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的电视开着,里面正在播放晚间新闻。
老太太一大早买回来的驴肉炖了一天，香味儿满屋子飘，藏都藏不住。
窗外寒冷，屋子里却充满了过年的气息,门上贴着福字,阳台上挂着红灯笼,客厅的墙上挂着彩灯,五彩斑斓,一闪一闪特别漂亮。
茶几上摆满了零食瓜果和各类饮料牛奶,还有老太太的毛线团。
纪兰从厨房出来,擦着手上的水渍，径直越过老太太,坐到她对面的沙发上，拿了一个橘子，低着头边剥边听新闻。
“你这脸都拉了一天，大院里都没你这么会拉脸的老太太。”老太太正在织毛衣，掀起苍老的眼皮看了她一眼,大概因为心虚,说话显得有些外强中干。
纪兰不理她，掰了一瓣橘子塞嘴里，自顾自吃。
“那旖说这个橘子挺甜的，我还没吃尝过。”见她不理人，老太太心里有些不高兴,故意找事，“你给我剥一个。”
纪兰放下手里的橘子，给她剥了一个，剥完递给她,还是不说话。
老太太吃了一瓣，汁水迸溅，特别甜，她很喜欢，但转念想到价格，她又觉得好像不是那么甜，拧眉看着纪兰：“不是我说你们，买这么贵的东西干什么，一百块钱才买几个橘子？过年又不是多新鲜的事儿，用不着买这么好的东西。而且你不是还想给那旖存钱买房子吗，我问了楼下的老太太，想在崇华买套房子可不容易，你存个十年也不一定能存到一个卫生间的首付。”
纪兰低着头整理橘瓣上的经络：“买房子是不容易，先给她买辆车吧。年后她就转正了，家里离她上班的地方太远，每天早上去挤地铁太累了。”
老太太躺在沙发上，也不织毛衣了：“聂余不是每天都来接她上班么。”
“总有出差的时候。”纪兰说，“那么大一个公司要他管着，每天早出晚归难道不比那旖忙？每天早上绕路过来接她上班，下班又准时去接，自己留着没做完的工作回家加班，我好几次大晚上还听见他和那旖打电话说还在书房工作……哪能一直这样接来接去，那旖不心疼我都心疼。”
老太太想了一会儿，就点头。
“我那儿还有点钱，你拿去吧，先给那旖买辆车，工作出入也方便。”老太太见识多了，想得也就宽了，“她平时不是经常出去见委托人啊，跑法院的。夏天热冬天冷，没辆车确实不方便。”
纪兰点头，她也是这么想的。
她寻思车不用买特别好的，二十万左右就行了，以后那旖想换，到时候再换就是：“就先买车，房子的事以后再说，而且她和聂余现在……”
“你管她和聂余现在怎么样。”老太太打断她，“就算他们俩明天就结婚，房子还是得买，大小不重要，地段偏也可以，但一定得有。”
老太太虽然重男轻女，但有些事拎得比谁都清：“你可不能脑子糊涂，自己的东西和别人的东西到底是两码事，那旖就算和聂余结婚，就算聂余把一切都给你女儿，那也是他聂余给的，和你这个当妈给的就是俩回事儿。”
老太太停了停，吃了瓣橘子，继续说：“我们两家的条件，现在来看是差得远了。但别管条件差多远，该有的东西，我们也不能少了那旖的，你辛苦努力这么多年，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纪兰沉默。
让那旖上最好的学校，结交品行好的朋友，找一个能在社会上立足的工作，再拥有一个和自己完全不同的家庭。
这就是她一直以来所期望和努力的。
纪兰不想那旖的人生和她一样，所以她拼了命的给那旖一个好的学习环境，为此再苦再累都没有抱怨过。
她想让那旖的未来拥有更多可能性。
她不愿那旖的人生像她的母亲一样，为了生活而奔波，为家庭而劳累，活得碌碌无为，每天醒来，看着太阳就能一眼望到未来的模样。
那旖的人生应该更具有意义和价值。
这是纪兰身为一个母亲，对女儿没有宣之于口，最深沉的疼爱。
如果没有这种信念支撑着，纪兰或许早就在这些年的某一天里因不堪生活的压力和重担倒下，而那旖的今天，或许就是另一番模样。
所以老太太才提醒她，别突然脑子秀逗了。
别因为聂余拥有的东西太多，就把女儿变成他的附庸，无论是心理还是生活。
那旖应该是一个独立的女性，现在她还没有能力给予自己生活方便的时候，她的母亲就应该在身后支持她。
所以，不管她和聂余什么时候结婚，结不结婚，她还是得有自己的车子，自己的房子。
