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来暑往,时光的齿轮飞速流转。
一年级的教室几次搬迁,从二楼搬到三楼,从三楼搬到四楼,再从四楼搬到顶楼。
与日渐升高的教室楼层一般,教室门牌几次更迭,从一到二,最后定格为六。
草长莺飞,岁月如梭。
曾经的一年级萝卜头们,如今已经变成了当年他们口中的高年级。
上午的最后一节是英语课,英语老师背对着教室在黑板上写单词。
她别在腰间的扩音器不时发出一声噪音,尖利刺耳。、
临到放学,教室里一片躁动。
教室最后一排。
几个男生把英语书竖在桌上,躲在自制围墙后小声讲话。
“前面新开了一家网吧,中午吃完饭我们去看看?”
“不了吧,要是被老师抓到……”
“老师中午都在办公室睡觉,他们又不去网吧上网,怎么会知道我们去网吧,只要你别说就没人知道。”
“我肯定不会说,我们是一伙的。”
“你胆子太小了,你跟我们不是一伙的。是不是聂余?”卓一凡看向旁边的聂余。
聂余没骨头似的趴在桌上,他那头不知道哪天早上醒来突然变卷的发丝坠在白皙的额头,懒洋洋打着哈欠。
六年级,他已经长出了不配坐在前排的身高,在四年级就和卓一凡一起被老师赶到后排。
后排的日子显然是自由的,上课偷偷讨论放学去网吧都不用担心被坐在前面的班长听见。
而没有班长在前镇压,他那随着年龄增长而日渐叛逆性格,对卓一凡这个坏学生提议放学去网吧的建议,表示了他身为坏学生的赞同。
在书包里摸了摸,摸出一把零花钱,聂余抽出一张五十的揣裤兜里,剩下的零钱丢桌上,大方道;“都去,我请你们上网,再叫上费晓宇他们。”
卓一凡眼睛一亮,随即就是一恶。
每到月底聂余必穷,这个月他怎么还有钱!
既然他还有钱,那他前两天装什么穷!还骗他饮料喝!
卓一凡悲愤不已,立马讨伐他:“你怎么还有这么多零花钱?”
聂余不在意道:“我妈给的。”
卓一凡立马朝他投去羡慕的目光:“你妈对你真好,每个月都偷偷给你零花钱,不像我妈,每天都去我房间偷偷搜我的零花钱,我过年红包都被她搜走了,说帮我存着。”
存着存着就不见了。
“那你需要和你妈去做个亲子鉴定,”聂余打了个哈欠,“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在医院里抱错了孩子,对不是亲生的养子提不起母爱来。”
“我和我妈长得挺像的,我应该没有被抱错。”
“那你去和你爸做一个鉴定叭,你爸都不偷偷给你零花钱,应该是个假爸。”
卓一凡和他爸感情可好了,不接受他爸是假爸,生气回呛:“你才应该和你爸做个亲子鉴定,你爸头发不卷。”
聂余自信道:“那不用,我和我爸天下第一好,不可能抱错。”那旖长得可不像他妈,他也长的不像兰阿姨啊。
卓一凡:“……我羡慕的是你妈,我们能不能不说爸。”
都是可以接受妈不是亲生的,但爸不行。
关于各自的妈是好是坏这个话题,聂余也没有兴趣讨论。
潘姿美也不是每个月都这么好,会不会偷偷给零花钱得取决于她当月的收入情况,如果她当月手气上佳,问她要零花钱基本十拿九稳。
但多数时候,潘姿美并没有被赌神眷顾,她自己的零花钱都不够用,更别说给聂余了。
只是不知道这几个月潘姿美发了什么财,每天都是一副春风满面人比花娇模样,不但主动给聂余零花钱,还开始关心他的生活,简直就像换另外一个妈。
放学铃声响,英语老师布置完今天的作业,拿着教科书就离开了教室。
她前脚踏出教室,后脚一群人从后门冲出。
聂余趴在桌上没动弹,看着前面慢条斯理收拾课桌的那旖。
那旖还在原来的位置,教室中间第四排,老师一眼就能看到的位置——教室c位。
和聂余猛然拔高的身高不同,那旖的长势十分中规中矩,在班级里并不引人注目。
规规矩矩的校服,梳得一丝不苟的长发,还有沉静的气质,是一个学霸的标准模样。
那旖把签字笔收纳到文具盒里,把笔记本和英语书叠整齐放回书包,拉好拉链。
她缓缓起身,把椅子拉开,人出来后,又推进去摆放整齐。
