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1 / 1)

永正一年,冬,似乎格外寒冷,连着下了数日的大雪,今夜方才稍稍停住。

夜空浓如墨色,悄无声息地吞噬着这方大地,只余天地间那沾染了血色的白。

今夜,长安城灯火通明,豫王府内厮杀声连绵入耳。

楚燕燕面色泛白,捂着腹上的伤口,鲜血从指缝间溢出,腹如刀绞的疼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一名身材颀长的年轻男子将她护在怀里,挡住周围的刀剑。

男子年纪看起来不过二十岁许,面容俊朗,额间垂着几缕凌乱的发丝,沾染了血迹的长袍却掩饰不住他身上不凡的气度。

“师兄,”楚燕燕试图再次拨开环绕在腰间的手臂,声音微弱,语调轻喘,“你快走,别管我了……”

“不行。”

声音像冰下的涓涓流水,又含着少有的执拗。

容远圈住她的手臂紧了紧,翻手斩去一个姜家军,搂着她、带领着豫王府的侍卫且战且退。

楚燕燕看着他的侧颜,张了张嘴,却是一阵猛咳,鲜血顺着唇角落下。

她方才替容远挡的那一刀,伤到了肺部,每走一步,就疼一下。

这会儿已经痛得麻木,但既然已经咳血……

她苦笑一声,抬眸看见近在咫尺的后门,轻声道:“师兄……前面就是王府后门,你别管我……快走。”

容远步伐微微一顿,垂首瞧见她唇边的血迹,心中泛起细密的疼痛:“燕燕,别怕,师兄带你回并州。”

“师父…师父一定能救你…”

即将失去心爱女子的恐惧感扑面而来,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颤抖。

楚燕燕强撑着一丝清明,摇摇头。

她不想、也不愿去死,但她今夜难逃一死。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连累容远一块儿死在这长安城内。

叛兵起义,直逼长安。

她那个已经贵为皇后的嫡姐,为了荣华富贵,联手姜家,一刀取了永正皇帝的首级。又派兵围堵各个亲王府,烧杀歼灭,女眷、稚子无一幸存。

她就算能逃出王府,也逃不出长安。

楚燕燕挣扎想要离开容远的怀抱,可是她这个素来病弱的师兄,此时的力量却大的惊人。

身边的护卫越来越少,阵阵刀剑的碰撞声、杂乱的呼喝声,声声催命。

“砰”的一声,容远踹开王府的后门。

待他抬眸看清门外的情形时,不由怔愣了一瞬。

门外整齐地站着一排排士兵,他们手上都拿着弓箭,箭头在黑夜中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弓弦如满月,蓄势待发。

楚燕燕眼睫微微一眨,颊上一湿,不甘地闭上了双目。

前是万箭,后是追兵,纵使有通天本领,也插翅难逃。

领头的将领抱着大刀冷笑,缓缓抬起右手,向前一挥。

“嗖、嗖、嗖”万箭齐发,飞蝗般的箭支铺天盖地地射了出来。

楚燕燕只觉一瞬间天旋地转,听见容远闷哼一声。

再睁开双眸,却见容远以肘撑地,以背为盾,凭一人之力,将她庇护在一方天地中。

就像她幼时因为顽劣,被师父责罚,他那时以背挡在她面前,替她承受罚鞭一样。

容远的面颊被箭只划出了一道血丝,但他依然将目光死死地锁在楚燕燕苍白的面容上。

楚燕燕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要环住他的背,触手之处却皆是箭支。

那样多,他竟然一声没吭。

她竭力地控制自己,但眼泪仍然如泉涌一般顺着面颊下滑。

第一次,她如此痛恨自己不听师父的话,在武艺上偷奸耍滑,成为了别人的拖累;更痛恨自己虽有一身医术,却救不了面前之人……

“燕燕…燕燕…”

容远的目光直直地看着她,眸底的漩涡暗流涌动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师兄……”

她话音未落,便见他呕出了一大口污血,顺着下颚流下、滴落在她的胸前,与她腹部伤口蔓延开的血渍混在一起。

容远终于承受不住,跌在了楚燕燕的身.上,但他的手臂依旧护在她的两侧,将她从头到脚,都用自己的身子掩盖住。

“还有活的!”姜家军狞笑着提着尖刀靠近楚燕燕和容远,“刺死他们!”

