芸品行不端，不适嫁入皇家，往后不必再提。”
“父皇！”
萧思亦猛地抬起头，神情不甘，却不期然撞入了宏正帝幽邃的眸子，一时之间，难言的恐惧从心底翻涌而出。
他缓缓站起身，俯身道：“是，儿臣告退。”
萧思亦退出后，宏正帝面色倏然变得颓废，目光涣散：“离沧，你说朕究竟是不是一个好父亲？”
容远瞧着他，摇头道：“微臣不知。”
“朕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宏正帝好似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只是抚摸着茶盏上的花纹，喃喃自语，“朕对不起容容和皇后，对不起阿轩和阿亦……更对不起阿源……”
容远听见他口中的名字，神色微震，难以置信地看向宏正帝。对方却对此毫无察觉，只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自言自语。
他垂下眼睑，唇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意。
原来，他还记得他……
良久后，宏正帝似是做出了巨大的决定一般：“离沧，你帮朕草拟一道旨意，将姜氏之女赐予太子为侧妃。”
他已经失去了容容和阿源，断不能再失去阿轩。
至于皇后和阿亦……
唯能来生弥补。
容远愣了愣，不过须臾，他便理解了对方的用意，心中不由涌起一股复杂情绪。
他这是在敲打姜家，也是在保护他的哥哥。
宏正帝抚摸着下颚，又道：“你差人给阿蕊捎个信，让她没事多撮合撮合她哥和燕燕、培养培养感情。”
容远面色一沉：“皇上，微臣等会要去工部查看复合弓的制作。”
撮合什么撮合？
燕燕又不喜欢他哥。
“哦，那你去吧。”宏正帝摆摆手，“朕找别的人。”
说完，也不给容远反应的机会，便招来身边伺候的公公，让他亲自去萧思蕊那传信。
容远神色愈加阴沉，他这个爹，还真是喜欢乱点鸳鸯。
而宏正帝早已沉浸在自己最喜爱的儿子、与最属意的儿媳两心相许的美梦中。
甚至在心中想好了二人未来孩子的名字。
*
远在楚府的楚燕燕忽觉背后凉飕飕得，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她抬眸望着晴朗的天空，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燕燕，你没事吧？”站在她对面的谦谦公子眸光担忧地看着她，“是不是得了风寒？”
楚燕燕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不甚在意道：“二哥，我身子好着呢，怎么可能生病。”
楚烨轻叹道：“燕燕，这种话可不能随便说。”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笑道：“毕竟，现在全长安都知道你‘身子不佳’。”
楚燕燕呆愣了一瞬，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再看向楚烨，却见他依旧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楚燕燕：……
行吧，她二哥果然还是她二哥，一眼就能看破。
于是她配合着咳嗽了几声，娇弱地倚靠在冬葵的身上：“二哥，你说的对。我昨夜睡得晚，不慎着了凉，所以今儿起来身子有些不适。”
说着，又咳了起来，面色也渐渐变得苍白。
楚烨蹙眉指责道：“燕燕，你怎么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呢？”
“二哥教训的是，”楚燕燕喘着气儿，弱弱道，“但是燕燕是在给二哥缝制护腕。”
她从茯苓的怀中取过一个护腕递给楚烨：“二哥，祝你金榜题名。”
楚烨心中微暖，笑着接过护膝：“那二哥便借你吉言了。”
他是要在顺天府过夜的。
如今虽是春季，但夜晚还是有些许凉意，执笔久了，手腕难免会僵硬，字迹变得歪歪扭扭。
这护腕可以说是很实用了。
楚燕燕柔柔一笑：“二哥，你一定可以。”
她二哥前世可是一路平步青云，怎么可能会落榜。
几日后，便到了春闱。
楚家中，除了姜氏母女，都一一向楚烨送上了祝福，一起送他进入了顺天府。
而后，楚燕燕便拉着神经兮兮、比楚烨本人还紧张的楚妙彤上了马车、直奔醉仙酒楼，赴约萧思蕊。
她们二人刚步入酒楼，就被一个婢女拦住了去路。
“奴婢见过楚二小姐、楚三小姐。”婢女福了福声，笑吟吟道，“三公主等候已久，二位这边请。”
楚妙彤和楚燕燕在她的引领下，走到一个包厢前，推开门，却见里面不仅只有萧思蕊，还有萧思轩。
“臣女见过豫王殿下。”
萧思轩抬眸淡淡地扫了她们几眼，颔首道：“出门在外，不必多礼。”
目光掠过楚燕燕时微微一停，随即若无其事地别开了头。
萧思蕊乌黑的眸子滴溜溜直转，笑嘻嘻地走上前挽住楚妙彤的手臂：“妙彤，对面锦衣坊出了几件新的花样，陪我去瞧瞧呗。”
言罢，也不顾楚妙彤地反对，拖着她便走，边走边在心底祈祷待会三哥和四哥别打起来。
更重要的是，希望千万别迁怒于她。
黄木门被萧思蕊随手关上，只余包厢内的楚燕燕、与萧思轩大眼瞪小眼。
萧思轩像没事人一样，倒了一杯茶水，放在唇边浅酌。
行如流水般的一套动作，配上他那俊朗的容貌、沉稳的气质，无疑是令人赏心悦目的。
然而楚燕燕没有半点欣赏的心情，神情尴尬，目光四处游移、就是不落在萧思轩的身上。
同时心中万分嫌弃萧思蕊的不厚道。
明明知道她不愿嫁给她哥哥萧思轩，还将她和对方硬凑在一起。
萧思轩似是看出了她的局促不安，抬手指着对面的座椅，说道：“坐吧。”
声线清冷如初春的清晨。
楚燕燕心一横，坐在了他的对面，瞧着他如玉的面庞，眼圈微红：“王爷，实不相瞒，臣女已经有了心仪之人，还请王爷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