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宸婴的斋舍舍号叫“竹里”,院子里依墙种了一排嫩竹子,竹下围了一池锦鲤,意境甚是舒服。
李秧站在鱼池旁边的屋檐□□会了大半个时辰,只体会到冬末将夜时的寒冷。
她悄悄卷了卷绣鞋深处的脚趾,发现膝盖以下的脚已经冻得没了知觉。
身侧大开的门内,源源不断地煨出暖气,她小幅度地挪动双脚靠过去,想汲取一些些暖意。可一想到里面有个叫她感到不适的人,又把脚挪了回去。
她情愿冻死也不想被那人瞧着。
天应当大黑了,因为她闻到了隔壁斋舍飘来的菜香。
是炸鱼,放了蜜糖和酸醋,还有辣椒、姜丝、碎蒜。她可以想象到,这些五颜六色的佐料如何满满地盖在酥皮肥鱼身上,在锅里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
不知是不是中午没吃饭的原因,光是这么想象,就把李秧给馋得嘴巴发酸,唾液泛滥。
这家监生一定是带了大厨来念书,天天翻着花样做好吃的,上辈子就常常把李秧馋得恨不得翻墙。
可惜世子不喜交际,就是母辈上有交情的杜玉斐,世子也不爱去串门,都是杜玉斐来找他。与隔壁斋舍的监生,更是从无来往。
李秧知道世子让她站在这里,是想让她面壁思过。
可上辈子她摔得一身污泥都没责备,为何她小心低调,反而要她思过?这人心思怎么这么难捉摸?
一阵寒风卷过衣着单薄的李秧,李秧不由哆嗦了一下,忍了好久的尿意被刺激得快忍不住了。
实在不能怪她事儿多,从国公府出来到现在,整整一个下午,再怎么不喝水的人也去解了有两次手,她却苦苦寻不到一次机会。
如今里面还有客,等客走了,还要听训,如此下来,她何时才能解放?
书房靠窗的软塌上,杜玉斐正松着身子靠坐在软垫上,在和立在书柜前整理书画的楚宸婴谈他即将要去实习历练的事。
“定好时间了,就在一个月后,去惠阳协助稽核税粮。”说到这里,他无精打采的把头往后一靠:“我问过几个前辈,稽核税粮繁琐任重,要是教我的是个老顽固,那我就惨了……”
楚宸婴漫不经心回:“稽核税粮,回来就去户部,挺好。”
杜玉斐闻言忖了忖,直起头:“你说……”不经意瞥到门外李秧缩肩一阵哆嗦的侧影。
她似乎站的难受,哆嗦完又扭了扭身子,虽然动作幅度很小,可那小腰肢却扭得像柳枝一般软,连带着翘.臀也跟着微微一摆,真可谓入骨的酥.媚。
杜玉斐眉峰微挑,到嘴的话都忘了说下去了。
楚宸婴从哪儿找的美人,也太会挑了吧。
杜玉斐望回楚宸婴,视线放在他平淡温和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怒意。
但他知道楚宸婴是生气了。方才在现场,他就已经看出来。
所有人注意力都在这个失明美人身上,都在猜疑是谁家的女眷。只有他一眼看出,此女的主人是人群之外,静静立在墙边往那边看的楚宸婴。
因为楚宸婴不是个爱看热闹的人,还是沉着脸看热闹。
当时他就想着这姑娘要惨,果然,回来楚宸婴就让她站在外面,都过半个时辰了,还没有要饶恕的意思。
实在太不懂怜香惜玉了。
“宸婴。”杜玉斐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口:“通房还是下人?”
楚宸婴正垂目翻看一本书,回答的声音平平无波:“通房。”
闻言,杜玉斐嘴角闪过一丝僵硬。
虽然有所预料,但亲耳确认,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他怎么能找美过柔珂的女子做妾,柔珂知道了,该多难受?
