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能喊出来要命的架势,谢容也是无言了。
他见不少路人驻足望来,赶紧扯扯沉砚的袖子,示意低调点。
沉砚会意,见谢容没有拒绝的意思,干脆就近进了旁边酒楼,要了个雅间,三人一并落座。
白发老头面上七分醉意三分清明,他嘿嘿一笑:“两位贵人想算些什么?”
谢容眼底带着隐蔽的好奇,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打着算命幌子招摇撞骗的人很多,然而按小说定律,会主动撞主角眼前的,一般都是隐藏的大佬。
特别是这种看起来落魄不堪的,很可能就是什么隐世高人。
谢容作漫不经心问:“满大街的人,你怎么就找上我们了?”
谢容本以为对方会故作高深,扯些上天注定一眼有缘之类的话。
谁知白发老头嘿嘿一笑,直言不讳:“因为两位看起来有钱啊!”
他晃了晃手里的酒葫芦,里头空荡荡的听不见水声。
老头面露羞涩,扭捏着冲谢容抛了个小眼神:“哎呀呀,老头子囊中羞涩,没钱买酒喝了,贵人想算什么都成,不过算完了要拿酒来换,随便什么酒都行。”
白发苍苍胡子拉碴的老头子露出这种神情。
这杀伤力有点大。
谢容唇角一抽,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沉砚,洗了洗眼睛,才转过头来继续问:“那你以往都给别人算过什么?算的可准?”
白发老头道:“什么都算,可准了!”
他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前几年给一个小书生算,算他青梅竹马等着成亲的小姑娘要另嫁他人,果不其然等他中举回来,那姑娘都准备生二胎了……”
“还给一个寡妇算过,算她家大黄狗近日要添丁,结果第二天那大黄狗就勾了个小母狗回来……”
谢容:“……”
这都算的什么乱七八糟啊!
他对小说定律的信任摇摇欲坠,兴致失了一大半,正想喊沉砚走。
却见沉砚轻轻将茶杯搁下,温声问:“那不知老先生可否给我们算一算?”
沉砚将视线从那酒葫芦上收回来,摇响了手边的铃铛,小二闻声而来,替老头的酒葫芦里灌满了清冽的酒水。
白发老头酒喝多了,鼻尖一动就知道是什么酒,他神色微动,惊讶道:“千金酿啊!”
顾名思义,千金酿,千金才能换来的美酒佳酿。
白发老头这一葫芦,就需百两金了。这酒价,别说寻常人家,便是一般的权贵家也不会常喝。
穷惯了的谢容没见过这般大手笔,他本以为沉砚给的是普通酒水,直到听见小二灌好了酒来报价才反应过来,心疼地鼓了鼓脸颊。
白发老头仰头灌了口酒,砸了咂嘴,露出陶醉的神色:“好酒……”
他回味了一会,终于摆正了神色,一双小却矍铄的眼在沉砚和谢容两人间转了几圈。
忽然诧异地咦了一声。
谢容被他咦的忍不住挺直了脊背,恍惚间有了种小说里常说的“被看透来历”的错觉,不由紧张了两分。
然后他就听见白发老头道:“两位生来相克,缘尽于此,往后命途两分,各自来去,再不相干。”
白发老头简单地说完这几句,捞起酒葫芦站起身来就要走:“行了行了,老头子算完了,酒也喝了,就此告别。不过看在贵人给的酒好喝……”
他喃喃:“往后若有需要,老头子再免费给两位算一次,西街百年榕树头下,找算不准就成。”
谢容:“???”
他来不及细思老头前边的话,先错愕地脱口而出:“你叫什么?”
白发老头已经走出门口了,闻言转身,扒拉着雅间门,探头回来,咧嘴一笑:“老头子叫算不准!”
他大概也知道说完这句话很可能要挨揍,话音还没落完就一溜烟跑了。
剩谢容在雅间里目瞪口呆,片刻后气咻咻地瞪了沉砚一眼:“你被骗钱啦!”
沉砚神情从容依旧,没管跑路的骗子,也看不出气恼,仿佛对这事毫不在意。
只笑吟吟地安抚:“公子可饿了?这家茶楼饭食不错,公子可要尝尝?”
