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旖从办公室出来。
她站在走廊上,看着碧蓝如洗的天,还有操场上奔跑的同学,手里拿着一本练习册,心情前所未有的欢悦。
天空如此广阔,原来她也可以在阳光下尽情奔跑。
上课铃声响,操场上的同学鱼贯而入涌进教学楼。
那旖收回目光,随着人流慢慢上楼。
四周一片拥挤,而她的心却被释放,再也不用呼吸逼仄的空气。
回到教室,她下意识看了坐在后排的聂余一眼,聂余正在和卓一凡说话,好看的脸上挂着生动表情,满脸笑意。
卓一凡看见了她,胳膊肘轻轻撞了撞聂余:“班长在看你。”
聂余扭头,和那旖的目光隔着教室和无数个同学交汇。
那旖嘴角微微向两侧咧开,她张嘴,无声叫道:鲫鱼。
聂余歪头,一脸茫然:昂?
那那被骗了糖,心情还这么好吗?
那旖叫了他一声就回了座位。
她趴在桌上,脸颊埋在双臂间,好半天没有反应。
直到英语老师拿着教科书进入教室,她听见高跟鞋踩在地面上清脆声,才理了理刘海,拿出英语书,坐姿端正看着讲台。
整整一节课,周昊好几次偏头偷偷看她。
说不上来为什么,他觉得今天的那旖好像很高兴,整个人都在发光。
那旖本就长得好,如今慢慢长开的五官就像一朵摇曳风中的白雏菊,淡雅清新,是她这个年龄独有的青涩美丽。
她坐在那里,就是一道独特的风景。
周昊看愣了,耳根发红尤不知。
讲台上的英语老师一顿,屈指轻叩黑板,道:“周昊,你来读一遍这段话,”
周昊还盯着那旖的侧脸看,看着看着,发现那旖突然转过头来。
他还来不及躲开目光,就猛地听到老师在叫他的名字。
年轻的英语老师看着他,重复道:“周昊,这段对话,你来读一遍。”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间椅子在地上摩挲出一声巨大的噪音。
全班同学下意识抬头看向他。
周昊的脸又红又白,胖乎乎的手指攥着书本,翻来翻去,根本不知道老师说的是那一句。
那旖小声提醒:“试卷。”
周昊连忙丢下英语书,手忙脚乱翻开试卷,脑子里一团浆糊。
那旖看着讲台,轻声道:“第三页最后一题。”
周昊连忙翻到背页,可整个人已经紧张到快要哭出来,本来认识的字母突然间全变成了陌生的蚯蚓体,一个都不认识了。
他本就胆小,在班上不但毫无存在感,还属于老师抽同学起来回答问题时都要把身体蜷成一团把自己藏起来的性格。现在全班都看着他,他还回答不上老师的问题,双眼倏地就红了。
英语老师顿了顿,手往下压:“坐下吧,上课要认真听讲。下课把这道题抄三遍,下午放学之前拿到办公室交给我。”
周昊小幅度点头,小心翼翼坐下,偷偷抹了抹眼泪。
那旖从书包里摸出一包纸巾,偷偷从桌下递给他。
周昊不敢看她,也不敢接。那旖便塞到他手心里。
教室里,一时之间只有英语老师的讲课声。
那旖偏头看了眼周昊,见他整个人都快缩成了一团,眼睛红红的。
她想了想,从练习本上撕下一张纸条,拿起桌上的笔写了几个字,塞到他的英语书下。
周昊看着黑板,偶尔抹一下眼睛,余光却没忍住落在纸条上。
最终还是没忍住,偷偷展开。
那旖的字迹清秀,干净利落又整洁。
【没关系,加油。】
周昊看了好几遍,忐忑不安的心顿时就被这几个字安抚下来。
他小心翼翼把纸条叠好,偷偷看了那旖一眼,趁她不注意,把纸条夹到英语书里。
-
纪兰行动力很强,说要去新区租房,第二天就开始打听新区的房子。
潼陵是一座古老的城市,因有一处古代遗留下来的名胜古迹而闻名于世,政府这几年着重规划旅游项目,间接让潼陵走上了经济飞速发展的道路,俨然成为一座享誉盛名的国际旅游大都市。
自然而然的房价也跟着水涨船高,主城区就不说了,四五十平的房子价格贵的离谱,就算是偏远一点的老小区,价格也高得让纪兰咂舌。
在他们老城区,五百块钱就能租个挺不错的三室一厅的房子,但到了新区,同样的老小区,房租都是一千起价,更不谈主城区的房子和学区房。
尤其是三中附近,纪兰只是稍微一打听,便打消了在学校附近租房的想法。
贵,实在是太贵了,如果在三中附近租房,那她起码要找一个能月收入六千的工作才能维持家庭开销,而这显然是妄想。
越是繁华的地区,对务工人员的要求就越高,即便是一般的餐馆也要求员工有不低于初中的文凭,而一般的餐馆工资顶多也就三千,除去每个月的房租和生活费和一应其他费用,在家里只有一个经济来源的情况下来,真的不够用。
今天早餐店的生意还行,纪兰忙碌了一早上,等客人们一走,她脸上的笑意褪去,露出愁容来。
早餐店这边做到月底就会关门,而新区那边租房子又贵,虽然赵春花把自己的棺材老本都拿了出来,但她总归不可能真的去动她的钱。
那是她一辈子存下来的,如果有一天真的要用,也是用在她自己身上。
纪兰从未想过要动赵春花的钱。
思来想去,还是得赶紧找新工作,不管工资多少,总要有个收入才行,不然她心里没有安全感。
想到工作,她就想起了隔壁陈老板,连忙起身去隔壁。
陈老板这会儿正闲着,见她在门口张望,连忙起身,笑道:“忙完了吗,进来坐会儿?”
