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杉晋助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
自从数年前恩师逝去,他与同窗好友桂小太郎、坂田银时分道扬镳时起,他就很少再做梦了。
最初他总是梦见老师。
或是死前的微笑,或是课堂上的教导,或是温柔的笑着,却毫不留情的责罚。
但无一例外,都会被他自己亲手打碎。
老师已经死了。
高杉晋助比任何人都要更清醒的认识到这一点。
他恨杀了老师的坂田银时,却也是在恨他自己。
为什么无法保护老师?
为什么要让银时一个人背负那么沉重的罪孽?
为什么这个夺走了老师的世界,还能继续存在下去?
被刺瞎的左眼中还倒映着最后那一刻,倒映着坂田银时的泪,而他的心中却仿佛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将一切吞噬殆尽,只剩下一只黑色的怪兽盘踞在空虚的内心,咆哮着,嘶吼着。
于是他召集攘夷志士,重组“鬼兵队”,大量刺杀幕府官员,制造动乱,与同样率领着另一批攘夷志士的桂小太郎一样,成为了在幕府通缉榜上居高不下的通缉犯。
但不同的是,桂小太郎是真的心怀天下,想要改变这个国家。
而高杉晋助,却只想毁灭一切。
为了摧毁这个国家,为了毁灭这个夺走了老师的世界,他甚至不惜与攘夷志士本该最憎恨的敌人“天人”接触,与宇宙海盗春雨达成了合作。
只要能毁灭世界,别的,他都不在乎。
哪怕近来收到消息,得知驻扎在地球的天导众莫名遭到了重创,江户城里那位将军趁此时机一点点摆脱天导众的控制,意图改变国家受制于天人的形势,高杉晋助也丝毫没有改变自己暗杀将军的想法。
将军是好是坏与他何干?
他只想要那个国家消失罢了。
只可惜春雨之前出了点问题,在外星球折损了不少人手,之后内部又产生了动乱,和他合作的某个疯批兔子高高兴兴的血洗春雨去了,导致他的暗杀计划也受到了影响,迟迟未能展开。
于是在太空中待烦了的高杉晋助随便打了个招呼,便率先前往了江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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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春雨的战舰出现在江户上空,已经是一周以前的事了。
健忘的民众已渐渐忘记了当初的恐慌,或有谈起,也只是当成茶余饭后的闲话,并不在意。
毕竟每天不是攘夷志士闹事,就是外星怪兽暴走,时不时再来个生化版妖刀毁灭世界什么的,江户人民的神经早被锻炼得宛如钢筋一般了。
能一周过后都还记得,已经是给这个宇宙第一海盗团的最后的尊重了。
在有心人的眼中,世界早已产生了变动。
但在绝大多数人看来,生活还是一如既往,该干嘛干嘛,没什么改变。
就比如歌舞伎町,依旧鱼龙混杂,依旧灯红酒绿,依旧——
能看到攘夷志士首领在风俗店前不务正业的身影。
“……还想说好久没看见你出场了,你又在这儿干什么呢,假发?”
坂田银时一手拎着个蓝布包着的扁长形包裹,一手揣在和服里,死鱼眼的看着面前和迷之宇宙生物各拿着一块用词伤风败俗的广告牌,额头上绑着一看就不正经的黄色头带,身上还穿着件印着奇怪文字的粉红色羽织,一本正经吆喝着的黑长直英俊青年。
“不是假发,是桂!”
青年下意识反驳了一句,一脸正气的回头,看见坂田银时顿时眼睛一亮。
“哦!这不是银时吗!来来来,【哔——】店今日活动,提供【哔——】和【哔——】等新鲜出炉的服务,有【哔——】【哔——】【哔——】供你选择哦!要不要来玩啊银时?”
坂田银时:“你说的话都被【哔——】掉了啊喂,有个说话带【哔——】的首领真的没问题吗攘夷志士?不会变成【哔——】志士吗?话说你不去搞事跑这儿干嘛呢啊?”
“没办法啊,最近幕府的动向很是古怪,我们也不好轻举妄动,只能暂时——哦!小哥要进来坐坐吗?——先观望一阵,看看将军是真的打算改变天人和百姓的关系,还是只是在——这位老板不进来看看吗?有漂亮的【哔——】哦!——做戏而已。而且我们现在……”
桂小太郎回头,严肃的看向坂田银时。
“——没有活动资金了。”
……所以你就跑到风俗店来打工挣钱是吗?
