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辰目光见楚燕燕恋恋不舍地望着地上的食盒，唇畔绽放出一缕浅淡的笑容，招来一个婢女笑着道：“去把食盒整理一下，我也想看看咱们燕燕带了什么过来。”
楚燕燕羞红了双颊，跺跺脚跟在宁嬷嬷身后跑了。
宁嬷嬷引领着楚燕燕走到偏屋，从一旁的衣柜中翻出一件八成新的暗绿色牡丹纹齐胸襦裙，在楚燕燕身上比量着。
“三小姐，这是二小姐放在这的备用衣物，奴婢帮您换上。”
楚燕燕不动声色地抽出左边袖子流云纹路处的线头，乖巧地张开双手：“有劳宁嬷嬷了。”
宁嬷嬷轻轻一笑，待她抚上楚燕燕身上的衣服时，不由“咦”了一声。
“宁嬷嬷，怎么了？”
宁嬷嬷抬眸看见楚燕燕天真又羞怯的神情，心中微微一抽，笑着摇摇头，仿佛是无意道：“三小姐身上这件衣服的花纹真是漂亮，老夫人最近也喜欢这种纹路，不知道能不能留下借奴婢们参考一下？”
老夫人穿的衣服上的花纹自然是和自己不同的。
楚燕燕明明听得懂，却仿佛听不明白一样，乖巧地脱下了外袍递给宁嬷嬷。
宁嬷嬷接过，手指有意无意地在外袍的面料上摩擦了几下，随后看向楚燕燕的目光愈加怜惜。
她面上笑容不改：“多谢三小姐，三小姐快些换好衣服，老夫人还在等着你一起用膳。”
楚燕燕看着对方手中的青色外袍，微微一笑。福了福身，眸底带着几分期待和羞涩。
心中却松了口气，知道她没有白费一番心思。
*
宁嬷嬷一路抱着青色外袍回到正堂，见楚辰还在，咬了咬牙，屏退了丫头，对他和楚老夫人道：“老夫人、老爷，奴婢有要事禀报。”
她把外袍递给老夫人，小心说道：“虽然这事情本不该奴婢管，但是三小姐实在是可怜。”
老夫人见她这么说，便从她手上接过青色外袍，心里疑惑手下就揉扯了两下，忽然“刺啦”一声，就见衣服裂开了一道口子。
“这衣服的布料怎么那么脆？”老夫人的眉头皱起来。
她真的没用多大力气。
楚辰见此，起身从老夫人手中取过那间青色外袍仔细端看。
“奴婢记得这是楚家去年产的一批劣等布料，当时卖不出去，大夫人便做主将这些面料留在了府里、用来做挡风布料。”宁嬷嬷小声解释道。
楚辰面露薄怒：“这些黑心的奴才，竟然用这等布料来做主子的衣服。”
他转念一想，便猜出了背后的主使者。
是了，除了他妻子姜氏和他的大女儿燕芸，谁也不会有这样的胆子。
老夫人何尝不明白这背后的弯弯绕绕，她记起方才楚燕燕言语间无意流露出的事情，以及楚燕芸抓着食盒不放的情形。
双目微微眯起，面色越发不好看：“去，仔细查查膳房每日给三小姐准备的膳食。”
楚辰眉头微蹙，补充道：“宁嬷嬷，这件事交给你和王总管，现在就去。”
宁嬷嬷，神色微凛，低声应是。
老夫人和老爷虽然很少过问府里的事情，但看不过眼的事情总是要管一管的，如果只是膳食和衣服，换了便罢了，可这受害人却是童姨娘的女儿。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喟叹，楚府的风怕是要变了。
楚辰与老夫人对视一眼，沉默不言，却皆从对方的眸底看出了对姜氏的愤恨。
姜氏如此肆无忌惮，无非是仗着背后姜家，可姜家战功赫赫……
“小姐，您小心点。”
门外婢女的声音，打破了一室沉静。
老夫人闻声望去，便见楚燕燕扶着婢女的手臂，抬手揉着有些泛红的额头，面上神情懵懵的。
楚燕燕也很无奈，她二姐的身量比她高了不少，齐胸襦裙穿在她身上都拖地，时不时会踩一脚。方才没注意，便被绊了一下，一头撞到了门框上。
她一手揉着额头，一手提着裙子，走向老夫人和楚辰，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见过祖母、见过父亲，让你们看笑话了。”
楚辰见她眉宇间的娇憨，强忍着笑意，扳着脸说道：“那么大的人了，连路都不会走。”
楚燕燕冲着他讨好一笑：“父亲教训的是。”
她环顾一圈，不见宁嬷嬷，故意问道：“祖母、父亲，宁嬷嬷呢？”
“她啊，”老夫人神色淡淡，“出去办事了。”
楚燕燕心中明了估计是去了膳房，但依旧嘟囔着嘴，小声道：“我还想着将衣服上的花纹画给她呢。”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转身向楚辰福了福身：“父亲，女儿斗胆替大姐求个情。”
