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殿寝屋里,熏香袭人,枕软被暖。
谢容想刺杀那件事想到一半,就控制不住困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睡得正香甜,门忽然被笃笃笃地敲响了。
谢容于睡梦中被惊醒,睡眼惺忪,恍惚间都不知身在何方,迟钝地眨了眨眼,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
他还没睡够,并不想搭理敲门的人,可耐不住那笃笃声反复不断。
谢容忍耐了一会,气恼地整个人团进了被窝里,终于闷声问了声谁,声音微哑,绵绵软软。
听到他回复,敲门声停了下来。
片刻后,沉砚沉稳温和的嗓音响起:“陛下,未正一刻了,该起来批折子了。”
谢容:“???”
谢容昏然梦中惊坐起,错愕地瞪大了眼。
他偏头看了眼沙漏。
未正一刻,换算一下,也就是下午两点多。
他才睡了一小时不到!沉砚是魔鬼吗?!
梁庸平去哪里玩忽职守了!为什么不把这个人叉出宫去!
谢容抱着被子,起床气无限膨胀,差点鼓成了河豚。
……
两刻钟后,皇帝寝宫被临时改造成批折子的书房。
谢容看着面前小山似的奏折,惊得笔都掉了:“……”
沉砚一天天的怎么往宫里送这么多奏折啊!
谢容转头看沉砚,沉砚坐在旁边,一副“陛下快批,批完了臣好去办事”的从容模样。
他没奈何,随手翻开了一本,摊开来看了几眼——依旧是熟悉的仿佛看天书般的感觉。
谢容神情放空了一瞬,啪得将折子合上,柔弱扶额:“朕怎么突然觉得有些头晕……”
谢容自小生病生多了,此时装起病来也是得心应手。
他一手揉着太阳穴,微微闭了眼,蹙着眉,刻意将呼吸声压得沉重了几分。
原身饮食习惯不好,又爱喝酒,将身体糟蹋得一团糟,平日里就算是没生病,面上也总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
直到谢容穿来后,才好好养了一段时间。
不过时日尚短,没法弥补长久以来的亏损,他看起来仍是有些虚弱。
像个病恹恹的矜贵小公子。
叫人不忍苛责。
谢容故技重施,想借病推掉这些奏折,然而他摇摇欲坠了半天,都没等来沉砚来扶他,只等到一声铁石心肠的:“臣去传太医。”
谢容:“……”
谢容虚弱制止:“不必,朕歇一会就行……丞相将这些折子拿开,朕看着它们就头昏脑涨。”
沉砚没动折子,他定定看了谢容半晌,斟了杯热茶,服侍着谢容喝了,才慢慢道:“陛下这段时日变了许多。”
他一只手还扶着谢容的肩,语调散漫,像在说今天下雨了。
谢容浑身一僵,差点没能再装下去。
他勉强笑了笑,放松下来,免得叫沉砚发现不对:“朕当腻了以前的样子,换点新的不成么。”
谢容没否认,他也无法否认。
有时候他自己照照镜子,都觉得和刚穿来时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学不来原身那冷漠残忍到极致的性子,也做不出罔顾他人性命的事。
不过好在,内芯换了人,这躯壳也还是小暴君的。
只要他还披着这个马甲,他就是天底下最大的道理,变成什么模样都好说。
谢容定了定神,若无其事地换了话题:“今早那少年,朕已命人好好审着了,只是他尚嘴硬着,没说出幕后指使。”
他暗中观察着沉砚的神色:“他早上胡言乱语,丞相……”
别信啊!朕好冤枉!
沉砚好像真的只是随口一说,见谢容换了话题,便也没再继续,只微微一笑,直接道:“臣相信陛下。”
他回答的太痛快,谢容反而愣住了:“当真?”
沉砚颔首:“陛下若要杀臣,只消一句话,臣自将肝胆奉上,何必如此大费波折。”
他看着小暴君陡然变得亮晶晶的双眸,有些好笑。
小暴君在试探他,他如何不知。
他表面上摆着信任的姿态,心里却是嗤然。
前世经历使然,他从来都不会轻易相信别人,他只相信自己切切实实查出来的东西。
不过相比于今早的刺杀,他更好奇这看起来仿佛性格大变的小暴君……是话本造成的偏差,还是本来如此?