说起他的这个外甥女江柔珂,其实她母亲——云溪郡主杜晓,和他杜玉斐不是同胞姐弟。
杜晓是淮南王和已故的原配所生,杜玉斐是淮南王和后面娶进门的侧妃所生。
江柔珂喊杜玉斐一声四舅,实际两人只相差六岁,从小就享受着杜玉斐的宠爱,是杜玉斐的跟屁虫。
直到两年前,杜玉斐有了夫人,在蜜罐里长大的柔珂还保留着一见到杜玉斐就扑过去抱住的习惯,让王府上下,郡主夫妇俩头疼之极,杜玉斐夫人更埋怨了杜玉斐不知多少次。
而这件事,却被楚宸婴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江柔珂不再粘着杜玉斐,转而和楚宸婴走近。虽然两人还未定亲,但杜玉斐已将楚宸婴当做自家人。
杜玉斐脑海不由闪过外甥女秀气轻灵的小脸,再望望立在门外,那女子玲珑曲线,心情一阵烦躁。
他当初默许楚宸婴和江柔珂好,就是因为楚宸婴曾是佛门子弟,不会妻妾成群,没想到,纳起通房来毫不含糊。
“要我传信吗?”杜玉斐心情变差,声音都冷了许多:“你和柔珂,半个月没通信了吧?”
楚宸婴:“过两日。”
杜玉斐起身下榻:“那我回去了。”他要赶在去惠阳前处理好这件事。
听到脚步声靠近,李秧直了直身,接着,门内蛰来了那道令她不适的视线。
虽然那人走出来没做任何停留就离开了,可李秧很笃定,那人一闪而过的目光里,带着敌意。
杜玉斐走后,有人轻步上来:“爷,晚膳送来了。”
是小厮青鹿。她没来之前,这里就只有青鹿一个仆人。
“拿进来。”
李秧以为他还要吃过饭之后才开始训话,没想到他让青鹿带她下去吃饭。
可高兴不过两秒,他的一句话又让她傻了。
“把书房里的小隔间打扫出来。”
这个小隔间,上辈子是专门给江柔珂用的,此时让人打扫,不就代表江柔珂要来了?!
“姐姐叫什么名?”
青鹿礼貌的声音把捧着碗出神的李秧唤醒,她抿唇笑笑:“我姓慕容。”
青鹿有些腼腆:“我,我叫青鹿,刚刚十五岁。”
青鹿是个细心可靠的弟弟,上辈子他们同是下人,舍内的活儿,以及给世子守夜都是轮流,相处得颇为和睦。
“我长你三岁。”李秧吃罢顺手收拾碗筷:“这些收拾到哪儿去?”
青鹿吓了一跳:“不,慕容姐姐您放下,这都是我干的活。”
“说什么呢,你我同是仆人,以后咱们一起干的活还多着呢。”
青鹿似乎有些惊喜:“是、是吗?”
“骗你做什么。”李秧捧着碗摸向灶台:“是放这儿吗?”
看着李秧似有第三只眼似的麻利动作,青鹿犹豫地问了出来:“慕容姐姐……我有些懵了,您的眼睛……”
“我眼睛看不见,不过,我能大概感觉到周围环境和人。”
青鹿发出惊叹:“真了不起!”
“了不起啥,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的普通人。”说着撸起袖子,露出一截细白的藕臂:“端盆水来,我洗碗,你打扫。”
“好嘞!”
两人欢快的交谈声与洗碗的叮当声,清晰地传到不远处燃着灯火的屋子里。纸窗上的颀长黑影一晃,缓缓离开窗边,留下绰绰灯影还在窗上曳动不休。
“以后别让她干活。”
暖塌上,一身宽袍的楚宸婴侧身盘坐在一方矮几前,垂目看着一本字帖。距离他的三尺之外,并肩站着李秧和青鹿两人。
他散下了发髻,乌丝如瀑,倾泻在颊侧,让人看不见他的脸部表情,只能看到他的高鼻梁,长睫毛,和在发丝间若隐若现的嘴唇。
屋内很静,除了楚宸婴平缓的少年声音,便是手指摩挲纸页,发出的细微声响。
“她来这,是伺候我的。”
青鹿早已惶恐地垂下了头,连声音都在颤抖:“我、我记住了。”
或许是刚被罚过,李秧一点也不慌,已做好了被再次责罚的领悟。只是,她实在不明白楚宸婴此时说这番话的用意在哪儿。
大门处传来开门声,李秧交叠在腹上的手一紧。
“爷,属下回来了。”
“如何?”
“伯母安好。”
李秧闻言,差点笑出声来。
果然,楚宸婴从一开始就在骗她。
她报给暮歌的地址是错的,是她设的一个陷阱。
暮歌是个训练有素的忠诚侍卫,不会无中生有。会说谎,肯定是听从了主人的命令。
由此推断,楚宸婴根本就没让暮歌去她家看望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