坂田银时死鱼眼的:“哦,那你加油。”
说完他懒洋洋的挥了挥手,毫不留恋的转身就走。
桂小太郎却喊了他一声,把广告牌、羽织、头带等乱七八糟的往店里一塞就跑了过来。
“等等银时!我有话想跟你说!”
“不去不去,阿银我对那种店没兴趣,有那个钱还不如去打柏青哥吃巴菲去呢,”
“哼,一把年纪了你竟然还是喜欢吃那种甜甜的东西,真是软弱啊……不对我不是说这个!我听情报人员说,半个月前你跟天照院奈落干了一架,把他们一锅端了……”
“啊?不是我啦,我好不容易才摆脱真选组那个烦人的青光眼,你不要又把锅扣我头上啊喂。阿银我可是上有老下有狗的人哦,不会跟你去攘夷的啦。”
桂小太郎这次却没被他带跑偏。
“情报人员说,那之后万事屋就来了个新人,你……”
他顿了一下,声音不自觉低沉了下来。
“……有人听到你叫他,‘松阳老师’。”
坂田银时停下了。
桂小太郎看着挚友的背影,不自觉握紧了手指。
“……银时,这到底……”
到底什么?
桂小太郎自己也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问什么,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他是亲眼看见松阳老师倒下的,也亲眼见证了高杉晋助的疯狂,坂田银时的痛苦。
他不想辜负老师的教诲,不想死后无颜面见老师,所以哪怕心中哀恸,哪怕与同窗好友分道扬镳,也依旧坚持着攘夷之路,依旧试图改变这个国家。
有时候他也怀疑这是一场噩梦。
或许某一天噩梦醒来,他会发现他仍待在松下村塾的宿舍里,外面传来同学们的吵闹声,银时和高杉的吵架声,还有温柔笑着的劝阻声。
似乎只要打开拉门,就能重新回归一切。
——但是,这是不可能的。
坂田银时背对着他,沉默的抓了抓头发,然后叹了口气。
“你们情报人员是傻的吗?阿银我都穷得要当裤子了,怎么可能招得起新人啊?”
桂小太郎感觉心脏似乎有了一瞬间的停跳。
他也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想法,只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喉咙也干涩得厉害,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嗓子里。
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声如蚊蚋。
“是……这样吗……”
“是啊。光做工没得钱,可不穷的嘛……”
坂田银时惆怅的叹了口气,又想到什么,回头去看呆立原地的桂小太郎。
“假发,你要不也一起吧?好歹同窗一场,互相帮助嘛!”
桂小太郎心里一团乱麻,根本没注意坂田银时说了什么,下意识点了点头,就跟着坂田银时来到了一座有些老旧的宅院前。
这里是歌舞伎町的街尾,虽然已经比歌舞伎町其他地方安静得多,也依旧沾染了几分粗俗嘈杂。可是屋中却隐隐传来阵阵稚嫩的读书之声。
坂田银时没辙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啊啊……都说了等挂牌了再开始啊,怎么这就教起来了?”
桂小太郎有些意外。
“这种地方……竟然会有私塾?”
“没办法,你也知道那家伙缺乏常识啊,没开到牛郎店边上都算我巧舌如簧了,知足吧就。”
坂田银时懒洋洋的说着,将手中的包裹放到大门旁,蹲下去从里面摸出了锤子和钉子。
桂小太郎还没反应过来坂田银时的意思,下意识问:“可是开在这里,能招收到什么样的学生呢?”
“嘛,老样子吧。毕竟不管什么时候,世界上都不会缺少孤儿和穷人的嘛。”
桂小太郎“哦”了一声点了点头,看着坂田银时拿着钉子在门框上比划了半天,终于找准一个高度举起锤子小心的敲了下去,忍不住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嗯?
银时刚才说什么“你也知道”“老样子”是什么意思?
这里的老师是他认识的人吗?
桂小太郎拢着双手,脑子还有些浆糊,总觉得好像抓住了什么,又一时想不明白,不由愁眉苦脸起来。
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变态一般的低笑。
“……连你们这种笨蛋都要开始教书育人了,这个世界果然是要完蛋了啊。”
坂田银时意外的回头看了一眼,桂小太郎瞳孔一缩,转身回望,右手同时戒备的按在了刀柄上。
映入眼帘的,果然就是那个穿着一身骚气的蝴蝶纹紫色浴衣,绷带缠住左眼,气息极度危险的矮……青年。
“……高杉!你怎么会在这里?!”