沉砚不自觉捻了捻手指,将手从谢容肩头收回来,见谢容神色好了些,他轻声道:“陛下还头晕吗?若好些了便将这折子……”
谢容猛地站起身,因为起太急,伤脚碰了一下地,疼得他忍不住扁了扁嘴。
沉砚下意识想扶他,被他反过来摁在了书案前。
谢容一边在心里念着罪过罪过丞相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计较他的冒犯,一边稳稳摁住沉砚的肩,居高临下道:“朕说过了,好皇帝朕已经当腻了,朕现在想当昏君。”
他淡淡道:“这折子朕不想管,丞相看着办吧。”
沉砚似乎被他铿锵有力的“昏君”两个字震懵了,仰头和他对视片刻,才终于退了一步,轻声道:“既然如此,臣遵旨。”
谢容满意地点了点头,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拒绝了沉砚的搀扶,趾高气扬地……单脚跳着去了沉砚原本坐着的软榻上。
屋里很快剩下朱笔批折子的沙沙声。
沉砚背脊挺直,低头批折子时,神情认真而专注。
谢容摸着下巴,看着沉砚的侧脸,发呆了好一会,忽然有些意动。
软榻上摆着案几,案几上简单地搁着笔墨和纸,还有两本书,是沉砚原本打算看的。
谢容将那两本书放到一边,摊平了纸,挑了只细笔,沾了墨水,开始画起画来。
这技能是谢容自学的。
他从小就在画画上很有天赋,只是太穷,他没法继续深造,只能自己悄悄画着玩。
不过就算这样,他也靠自己摸索出一条路来。
谢爷爷病重的时候,他就在每天兼职结束后,熬着夜拼命画小漫画来卖掉换钱,给谢爷爷治疗。
后来谢爷爷不幸过世,谢容又靠着这个给自己攒够了上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
谢容在画沉砚。
他刚开始用毛笔不太习惯,废了几张纸,慢慢的才用顺手。
谢容的画风一向是温暖可爱的,又因为某些私心,他画的不是沉砚此时的模样。
他画的是他想象中的……沉砚少年时期的模样。
那应该要比现在看起来更年轻些,温柔些,清朗些……
谢容画得很快,不一会儿就画好了人身,剩下空白的脸。
他三两笔勾勒了眼耳鼻,捏着笔悬空着犹豫了好一会,才慎重地再次落笔,将少年沉砚的面容补全。
画好后,谢容将笔搁在一旁,看着画,怔怔地发起呆来。
画里的少年,白衣清朗,温润如玉,眼底印着夕阳的余晖,唇边挂着轻柔的笑容。
和他少年时期曾臆想过无数次的哥哥形象完美重合。
不知怎么的,谢容忽然就有点失落。
他在心里闷闷不乐地叹口气,只觉得中午没睡够的困意又涌了上来,看了一会画,就干脆靠在软榻上,眯着眼小憩起来。
再次将他惊醒的仍旧是沉砚。
软榻上睡得不如床榻舒服,谢容也没完全睡着,就是朦朦胧胧半睡半醒的状态。
沉砚轻轻唤他一声,他就醒了。
“怎么了?”谢容迷迷蒙蒙地睁开眼,打了个呵欠,眼底浮起一层淡淡的水光,扫见面前的画,登时一个心虚醒了神。
他偷偷看了眼沉砚,发现沉砚还在书案那边坐着,想来是没看到这幅小画的,心虚感才压了些。
他将纸张拈起来,本打算揉成一团丢到废纸篓子里,指尖一动又改了主意,将这张纸三两下叠好拿在手里,才又问了句:“喊朕做什么?”
沉砚坐在书案后,神色莫名。
片刻后他站起身走过来,将手里捏了许久的折子摊到了谢容面前:“这折子恐怕只有陛下能拿定主意。”
谢容不明所以,低头看了眼。
是礼部尚书和户部尚书联名上的折子。
引经据典,有条有理,洋洋洒洒一大片字。
谢容一头雾水,费劲地看完,才总结出了核心意思。
大概是说,如今天下升平国库充盈,陛下您不如娶个后啊纳几个妃啊,充盈一下后宫?
谢容:“……”
你们这些大臣,真的好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