谢容被沉砚这钱多人傻的样子气得恨铁不成钢。
不过他和沉砚非亲非故的,也管不到对方身上,替沉砚生气了一会,就没辙了,摸了摸肚子,闷声道:“饿了。”
……
如沉砚所言,这家酒楼在京城里数一数二,菜肴精致美味,连小胃口的谢容都忍不住多吃了两口。
到最后他饱得动弹不得,瘫在雅间里的小软榻上慢吞吞地揉肚子:“我吃撑了。”
沉砚看着他几乎将面前一碟酸甜口味的小排骨吃了个干净,眉心微动。
他是见过小暴君以往的膳食的,多数清淡寡味,素食居多。
可近来观察了好几回,他却发现小暴君开始钟情于酸甜口。
突然想要退位,抱病不上朝,不再怕黑夜,不爱吃药膳,从口味清淡到偏爱酸甜,甚至敢孤身住进权臣府上,纾尊降贵去菜园子里折腾……凡此种种。
若不是易容时趁机捏了小暴君的脸,确认那是货真价实的脸。
他都要怀疑小暴君偷偷换了人。
那么……
究竟有什么能让一个人在这短短时间内变化这么大?
沉砚心里升起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
谢容吃饱了就容易犯困,此时他半眯着眼,懒懒地靠着软榻,毫无防备的模样。
心里却忍不住想起来梁庸平今天传来的信。
信里交代了苏秉之查御花园刺杀一案的结果……当然这事在他拆信前沉砚就先和他说了。
说的话和信里不差分毫。
梁庸平说御花园里那刺客少年之所以动杀机,是为了替昔日好友报仇。
这昔日好友,就是谢容刚穿来时碰见的,那险些被原身挖了眼的纤细少年。
谢容当时一觉睡醒换了个世界,惊魂未定,根本来不及判断什么,只凭本能命众人退下。
他依稀记得当时梁庸平问他还要不要继续责罚少年,而他故作不耐烦地留了少年一命。
后来与沉砚一番交锋,谢容也忘了关注后续,直到今天才知那少年没被挖眼,却因过于恐惧,回了屋里没多久就自戕了。
自戕的方式还不太和平,血色满屋。
与他同屋的另一个少年归来看见,悲恸之下,决意替他报仇。
于是同屋少年买通侍卫,暗留匕首,本想借机刺杀陛下,结果半路来了个丞相。
他瞧见周围侍卫众多,心知刺杀恐怕难成,又临时改了主意,装作是听从了陛下命令去杀丞相,试图离间君臣两人。
当然后来还是失败了。
这表面上看着似乎也能说得过去。
可细思又觉得哪儿都是牵强。
特别是在得知苏秉之怀有异心的前提下,谢容甚至合理怀疑这刺客少年就是苏秉之搞来的。
谢容过往二十年都活的简单,最大的烦恼不过是挣钱给谢爷爷交医药费,以及明天不要挨饿。
哪里有牵扯过这样弯弯绕绕生生死死的事,想了一会,就觉头疼。
信里除了讲这些事,梁庸平还用约定的暗号给他传了个讯。
“相可信。或可拢。”
梁庸平劝他,沉砚可信,可以试着拉拢一二,在怀有异心的苏秉之彻底造反前,将沉砚拉入阵营,当作反击的手中剑。
谢容叹气。
梁庸平不知道这是权谋文,也不知沉砚是文中主角,或许只是看着沉砚平时的表现,得出丞相可信的结论。
可他知道啊!
谢容悄悄睁眼,看着坐在不远处安然饮茶的温隽男人。
有些伤感的想,那白发老头算不准也许是个骗子,但有一句话他却是说对了,他和沉砚,就是生来相克的。
一个是荒唐小暴君。
一个是未来的明君。
察觉到他的视线,沉砚微微偏头望过来问,语带关怀:“公子可还难受?”
谢容摇头,手在软榻边一撑,想要坐起身来。
刚用力,却觉腕间一痛,好像被针扎了一下。
他下意识轻声啊了声,坐起身来,翻过手腕看了看。
那针扎似的痛感稍纵即逝,也无残留,他疑惑地挠了挠手腕,只以为那是错觉,正要放下手,忽然发现腕间似乎多了条隐隐约约的红痕。
长不到两厘米的红痕,细若发丝,不仔细看都看不到。
……什么时候刮伤了,他竟毫无印象。
谢容没太在意,放下手,一抬眼被匆匆走来的沉砚吓了一跳:“……啊。”
沉砚半跪在软榻边,眉头紧皱,先是仰头看了谢容一眼,见他神色还算平静,才望向谢容放在榻边的手腕,轻声道:“手怎么了?”
他作势想握谢容的手。
谢容将沉砚匆匆抬头时没藏好的一抹担忧尽收眼底,抿了抿唇,手一缩,没让沉砚捉着。
他低声道:“有人想要我的命,怎么办啊砚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