“嗤”,刀尖刺入皮肉的声音,并着士兵的喉咙间发出的刺耳、兴奋、嗜血的嚎叫,一齐钻进楚燕燕的耳朵,在脑中炸开。

“燕燕乖…师兄带你回家…”容远喘.息着伏在她耳边,声音暗哑而微弱,却温柔。

“带你回并州……”

“带你回家……”

楚燕燕睁大眼睛,看着一群又一群的士兵围住他们,一刀又一刀刺入他的身体,又透过他、刺进自己的身体,难以言喻的痛楚扩散到全身。

二人的血液纠缠,染红了遍地白雪。

夜空中不知何时又下起了茫茫大雪,雪花飘飘然然、打着旋儿坠入她的眼中。

冰凉的触感,自双目逐渐蔓延至全身。

意识渐渐消退之际,无数的画面从她眼前流水般掠过。

五岁时偷偷溜出别院,被师父忽悠着成了他的关门弟子;七岁时,容远面色泛着病态的白色,却依旧挡在她面前,替她承受了一记罚鞭;十四岁时,被楚家接回长安,被迫替嫁……

嫡母看着她时目光里的厌恶;嫡姐的笑里藏刀;姜侧妃向她请安时眸底的怨恨……

那些零碎的记忆浮光掠影一般从眼前闪过,只余满目的黑暗。

楚燕燕无意间触及腰间的玉佩,这是容远在她十岁生辰时送她的。

据说被开过光,可以护她一世长安、长命百岁。

一世长安、长命百岁……

楚燕燕心中忽然涌起一丝不甘。

她这一生做错了什么?容远又做错了什么?

他们做错了什么?

凭什么就这般死在冰冷的雪地之中!

凭什么……

*

“小姐,小姐?”

楚燕燕睁开双目,眼角泛着泪花。梦境消散后,惨淡的情绪在脑海中徘徊,令她久久不能回神。

“吱嘎”,卧房的漆木花格长窗被轻轻推开,春日清晨的阳光伴随着草木的芬芳照入室内。

楚燕燕不适地皱皱眉,将手放在了额头,坐起身:“茯苓,什么时辰了?”

声音带着初醒后的沙哑。

茯苓用热水浸湿的帕子轻轻拭去楚燕燕眼角的泪痕:“卯时了。小姐,奴婢瞧着您已经一连数日梦魇,怎么睡都不踏实。要不奴婢今日出府抓几副安神药……”

“别,”楚燕燕开口打断她,“安神药那么苦,喝了以后,我晚上更睡不好。”

茯苓将帕子扔回热水中,抿嘴轻笑:“姑娘,您这怕苦的性子真是数十年如一日。每次喝药都要人跟在后面哄,也就只有容公子……”

提及容远,茯苓住了嘴,下意识看向楚燕燕。

姑娘来长安前,才和容公子吵了一架,也不知现下消气了没。

她欲开口再说点什么,却见楚燕燕缓缓站起身,扯过漆雕红梅屏风上挂着的外袍,披到身上。

楚燕燕坐到梳妆台前,看着自己铜镜中流露着少女风华的模样有几分恍惚。

数日前,她再次睁开双目时,便躺在了楚府的闺房中、回到了十四岁被楚家接回长安的时候。

楚燕燕垂首打开铜镜前的檀木匣子,里面是一块色泽莹润的玉佩。

正是当年容远送她的十岁生辰礼物。

她不由失魂问道:“今夕是何年?”

“宏正二十三年,您已问过多次,是有什么要事吗?”

楚燕燕摇摇头,轻轻抚摸玉佩上的灵芝图案,触手即凉,纹路凸起,质感丰盈。

温凉的触感提醒着她一切都是真的。

她真的回到了过去。

良久后,楚燕燕放下玉佩,暗暗下定决心。

既然上天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那她一定要设法改变她和师兄的命运。

珠帘外传来橐橐的脚步声。

楚燕燕抬眸望去,见一身量高挑的少女走进了门,眉宇间含着几分薄怒。

看到楚燕燕的时候,她微微顿了顿,调整好面上神情,才放下手中的珠帘。

珠串相撞,发出玲珑的声响,彰显着来者心中的愤然。

楚燕燕瞧见几乎被她捏变形的食盒,挑了挑眉,笑道:“来让我猜猜,今日是被加了料的白米汤或小米汤?还是那半生不熟的加料包子?”

冬葵幽幽地睨了她一眼,将手中食盒往桌上一放,愤愤地取出早膳。

“小姐,您自己看吧。”

大漆方桌上放了一碗没有几粒米的白粥、小半块干得裂开了的高粱馒头、还有一碟结着盐块的脆黄瓜。

茯苓端起白粥闻了闻,唇边笑意微讽:“呵,他们还真是执着。”

日日往膳食里下药。

楚燕燕原封不动地将早膳放回了食盒,笑眯眯地看向茯苓、冬葵:“好东西要有人分享才快乐,走,咱们去慈安院和祖母一起用膳。”

改变命运,当从改变在楚府的地位做起。

她楚燕燕可是并州一霸,怎能任人可欺呢?

抚上外袍袖口处粗糙的针脚、劣质的花纹,楚燕燕唇角微翘,双手用力往两边一拽。

“刺啦”一声,左边的袖子被她硬生生撕下来一截,徒留一小段线头在空中可怜巴巴地摇曳。

楚燕燕眉眼一弯:“茯苓,劳烦你帮我缝一下,不要太结实,但要看不出接口。”

语调悠然,带着几分小兴奋:“要快,我等会穿着去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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