高杉晋助拿着烟杆从容的抽了一口,轻轻吐出烟雾,咧嘴一笑。
“当然是趁着世界毁灭之前,来看望一下昔日同窗啊。”
桂小太郎皱眉。
“你又想在江户做什么?”
“呵呵呵……我还能做什么?我不过是,想要毁灭这腐……”
“我建议你把台词改改哦,高杉。”
坂田银时随口打断高杉晋助的危险发言,又转回头去,捏着钉好的钉子稍微试了试牢不牢固,便弯腰从包裹里拿出一块刻着字的木牌来,一边往上挂,一边懒洋洋的说。
“什么毁灭腐朽的世界啦,让心中的野兽不再嘶吼啦,这种中二爆表的台词还是别说了吧真的。还有假发,等下进去了你也别说什么风俗店打工的故事啊,不然被误会我这当师兄的这么多年就是这么教你们的我该多倒霉啊?”
高杉晋助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你说,你是谁的师兄?”
桂小太郎皱眉:“等等,进去?这不是你打工的地方吗,我进去干嘛?”
“不是‘打工’,是‘责任’!责任懂吗?而且也不是‘你’,是‘你们’。”
坂田银时把木牌正了正,退后一步看了眼,满意的点点头,转身看向两人,一脸鸡贼。
“来都来了,你们不帮我分担分担老师的重任?”
“哈?什么老师……”
桂小太郎的声音消失了。
他看着坂田银时背后的那块木牌,看着上面熟悉的笔迹,慢慢睁大了眼睛。
“……松下……村塾?”
高杉晋助瞳孔一缩,气息陡然暴涨,毫不犹豫的拔刀砍向了坂田银时。
坂田银时“卧槽”了一声,拔出木刀挡了下来,却被冲上来的高杉晋助踹了一脚,滚到一旁。
高杉晋助犹如被激怒的野兽,杀意几乎化为实质。
“银时,你怎么敢……!”
他可以什么都不在乎。
不在乎自己,不在乎旁人,甚至就连与昔日同窗旧友拔刀相向他也不在乎。
但是他的记忆,他曾经求学长大的那个地方,却是最后剩下的宝物。
不容玷污。
决不允许,任何人玷污!
高杉晋助再次举刀,暴怒的向那块木牌狠狠砍去!
坂田银时也顾不上肚子疼了,赶紧跳起来把他拦了下来。
“卧槽高杉你干什么!这可是我刻了好几天才做好的啊喂!你就学不会珍惜一下别人的劳动果实吗?!”
高杉晋助被逼退了一些,提着刀恶狠狠的看着坂田银时,冷声笑了一下。
“珍惜?珍惜什么?珍惜这个赝品吗?”
他举刀指着挡在木牌前的坂田银时,眼中全是怒意。
“你怎么敢,用这种赝品去侮辱——”
哗啦——
屋子的拉门被打开了,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打断了门口的骚乱。
“我不是说过,上课期间不要吵闹吗?”
还在犹豫到底该劝高杉晋助还是劝坂田银时的桂小太郎呆住了,举着刀几乎疯魔的高杉晋助也愣住了。
他们怔怔的看着站在四五个探头探脑的小孩面前,笑容和煦看着他们的人,一时大脑空白,甚至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假的吧?
那个人……那不是……
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恩师笑得温柔慈爱,眼中却又多了几分感慨。
“好久不见了,小太郎,晋助。”
心跳陡然停止了。
然后又报复性的剧烈鼓动起来。
剧烈到快要爆炸,剧烈到头晕目眩,剧烈到几近听不见任何声音。
能够相信吗?
可以……相信吗?
“可以哦。”
银发的挚友站在他们身边,笑容浅浅的抬起双手,轻轻推了推他们的肩。
记忆中的曾经扑面而来,化为了真实的如今。
踉跄的脚步,干涩的喉咙,颤抖的嘴唇。
终于,变成了像笑,又像哭的呼唤。
“……松阳老师……”
“欢迎,回来。”
老师看着学生们,扬起了温暖的笑容。
“嗯,我回来了。”
.
吉田松阳:“所以心中的野兽是什么?去风俗店打工又是怎么回事?嗯?”
高杉晋助:“……呃。”
桂小太郎:“……啊。”
坂田银时:“嘿嘿……”
吉田松阳:“银时,你这周是不是又吃了两个巴菲了?还记得你的血糖值吗?嗯?”
坂田银时:“……嘤。”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电脑超卡,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