这无关别的，只是一种生活态度。
纪兰被老太太误会了，但没有生气。
她没有图聂余那孩子什么，否则也不会提出给那旖买车的事。
只是那旖昨晚一夜未归，她难免会思考这两个孩子的未来，如果他们结婚了，那旖肯定是搬去聂余那里，两个小夫妻自己住自己的，想到这些，她才会思考，那她们到底还要不要在崇华买房子？
毕竟崇华的房子真的贵。
纪兰当时想，既然聂余有房子，那她干脆就给那旖买一辆好一点的车，以后那旖的聂余结婚了，她就和老太太租房住，反正她们店生意挺好的，租房子没有生活压力。
但老太太一席话，纪兰又觉得还是得买房才行……无论以后两个小的怎么生活，他们偶尔回家来，好歹能过个夜，不像现在，家里小得挪不开身，多一个人都不知道怎么住。
想到这些，纪兰又控制不住继续往下想，现在很多年轻人婚前就会同居在一起，不知道聂余和那旖会不会也有这个想法。
据她所知，桑月月和钟一凡就属于婚前同居。
纪兰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不知道如果那旖提出这个要求，她要不要同意。
看了眼墙上的时钟，琢磨着他们应该也快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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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余把车停好，牵着那旖去小区旁边的水果店买了一箱白草莓和车厘子，都是那旖喜欢的水果。
品种好，个头饱满，就是贵。
那旖经常在这里买水果，水果店的老板显然认识她，聂余在旁边挑选，她就在一旁和那旖说话。
“这是你男朋友吗？”老板看了眼那个气质出挑的男人。
那旖笑着点了点头：“嗯。”
“小伙子不错诶，高高大大的，长得也好，跟你很般配。”老板悄声说，“还很大方，净挑贵的买。”
那旖抿唇笑了笑。
“说明他对你上心嘛，舍得给你花钱，这样的男人现在不多啦。”
那边聂余选好了水果，老板匆匆和那旖说了句，赶紧过去结账。
买了一堆水果，两人走出水果店。
“你们刚才聊什么呢？”聂余侧首看她，隐约听见和自己有关，有点好奇，“嘀嘀咕咕，咕咕嘀嘀。”
那旖睨了他一眼：“请正视自己的年龄，不要学小朋友卖萌。”
“哪里卖萌了？”聂余扬眉，路过小区门口时，随手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包刚买的烟递给门卫大哥。对方也没有推迟，笑着接过，道了声谢，看举动和聂余很熟，一个递一个接，都很自然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
“嘀嘀咕咕，咕咕嘀嘀。”那旖学他的语调。
“啊，真可爱。”聂余笑着在她脸颊捏了一下。
那旖反应过来，气得在他胳膊拍了一下：“你又给我挖坑！”
“哪有。”
“就有。”
“没有。”
一路吵闹，走到自家单元楼时，那旖还是没忍住好奇，问他：“你和我们小区的保安怎么一副很熟的样子，还给人家买烟。”
聂余：“原本不熟，多送几次烟就熟了。”
那旖眨了眨眼，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聂余看着她，换了只手拎水果，温声道：“以后兰姨和奶奶遇到什么不能解决的日常琐碎小事，像换灯泡，或者家里的水管坏了，都可以去找他们，他们会帮忙。”
那旖微怔，随后便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这人……
好像无时无刻都在关心着她的生活，连这种小事都想到了。
这些日常琐碎，其实连那旖都忽略了。
从小到大，她住的地方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问题，灯泡从来没有坏过，水管也从未出过问题，即便租房环境再差，也没有在厨房和卫生间看见过老鼠和蟑螂……