接着才转身,走到聂余面前。
聂余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又垂了下去。
已经是六年级下学期,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面临小升初。
因为升学的事,两人正在闹脾气。或者说,是聂余单方向在闹脾气。
聂国兴这几年生意越做越大,聂家的生活质量越来越好,他们家赚钱就买房搬家的传统延续至今,去年聂国兴又在新区买了一栋别墅,还给聂余买了一套学区房。
虽然没有明说,但态聂国兴和潘姿美的态度很明白,等小学毕业,一家人就要搬去新区,而聂余也不能再在老城区这边读初中了。
上上周,他游说那旖和他一起去新区读初中,但被那旖毫不犹豫拒绝了。
因为这件事,聂余这段时间都不怎么和那旖说话。
那旖见他不动,敲了敲课桌,轻声道:“去吃午饭了。”
聂余把头扭向一边,粗声粗气道:“不饿,不吃。”
那旖盯着他的后脑勺,聂余的头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有一天早上醒来突然就卷了,毫无预兆,就像在睡梦里被施了魔法。
聂国兴和潘姿美都是直发,聂余跟他们出去吃饭,遇到聂国兴的生意伙伴,人家都调笑聂国兴儿子可真潮,小小年纪就开始烫发。
聂余有嘴说不清,最讨厌他这头一夜之间基因突变的卷发。
感觉到那旖认真盯着自己的后脑勺瞧,没忍住就生气地站起身,瞪着她:“看什么看,你不饿吗,吃饭去。”
说完就跑。
那旖把他的椅子摆好,才跟在他身后,一前一后下了楼。
走过操场,走出校门,走到早餐店门口,两人一直没说话。
中午吃包子馒头的人比较少,和隔壁几家的生意相比,早餐店十分冷清。
纪兰站在店门口,正在和隔壁面馆店的老板说话。
聂余雄赳赳气昂昂目不斜视越过他们走进早餐店,像头喷头龙。
那旖站在她跟前,纪兰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饭菜妈妈刚热好,在桌子上,去吃吧。”
那旖看着她,小声道:“你不一起吃吗?”
纪兰:“我和你陈叔叔聊会儿,你先去吃,妈妈待会儿就来。”
那旖闻言看了隔壁面馆的老板一眼,对方对她友好地笑了笑。她抿着唇默不作声,转身就进了店。
她这样是反应很少见,纪兰都惊了一瞬。
她虽然不是活泼的性子,但平时极为有礼貌。
纪兰看向面馆老板,有些不好意思道:“小孩子不懂事,你别介意,她今天可能心情不太好,都不爱说话。”
面馆老板笑着摇头:“嗨,说什么呢,你家那旖还不懂事那就没有懂事的孩子了,我隔壁邻居的小孩就在那旖他们隔壁班,每次考试回来都说年纪第一又是那旖。别说人家家长羡慕,就是我都羡慕,我要有这么个闺女,睡着都能笑醒。”
纪兰被他夸张的语气逗笑:“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
“这你可冤枉我了,我实事求是可没有半句夸张话,你家那旖就是优秀。”
饭桌上有纪兰准备好的三菜一汤,还冒着热气。
聂余的午餐一年比一年丰盛,连吃的牛肉都是澳洲进口的,据说口感和国内的牛肉不一样。但那旖吃过觉得没什么区别。
今天他一个人的菜就霸占了半张桌,把纪兰那三个菜挤到角落。
那旖盛了饭,坐在他对面,夹了一筷子纪兰做的番茄炒鸡蛋。
聂余埋头狗刨饭,时不时偷偷看她两眼,见她一直在吃番茄炒鸡蛋,凶巴巴把桌上的油炸大虾往她面前一推。
餐盘相撞,声音清脆。
那旖抬头看他。
聂余翘起二郎腿,开口就想说话,那旖却只看了他一眼就垂下眼皮,继续扒饭。
他不高兴地换了条腿继续翘,没话找话道:“隔壁那个老板是怎么回事儿,怎么最近老找兰阿姨说话。”
那旖夹了一个大虾,低头吃饭不说话。
聂余撑着下巴,用筷子戳了个虾,一边啃一边看着外面:“卖面的和卖包子也不应该有共同语言呐,难道是技术交流?探讨揉面技巧?”