纪兰笑着摇了摇头,没进去:“你现在有空吗?”
陈老板知道她的性子,不喜欢被人传闲话,便走出店:“我看你们店今天生意还行,还想过去问问你需不需要帮忙呢。”
纪兰摇头,两人站在两间门店的中间,面朝校门方向。
她轻声道:“有件事想和你说一下。”
因为心中早有预感早餐店可能要做不长久,恰好听陈老板说有意要招个员工,纪兰上次便问了问,陈老板也答应如果到时候她想来,就请她来店里帮忙。
她一直以来的打算是那旖在临江这边读初中,初中虽然和小学隔了两条街,但相隔不远,那旖中午同样可以来店里吃饭,如果嫌学校吵,店里也有地方给她午休。
但如今计划有变,她既然打算去新区租房,自然就不能再留在这边找工作了。
纪兰看着陈老板,面含歉意,有些不好意思道:“上次说的那个事,我可来不了了。”
陈老板闻言有些惊讶,下意识抓了抓脖子,看着她:“是王叔要回来了吗?”
他突然想起什么,笑得有点无奈:“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客气,随手帮个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你还买什么水果,待会儿提回去,放学给那旖吃。”
纪兰摇头,不愿说这个事:“我昨天去医院看了王婶儿,王叔的意思是他以后一个人可能没有心思再开店,大概月底之前他会回来一趟把门面租出去,然后就一心在医院陪王婶儿了。”
涉及到生老病死的话题,无论是谁,心情都有些沉重。
过了好一会儿,陈老板才道:“如果店要关,那不是正好吗,我这里缺一个人,你过来就是。工资我们都说好的,和你现在的一样,有事儿请假我也不扣你的钱,活儿还比你现在的轻松,你每天也不用这么早起来。”
他是真的很有诚意,纪兰却摇了摇头,秀美的脸上带着一抹坚定的笑容,低声道:“我打算去新区找工作。”
陈老板转瞬便明白了。
“那旖下学期要去新区读初中?是三中还是二中?”
“三中。”
纪兰笑得有些骄傲,又因性格原因,含蓄地垂下头。
陈老板笑得有些无奈,看着她的笑脸,心情有些怅然若失。
但他到底也没有再说什么,把早上纪兰塞给他就跑的水果提了一半回去,让她留着给那旖吃。
离开之前,他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回头:“那个,需要我帮你看看房子吗?我在新区有几个认识的朋友,他们路子挺广的,能留意一下适合的房子。”
纪兰正为房子的事发愁呢,正要感谢他,然而触及到他的目光,心中一滞。她顿了顿,笑着拒绝:“还有一个暑假的时间呢,我慢慢找就行了,不着急。谢谢陈老板。”
陈老板笑了笑,说了句有事需要帮忙就打电话给他,然后就走了。
纪兰看着店门口,视线慢慢上移,看了眼天空,狠狠地呼出一口气。
-
聂余和那旖在校门口站了五分钟了。
他们看见隔壁陈老板拎着一袋水果去隔壁,还依依不舍的站在门口扭头和纪兰说话,那模样看得聂余直咬手背。
他担心地看了那旖一眼,绕到她身后,双手捂住她的眼睛,语气沉痛:“那那别看。”
那旖拍他的手:“你不是要请我吃冰淇淋吗,怎么站着不动了。”
她故作不在乎的语气让成年男生聂余哥哥心疼坏了,捂着她的眼睛,带着她倒退回操场:“我突然想起来我最近的零花钱不够用了,下周再给你买冰淇淋,现在我们回去继续上体育课吧。”
这伤人的画面,那那幼小的心灵怎么承受得住。
换位思考,如果他妈想给他找个后爸,他会当场给她表演一个发疯。
那旖力气没他大,被他强行捂着眼睛拽回操场。
看不见地面,每一脚都仿佛踩在空气上,让人心中尤为不安。
那旖扒拉他的手指:“你上周不是还有五百块,怎么就不够用了。”
聂余严肃脸:“你这个小女生是怎么回事儿,居然对哥哥的零花钱如此熟稔于心,你是不是偷偷在我的钱包里装监控了?”
那旖:“我没有在你的里装监控,是你自己在你的嘴上装了大喇叭。”
聂余不承认:“我没有。”
那旖帮他回忆:“奶茶店,排队付款,你自己说的。”
聂余是一个正直的人,不喜欢藏着掖着,比如他有多少零花钱,从来都要拿出来让别人知道一下。
上周他身怀巨款请那旖喝奶茶,排队的时候就掏出了潘姿美给他的五百块,在她面前炫耀并扭曲事实,说是他爸这个月第二次给他发零花钱。
周末两天在家写检讨,根本没有出去花钱的机会。
于是那旖笃定道:“你应该还有四百。”
聂余不捂她眼睛,改捂自己荷包,谨慎地看着她。
那旖双手环臂而抱:“我说对了。”
自动炫和被动看破是两码事,男人天生害怕被人看穿私房钱。
聂余恼羞成怒,癫儿道:“是是是,就是就是就是,我就是故意骗你出来的,我才不给你买冰淇淋,我要留着钱去游戏里给我的侠侣买时装!”
“我还要给我的紫武镶钻!”
“等放暑假,我要天天去网吧上网!”
“我可是早恋的男生,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说完哼哧哼哧瞪着她。
“……”
“有一件事,我本来想告诉你的。”
那旖轻轻磨牙,说了句聂余听不懂的话,转身就走:“现在不告诉你了。”
如果问两个月后的聂余,后悔今天吗?
聂余会仰天流泪,回答非常悔。
但他现在只是单手揣兜,岔着腿,看着她的背影,抖出了螃蟹余的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