以前她从来没有思考过这种问题，那旖如今忽然反应过来，她真的，一直被妈妈默默地爱着，疼着，宠着。
以前的生活环境本就不好，租的房子也是很多年的老房子，哪有可能不出问题。
不是没有出过问题，只是那些问题连在她眼前出现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妈妈偷偷扼杀在了不知道的日日夜夜里。
高中时，每天晚上写卷子写到深夜，灯从来没有坏过。
冬天时，家里的热水和暖气也从来没有出过问题，再冷的夜，她都是暖呼呼地入睡。
那旖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真实地体会到，她的母亲到底有多爱她。
-
纪兰在阳台看见了他们，然后折身去了厨房。
听见钥匙钻孔的声音，老太太放下手中的毛线，顺便给电视换了台。
还没进屋就闻到一股饭菜香，想到电话里妈妈说的驴肉，那旖没忍住用胳膊撞了他一下：“你的驴肉。”
聂余面不改色在她后劲儿捏了捏：“你确定我需要？”
“……”对不起，打扰了。
不敢在这件事情上继续撩拨老虎须，那旖十分知趣。
纪兰端着一大盆红烧驴肉从厨房出来，聂余立马礼貌地叫人，那旖则在一旁跟着小声叫她。
纪兰看了他俩一眼，对聂余笑了笑：“怎么又买了这么多东西，下次别破费了，又不是去别人家。”
换了拖鞋，聂余把水果放到客厅的茶几上，接着去帮兰姨传菜：“没买什么，都是那那喜欢吃的水果。兰姨也说不是别人家，只是往家里买点东西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纪兰说不过他，让他去客厅看电视，聂余却屁颠颠跟在她身后，又是传菜又是摆碗筷，十分殷勤。
纪兰还有一个青菜没炒，厨房油烟大，催他出去待着，聂余也没动。
厨房里只有他们俩，纪兰炒菜，聂余就在身后看着，一时没有说话。
最后到底还是聂余没忍住，为昨晚的信息传递错误而道歉：“兰姨，昨天的事是我太唐突了，我应该先征求您的同意，对不起。”
纪兰闻言看了他一眼，摇头轻笑：“你们年轻人的事，不用什么都征求长辈的意见，我相信你们，你们都是好孩子，知道在合适的时候做合适的事，这是人之常情，不用道歉。”
聂余垂着眼睑，虚心听教。他这辈子，只在兰姨身上感受过来自母亲的温暖，这是一个他发自内心想要尊敬和敬爱的长辈，和那旖一样，他也担心因为自己的唐突而让兰姨心怀芥蒂。
纪兰翻炒着锅里的青菜，不再提这件事，而是问他：“过年我们要回一趟潼陵去给那旖的爸爸上香，你要一起回去吗？”
聂余闻言手指卷了卷，有些紧张：“我可以去吗？”
“为什么不可以？”纪兰有些惊讶。
然后她笑得很温柔，握着锅铲有些走神，似乎在怀念记忆中那个高大的男人：“如果他知道他的宝贝女儿现在有了男朋友，还是他一直很喜欢的小鲫鱼，一定会很高兴。”
聂余抿了抿唇。
“要一起回家看看你大勇叔叔吗？”纪兰把菜盛起来，递给他。
这个问题，当然只会有一个答案。
聂余端着菜转身，就看见那旖站在厨房门口，也不知道偷听了多久。
纪兰看见她，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那旖连忙蹦过去挽住她的胳膊，讨好一笑：“妈妈，我回来了。”
纪兰伸手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又不是才看见你。”
“那你刚才都不理我嘛。”那旖晃了晃她的胳膊，讨饶，“对不起，我们真的不是故意骗你的，我也没想到奶奶会那么说……别生气了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纪兰被她闹得又气又笑，也没有多说什么，推着她就出去了。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晚餐。
虽然但是，驴肉真的很香，那旖也偷偷吃了好几块。
聂余也觉得香，但不敢多吃，因为坐在他对面的老太太时不时会用充满内容的眼神看他，实在心惊胆战。