那旖没忍住抬头:“你还知道揉面?”
聂余半路出家的卷毛都炸了起来,不高兴道:“就允许你们当班长的知道,就不允许我们当体育委员的知道揉面吗。”
“揉面和当什么班干部有什么关联?”
“当然有。”聂余发出了来自伪学霸的叹息,“当官的,必须什么都懂。”
“……”六年级的体育委员,可真是,好大个官呢。
外面,不知道纪兰和陈老板聊到什么,两人笑得很开心。
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暖而不烈。纪兰和陈老板站在店门外的阳光处,身上镀了一层光。
可真是郎才女貌啊。
聂余看着看着突然感慨,感慨完不到一秒,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光。
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到呛口水,聂余偏头一阵儿咳嗽。
那旖连忙抽了一张面巾纸递给他:“你怎么了?”
聂余忙不迭摇头。把纸巾盖在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偷偷看那旖。
心说不会吧,不可能吧?
据他……不知道从谁大概是卓一凡的嘴里所知,校门口去年新开的这家面馆的老板,是个长得有点小帅的单、身、汉。
至于为什么连他单身都知道,自然是因为陈老板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和小学生都能天南地北一通侃,卓一凡就很喜欢去他店里吃面,很羡慕他年轻时候背包走天涯居无定所的流浪生活。
陈老板今年大概三十五,长得糙中有酷,酷中带点小帅,因为见识不凡谈吐幽默,很有成年男人的魅力,在附近这一片开店的老板中,属于非常受欢迎的那一类。
现在细细观察,和纪兰阿姨站在一起,居然有那么一点点视觉上的般配。
聂余暗暗叹气,作为一个在六年间蹭了潘姿美无数部偶像剧的男孩纸,他已经能很明白的搞清楚情情爱爱这种东西了。
别看他年纪小,但他看过的爱情比他爸聂国兴签过的单子还多。
那大勇叔叔去世快十年,纪兰阿姨也单身了快十年。
所以,现在,难道,兰阿姨终于要给那旖找新爸爸了?
聂余咬着筷子,偷偷观察那旖的表情。
如果纪兰阿姨真的要给那旖找新爸爸,那旖怎么办?
那旖吃完了一碗饭,又去添了半碗,都吃完了,聂余还在看她。
放下筷子,她抬头看着聂余,触不及防问道:“你一会儿要和卓一凡他们去哪里?”
聂余立马换上属于哥哥的威严表情:“你这个小女孩,都说多少遍了,不要管我们大人的事。”
那旖熟稔抬杠:“大一百八十秒的大人吗。”
聂余反杠:“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这些大一百八十秒的大人?你知道一百八十秒有多大吗,比你这个小一百八十秒的小女孩大多了。”
那旖:“三分钟真大啊。”
聂余:“……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这些大三分钟的人!”
那旖:“还看不起大一百八十秒的人。”
抬杠并不能破冰,因为升学的问题,聂余决定继续冷战,吃完饭他就跑了。
那旖看着他一溜烟跑没的身影,收回目光,坐在屋里等纪兰进来吃饭。
墙上的风扇呼呼摇着,纪兰的脸被太阳晒得微红,那旖给她倒了一杯开水。
等他们终于聊完,纪兰脸上带着笑进来。那旖把水推到她手边。
纪兰喝了一口,看着她问道:“今天不回教室睡午觉吗?”
那旖摇头:“不想睡。”
纪兰便从衣兜了拿出五块钱,递给她,“那去买支雪糕吃。”
那旖接过钱,去旁边的小商店买了两只老冰棍。放了一支在冰箱里冻着,把剩下的三块钱默不作声塞回她的衣服口袋里。
纪兰笑得有些无奈:“自己拿着吧,平时买点小东西。”
那旖摇头:“家里都有。”
纪兰便问:“笔和本子用完了吗?”
