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 15 章(1 / 1)

第二日,谢方思起得比往常早一点,下楼时看见王妈也是刚走出房间,不紧不慢地系着衣服上的纽扣。

看见自己,倒是愣了一愣,笑道:“谢小姐起这么早啊,早饭是您自己出去吃吗?您瞧,我这正要出门去买菜呢,您要是不想出去吃,我倒是可以买回来,就是要再等上一个钟头了......”说到最后,不免显示出为难的口气。

谢方思对于王妈的秉性,到如今也知道了个七七八八,只是自己毕竟算是客人,也不久呆,只要白海棠对她满意,其他也就无所谓。便道:“昨天晚上不是说还有些面吗?劳驾你随便给我下点面吧,我赶着出门。”

王妈被她一句“劳驾”说得面热,又没有话可以推脱过去,忙应和着去厨房下面了。

谢方思吃过阳春面,带上白海棠交代的物件,在丁香街前的马路上拉了一辆黄包车,直奔麦琪路的花园洋房而去。

一到目的地,还是同上次在公园时一样,白海棠早向看门的工作人员做过交代,谢方思又在那簿子上记录一笔,门房便替她打开了黄铜大门。一步入洋房内里,见到四处或搭建布景或调试设备的人员,那种浓烈的拍摄电影的氛围,也就扑面而来了。

她正是沿花园的小径往洋房的方向走着,忽而斜前方有一位衣着鲜亮的年轻男子,原本在同身边人说着话,冷不丁见到一位从没见过的小姐,眼睛一亮,笑嘻嘻地凑上前来。

谢方思不妨被人突然拦住了去路,抬头一看,却是一位浓眉大眼、亲和俊朗的先生。他的长相很打眼,尤其笑起来的时候,露出洁白的牙齿,很有爽朗之意,轻易就能令人印象深刻。谢方思一见到他,当下肯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

那男子咧嘴一笑,很亲密地攀谈起来:“我还当这一部电影的男女演员,我都已全部认齐了,想不到还是有漏网之鱼哩!密斯,请问你演的是哪个角色呢?”其实拍摄场地里人来人往,当然并不全是演员,只是他看谢方思面貌清丽姣好,便已先入为主,将她摆到女演员的位置上去了。

谢方思往边上退开一步,客气道:“我不演戏,先生认错人了。”

想不到那男子直如牛皮糖似的,粘了人就不放。见谢方思错开了自己,赶紧又跟上去一步,再次将她拦了,笑道:“你不是演员吗?据我看来,这一路的工作人员之中,绝没有你这样的漂亮人物。让我猜一猜,你是哪一位演员的戏迷,特意来看他的吗?”

时下的风气,能被允许进入拍摄场地近距离接触偶像的,比如林春常之流,非富即贵,总有一些自己的手腕与门路。故而寻常的演员见了他们,更是极力地想要结交讨好,哪里肯轻易放过?

谢方思觉得他贴得过于近了,忍不住皱着眉头又退开一步,板着脸正要说话,白海棠的声音却先她一步传了过来——“方思!”

白海棠不知何时来了他们这一处,不远不近地站在旁边,也是细眉颦起,一张娇美的脸庞铁板似的挂起着。那男子见到她,眉头一挑,笑道:“哦,原来你是密斯白的朋友。”那口吻说不出是轻蔑还是轻佻,叫人听了讨厌。

谢方思从没对一个人的第一印象这样坏过,同他在一起多呆一秒钟都觉得厌烦。此刻既然见到了白海棠,当即不再搭理他,径自走到好友身边。

白海棠也是一脸余怒未消,挽了谢方思的手走开好长一段路,这才问道:“你怎么和他说上话了?”

谢方思心有余悸,警惕似的往身后回望一眼,那男子大约是见她们二人都走了,留下自己一个人也怪无趣,耸耸肩膀也走开了。道:“我也不晓得。那人是谁?要不是你叫住我,我大概要和他吵起来。”

及至此刻,白海棠的神色才渐渐平和,叹了口气,严肃道:“他姓赵,你不认识他最好,他就是一个拆白党。往后你看见他,只管远远绕开他就走,绝没有坏处!”

谢方思心想:那就难怪,他以为我是想一睹偶像真容的富家小姐,这才粘紧了不放。她想让白海棠放心,开解道:“你的话我记住了。好在拆白党要拆白,总要挑一挑人,等他知道我是个一穷二白的普通人,大概自己先就离我远远的了。”

想不到白海棠听了,更加怒火中烧,口中一连溢出好几声冷笑,恨恨地道:“拆白党只图钱,那都还算好的,像他这样的流氓败类,不光骗财还要骗色,连拆白党都不如!我真是气不过!他如今傍上了一位岁数足可以当他妈妈的女豪绅,倒红起来,演着那些痴心不改的君子角色,谁想得到他私下里全然是败絮其中呢?!”