中途那旖离席，去厨房洗白草莓和车厘子，回来后就抱着水果盘，盘着腿靠在妈妈身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听他们聊天。
“到时候让那旖和你换着开车，她有驾照，开慢点就行了，你一个人太辛苦。”纪兰和聂余商量着回家的事。
老太太在一旁听得有点兴奋，感觉这次回家和以往都不一样，很像衣锦还乡。
嗯，就是衣锦还乡！
她家那旖现在出息啊，本来她一个人出息就够了，没想到还找了个出息的男朋友，还是隔壁老聂家的孙子。
这下大院里那些老不死的得羡慕死她。
于是她积极道：“对，让那旖和你换着开，不能疲劳驾驶。”
聂余还没见过那旖开车，闻言看了她一眼。这个眼神立马就引起了那旖的强烈不满，往他嘴里塞了一个草莓：“我开车很稳的，以前教练就经常夸我。”
“这样啊。”聂余笑着说，“可我觉得还是我开车比较稳。”
“……”不知为何，总觉得此车非彼车，大概是开过车的人都比较敏感，再也回不去曾经的单纯。
不再单纯的那旖伸出一条腿，在桌底下狠狠踩了他一下，完全不理会是不是误踩。
聂余脚背一疼，却面不改色，慢条斯理吃着她亲手喂到嘴边的草莓，甚至还对她温柔一笑。
两个对网络词汇一无所知的大人没有听出别的意思，只觉得聂余心疼那旖，不想她劳累。
边吃边聊，一顿饭吃了两个小时，他们确定了回潼陵的时间，然后就转移阵地，去沙发上窝着商量要买些什么特产回家送老邻居。
虽然吵吵闹闹一辈子，但往事不究，人往前看，总是愿意记得他们的好，忘记不愉快的坏。
掰着指头算，发现要买的东西还挺多。
那旖和聂余单独窝在另一边的双人沙发上，听着妈妈和奶奶的讨论声，都犯起了饭后的懒，有些昏昏欲睡。
那旖靠在聂余的肩上，聂余则揽着她，两人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明天你打电话问问卓一凡，问他过年要不要和月月回潼陵，到时候一起呀。”
“嗯，那你也问问宁丹丹和钟杰。”
“好。”那旖在他肩窝蹭了蹭，“也不知道桑齐桑乐今年回家过年不，还有费晓宇，这样人就齐了。”
聂余侧头，伸手帮她顺了顺头发：“费晓宇应该不回去，他觉得尴尬。”
那旖一想，觉得也是。
心里有一点失落，觉得爱情可真是磨人。
一起长大的童年小伙伴们，不是各奔东西，便是相顾无言。
但万幸，即便不是同一座城市，他们的感情依旧很好，也会在社交软件上聊琐碎日常，关心对方的生活。
而有些关于爱情的遗憾，只要未来能放下，总能再回到无所不谈的曾经。
思及此，那旖和聂余同时看向对方，然后趁两位大人不注意，飞快地亲了一下。
“我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见过大勇叔叔后，他会来梦里打我一顿。”
那旖笑得停不下来，片刻后，她笑容微敛，轻轻抓住了他的左手，五指插|入他的指缝间，与之十指紧扣。
对上他的目光，她弯唇，轻声道：“那如果我梦到了聂叔叔，那我一定会告诉他，他的儿子很棒，特别的棒。”
“你是他的骄傲了。”
“我会求他不要再生气了，然后再请他一定要去你的梦里，抱一抱他的小鱼儿。”
聂余看着她，看了许久，心中闪过万千情绪，最后却只是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那就拜托那那了。请一定要告诉他，我很想他。”
“好。”那旖掩下眼角的热意，伸出尾指，“拉钩，一言而定。”
“拉钩。”聂余的尾指与她的尾指缠绕在一起，声音低哑，“一言为定。”
聂余心里有一个终年不愈的伤口，一直被那旖所惦记着。
她相信，未来的某一天，那位让人敬重的长辈，一定会如幼年一般张开双臂，把他的小鱼儿抱进怀里，用充满骄傲的语气说：“鱼儿，你是爸爸的骄傲。”
她相信，这一天总会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感谢大家一路的陪伴。
嗨，我真的很喜欢这篇的每一个人物，尤其是聂叔叔，我感觉很遗憾。
再次感谢大家的陪伴，鞠躬。
下篇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