看着她小口啃着冰棍,没忍住又笑:“怎么和你奶奶一样喜欢吃老冰棍,我看别的孩子都喜欢吃甜筒和雪糕,就没见你吃过别的”
那旖晃动两只小脚,大热天吃冰棍,有些小愉悦:“这个好吃。”
纪兰担心她是想省钱,又看她像是真喜欢,一时之间也分不太清。
便道:“那晚上回家在楼下买几支回家冻着,你想吃的时候自己拿。”
桌上的菜有一半没有翻动过。
聂余和那旖在吃饭方面极为懂事,像是约定好一般,谁先夹第一筷,如果夹的右边,那另一个人就只夹右边,不会碰左边的菜。
纪兰因为有时要忙,来不及和他们一起吃,等她上桌时,吃到的菜都是干净没有被搅动过的。
今天也是如此。
那旖坐在旁边看她吃饭,小口咬着冰棍,也不说话。
等纪兰吃完放下筷子,她手里的冰棍也见了底。
帮着纪兰一起收拾好餐桌,然后母女俩就坐在风扇底下吹风。
两边的店生意极好,人流进进出出,衬得中间的他们极为萧条。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快一个月,好像因为店里少了熟悉的老面孔,老顾客门也不约而同不再出现。
纪兰叹了口气,轻声道:“也不知道店还能开多久。”
那旖扭头看向她:“王奶奶的身体还没有好吗?”
纪兰摇头:“人老了,有些病是好不了的,只能熬一天算一天。”
那旖伸直双腿,看着自己的脚尖。
纪兰忽而道:“这个周末我带你去医院看看王奶奶吧?这几年她和王爷爷这么照顾我们母女俩,我们也该去看看她。到时候给她买点水果,她喜欢吃荔枝,我们给她买点。”
那旖点头,又道:“荔枝不是上火吗,王奶奶现在能吃吗?”
纪兰看着被太阳炙烤得反光的地面,轻声道:“现在没有人再拘着她了,都希望她多吃些。”
人生将要走到头,家人只恨不得把一切都捧到她眼前,又怎么会再约束她。
早餐店的两位老板都是很好的人,这几年纪兰在这里上班,没少受到老两口的照顾。
王奶奶在上个月的一天早上突然晕倒,当时正是上学的时段,救护车开到了学校门口。
那旖亲眼看着王奶奶被台上救护车,然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店里过。
这些日子王爷爷一直在医院照顾她,店已经全部交给了纪兰在管。
那旖双手撑在凳子两侧,双腿在空中晃荡,垂着眼看着地面,情绪有些不佳。
纪兰扭头看她,突然问道:“你和聂余吵架了吗?”
那旖轻轻摇了摇脑袋:“没有吵架。”
纪兰温声问道:“那是闹脾气了?为什么,可以跟妈妈说说吗?”
那旖抿了抿唇,盯着自己的脚尖,半晌后,才缓缓道:“他要搬家了,下学期不在这边读书了。”
纪兰一愣。
不在这边,那能在哪边?
还能在哪边呢,她片刻便回过神来,定然是去新区了。
新区的教学设施和师资力量都不是老城区的学校所能比的,聂国兴有钱有能力,自然不会让聂余一辈子待在这边。
纪兰沉默半晌后,问道:“聂余是去哪个初中?”
那旖低声说:“三中。”
三中,整个潼陵最好的学校。
它分为初中和高中部,前者为后者输送优秀学生,后者则为名牌大学培养人才。
每一年,三中的高中部都有老师带队出国参加国际竞赛,而获得的奖杯已经摆满了整个陈列柜,荣誉墙几度增加。
那是无数家长挤破头也想把自家孩子送去的地方,是一艘能开往梦想之地的巨轮。
便是纪兰再敢想,也从未想过要把那旖送去三中。
不是因为那旖不够优秀,是因为太难了,对他们家而言太遥不可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卷毛鱼鱼上线,开启恃靓行凶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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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今天的粗长,比昨天来的要更猛烈一些~难道我不配拥有十个字以上的夸赞吗~
来,大声叫出她的名字,是哪个小可爱双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