楚燕燕观察着他的神情，小心斟酌道，“大姐只是无心之举，您看可以把禁闭时间改为一个月吗？”
三个月的时间太长，楚燕芸会错过宫中花会，她也没法接花会报上一世替嫁之仇。
楚辰闻此，神色微动，不由问道：“燕燕，你喜欢你大姐吗？”
“喜欢。”楚燕燕面不改色地违背本心道，“大姐美丽又温柔，要不是她和您提议，我现下可能还在并州呢。”
楚辰长叹道：“你和你母亲很像。”
一样的善良单纯。
楚燕燕愣了愣，垂下眼睑，遮住了眸底的情绪。
楚辰口中的“母亲”指的是她早逝的生母童汐。
楚辰见楚燕燕情绪不对，以为她是因为从未见过生母而伤心，又想起她在楚府的处境，心中怜惜又愧疚。
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得拍拍她的脑袋，静默不语。
“燕燕，过来。”老夫人看出他的不知所措，适时开口道，“陪祖母用膳。”
又转首看向楚辰，眸光淡淡：“时辰不早了，你……”
楚辰厚着脸皮打断她道：“母亲，儿子今日休沐，陪您一起用膳。”
老夫人嘴角微抽，到底没再撵人。
楚燕燕扶着老夫人站起身、走进里屋，便见屋内的圆桌上已经摆好了早膳。
小米粥、一碟玉米烙、一碟花果子油酥，一碟笋干，还有她带来的绿豆糕。
都是适合老人吃的、易消化食物。
婢女替他们盛好小米粥，便安静地站在一旁。
老夫人在楚燕燕期盼的目光中夹了一小块绿豆糕放入口中，双目一亮。
这个绿豆糕绿豆糕是用去了皮的绿豆碾成的粉，混合着花蜜蒸制而成，中间还包裹着一点红豆沙。
吃起来香甜软糯、又淡雅清香，最易消化。
“祖母，好吃吗？”
老夫人瞧着她亮晶晶的眸子，强忍着笑意点了点头，问道：“这是你自己做的？”
楚燕燕眉眼一弯，颇为自得道：“当然，现在的一日三餐都是我和茯苓、冬葵自己做的。”
她想了想，解释道：“府里的膳食太难吃了，我便让冬葵想办法找膳房要了些食材。”
楚辰听出她未完全说实话，眸光一沉，看向楚燕燕又笑着问道：“你这绿豆糕是自学的？”
“不是，和先生学的。”楚燕燕喝了一口小米粥含糊着道。
“先生？”
楚燕燕乖巧地点头道：“是祁姝姐姐的师父。祁家在别院附近，机缘巧合之下我成为了祁姝姐姐的陪读、和她一起学习。”
这话虽是编的，但也不怕他们派人去查，毕竟她真的是祁府的常客。
楚辰微微一愣，笑着道：“若有机会，定要好好感谢一下祁家。”
而后，便不再多言。
楚燕燕用完早膳后，又陪着老夫人说了会话。挑了些在并州经历的趣事，在她绘声绘色的描述下，逗的老夫人和楚辰开怀大笑。
她也注意到楚辰看着她的目光越来越愧疚、越来越充满……慈爱？
楚燕燕面上笑容不变，只是心中很疑惑。
她怎么觉得这一世她父亲对她的态度有些不大对劲？
她的印象中，她父亲对子女都属于不过问的态度，哪怕是对嫡女、嫡长子也是如此。
这倒是一视同仁。
于是，当姜氏到达慈安院的时候，入耳的便是一阵欢声笑语，入目的则是父慈子孝的画面。
她目光略微一沉，转而笑着道：“母亲这真是难得这样热闹。”
楚燕燕抬眸瞧见来人是一位身穿妃色大袖圆领湘绸裙子、发上点着赤金缀玉如意钗的美丽妇人，垂首微微一笑，起身盈盈行礼道：“见过母亲。”
楚燕芸受罚，她果然坐不住了。
姜氏向老夫人福了福身，便扶起楚燕燕：“燕燕不必多礼，”面上含笑，眼底却不见丝毫的笑容，她慢慢打量了楚燕燕一眼：“看来还是长安的风水养人，几日不见，病都好了大半。”
楚燕燕眼角一跳，心知姜氏这是在敲打她，脸上露出恭顺的笑容，嘴上却道：“母亲，您这是说的哪里话，燕燕身体一直都很好。只是您，数日不见，好像病了呀。”
她慢悠悠道：“邪风入体，心气不宁，若不抓紧医治，命不久矣。”
楚燕燕抬头迎着姜氏可以吃死人的目光，眼圈一红，抽噎道：“母亲，您瞪我干嘛？我说的都是真的，您印堂发黑、面色泛白，真的病了。”
如此笃定，让老夫人和楚辰不由信了七、八分，不再怀疑燕燕是在变着花样骂姜氏。
楚辰欲说什么扭转当下局面，抬眸却瞧见宁嬷嬷和王总管站在屋外，便起身向老夫人行了一礼匆匆离去。
姜氏见此无甚在意，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楚燕燕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