白海棠与那男子同做着演员的行业,当然要比外人更清楚彼此之间的底细,谢方思见她气愤地胸脯不断起伏着,眼里像要射出粹毒的利剑,心知不能再围着那姓赵的男子多作谈论。她将白海棠的手臂一牵,微笑道:“好了,不要说这些不相干的话。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你看,是不是这个呢?”

说罢,将那两个信封从手袋里取出来。

白海棠见了东西,脸上果然浮现出一点笑意来,道:“是,是,辛苦你跑一趟。这东西要紧得很,王妈粗手粗脚的,让她翻找再送来,我不放心。”

她刚把信封接到手上,不远处又有事故发生。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像是什么人吃了一记响亮的耳光,紧接着又传来一阵人群议论纷纷的哗然之声。二人诧异,均往那声音的源头看去。

原来吃耳光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姓赵的老熟人,不同的是这次站在他面前的又换了一位女子。那女子狭长眉眼,红唇饱满,穿一身印牡丹大花样的墨绿色细绒旗袍,将前后的丰腴起伏勾勒得一清二楚。谢方思只看她一眼便暗暗震惊,想不到一位女性有这样张扬霸道的漂亮法。

而那女子的性格之烈,恐怕也不输给她的样貌身段,此刻正指着眼前小白脸的鼻子大骂:“赵子铭,你在这电影圈子里混了也不是一天两天,怎么不去外头打听打听我是谁!连我的便宜都敢占,保管叫你有来无回!你可给我当心着点!”说罢,也不管他如何的窘,扭身便得得地走开。

赵子铭想不到她半点面子不留,硬生生给自己一个大钉子碰,但也知道她背景很深厚,不敢同她叫板,只得顶着脸上一道道火辣辣的红印子,杵在原地不吭声。等她走远了,才逞能发泄似的,对着周围看戏的一众人吼道:“看什么看!都散开!都散开!”

白海棠远远地看着他吃瘪,脸上显露出一丝快意,冷笑道:“像他这样是个人都要招惹的做派,迟早踢到铁板,碰个头破血流!”

谢方思却被方才那位艳光四射的女子吸引了注意,逐渐与脑海中一个模糊的形象重合起来。她惊喜道:“咦?那是俞曼川吗?我在首都看的第一部电影就是她演的,叫做盘花扣,演得很好。当年我们那班同学个个都谈论她,可谓无人不知,她在这部电影里演女主人公吗?”

白海棠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却又将嘴一撇,似是有些不齿,小声道:“她名头再大有什么用,终究都是大老板们捧出来的。你不要看她是春华电影公司的大明星,不光是春华自家,就是我们德美,或是沪上商界的许多老板们,都与她过从甚密,是她的入幕之宾。”

白海棠话说到这里,唯恐有什么人在暗处偷听似的,扭头向四处张望了一阵,又将她远远拉到一处长凳上坐下,这才悄悄地接着道:“我听说她脾气古怪得很。她们公司有一位姓孙的女明星,据说平日里同她关系不坏,近来去她家中小住了几日,回来后却到处哭诉委屈,说再不要同她来往了。也不知发生什么事情。”

谢方思听得怔怔,微挑着眉梢还来不及说话,那边工作人员已经卷了纸筒子抵在嘴边喊着:“密斯白!快来!到您的戏了!”

白海棠见人家来催自己,也就不再多说,拍着谢方思的手背,道:“好了,我要去忙了,你先回家去吧。或是在四处转一转,那也可以。”说罢,干脆地起身离开。

谢方思将物件送到了,倒不赶时间,又她原本就坐在花园洋房旁的一处长凳上,便继续坐着歇息。只是没坐上多久,便有什么人拥着一席芳香靠到她身后,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往她耳朵里吹了一口凉丝丝的气,笑道:“你唱歌真好听,也来给我唱唱好么?”

谢方思先是被那吹气一吓,而后又是被问话一惊,下意识就伸了手捂上耳朵,人也跟着往边上挪开一点。

她往自己身后看去,却是那位鼎鼎大名的女明星俞曼川,两条雪白的胳膊撑在长凳的靠背上,一双丹凤眼含着笑意向她瞅来。

她看谢方思这样的惊慌失措,被手掩住的耳垂红得滴血,觉得她很不经逗似的,启唇道:“怎么,你怕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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